繁花錦簇——
幽美的玉溪園里正上演著一場豪華的婚禮,盛裝的新娘站在華麗的高台上,卻遲遲不見新郎現身,滿園的賓客已經等得不耐了,又不好表現出來,但台下的記者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霍麟飛冷著一張臉,坐在窗戶前,身旁小桌上的高腳杯里已盛滿了緋紅色的液體,一邊的酒瓶卻是空了,敞開的窗玻璃上反映著他的影像,霍麟飛看著玻璃上自己的臉,一個冷酷英俊的孤傲男人,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是一位知名的畫家了,他的昊兒也已經有六歲了,那麼她現在又在哪里呢?過得還好嗎?他就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她會出現嗎?
當年他雖然是親眼看見,那裝有她身體的精致棺木燃燒在恐怖的熔爐里,可是收斂骨灰的時候,羅辰煒悄悄告訴他,那托盤里只有棺木的灰燼,根本沒有什麼人的骨灰。從那時起,他就一直不動聲色地暗中尋找著她。
‘扣扣’這時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霍麟飛眼楮眨了眨,張崎韞的聲音從門外悶悶傳進來,「霍先生,時間不早了」
霍麟飛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催促了,該面對的始終都要去面對,索性微微傾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他站起身來大步朝門口走去,一把拉開休息室的門,門外的張崎韞身子明顯的晃了一下,但看到boss理都不理他,只好訕訕地跟了上去,慌忙地將胸花別在霍麟飛胸前,霍麟飛卻是若無其事地只顧朝前走著。
新郎的出現,場中立刻安靜下來,新娘也是深深松了口氣,露出了笑臉。
現場賓客中的親朋好友也是一臉的欣慰,惟獨陳靳梵神情悲傷地看著霍麟飛,站在他身邊的是一位圍著頭紗的老婆婆,頭紗遮住了她大半個臉,看不出模樣來,但是她干枯的雙眼炯炯有神,專注凝視著場上那個耀眼的冷酷英俊的新郎。
婚禮一切如常,一項一項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老婆婆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新郎完成每一項事宜,當一對新人交換戒指的時候,新郎為新娘戴好那灼人眼的鑽戒後,卻是撫模著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普通的玉石戒指,聲音有些悲楚,「我想一直戴著它!」不曉得他這是在征詢新娘的意見,還是不容違抗的命令。
「好!」新娘微笑著看著他,又朝台下某一處看了一眼,眼眶里隱隱可見積蓄了淚水,其實他能為自己戴上戒指,沒有讓她在眾人面前丟臉,姚菁就已經很滿足了,她常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嫁給像霍麟飛這樣的男人,若不是昊兒整天圍著她,喜歡吃她做的蛋糕,還說她身上有媽媽的味道,想必霍麟飛是看也不會看她一眼的。
等到所有儀式都結束,婚宴開始,一對新人走入人群一一接受大家的敬酒祝福,霍麟飛面上掛著虛浮的笑,他總感覺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時時注視著自己,習慣性地目掃了會場一圈,人人臉上都是喜慶的笑容,只是他的醫生陳靳梵卻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獨自喝著悶酒,他朝他慢慢走了過去。
走進了才發現,陳靳梵對面原來還坐著一個老婆婆,剛才只是大廳里的立柱擋住了她的身影,霍麟飛隨意地往陳靳梵身邊坐了下來,非常不解陳靳梵為何帶著一個老婆婆出席這種場合,陳靳梵看著他狐疑的眼神,假咳一聲,介紹到,「這是我母親,說是想來見見世面,所以我就帶她來了,你不介意吧?」
霍麟飛唇角微微一彎,算是在笑吧,「看你說的,我怎麼會介意?」說著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老婆婆身上,「阿婆!照顧不周,還請您見諒!」
老婆婆依然圍著頭紗,遮住大半個臉,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但一觸及到他的目光,她的目光就低垂了下去,「霍先生,你太客氣了,能參加你的婚禮是我的榮幸呢!」
她的聲音很蒼老,卻透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教霍麟飛的心尖微微一顫,目光不由自主地細細描繪起老婆婆的面容來,那眉!那眼!那月兌俗的氣質!如果他的那個她也能活到這個歲數,想必模樣一定不會輸于眼前的這位老婆婆,然而很快他又自嘲起來,怎麼看誰都像是她呢?看來這輩子自己是逃不出她編織的網了。
老婆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長袖里布滿皺褶的掌心已經是冷汗岑岑,陳靳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突然滿眼柔情的霍麟飛,心里咯 一下,突然開口道︰「我母親很喜歡你的畫,她有一個夢想就是希望你能為她畫一幅畫像!」
霍麟飛微微一愣,其實他這時心里是有些不爽的,自己又不是街邊上的流浪畫家,隨隨便便就為什麼人畫像,但一看到老婆婆那酷似蘇旎的眼神,他就心動了,「這有什麼難的,明早你就到我書房來取吧!」說著他就從座位上一躍而起。
陳靳梵微微愕然,「你是現在就要畫嗎?」。
「趁我現在還有這個心情!」霍麟飛睨著陳靳飛說完,又看了眼老婆婆,「先失陪了!」說完他就瀟灑地邁步而去。
「霍先生!」但是沒走幾步,就被老婆婆叫住了,「你一定要幸福!」她的聲音充滿了懇切,仿佛他要是不幸福她就會怎麼招似的。
聞言,霍麟飛慢慢轉過頭去,看著站在桌邊的老婆婆,絕佳的身材,通體雪白的長裙,如果不看她的臉,讓人根本無法想象她會是一位高齡的老婦,窗外清涼的風徐徐吹進來,飄動的裙袂更襯得她仿若隨時都會凌空而去的仙子,有那麼一刻,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他的蘇旎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霍麟飛收起心神,朝老婆婆點點頭,然後狼狽地迅速走開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這一刻她才明白,人世間最痛苦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你近在咫尺,就站到他的面前,他卻已經不認得你了。
穿過喧嘩的大廳,來到寂靜的偌大畫室里,里面很暗,他沒有打算開燈,依然自如地架起畫板,隨意抽出一支畫筆來,‘唰唰’的聲音響起,只見他瀟灑地舞動著胳膊,寬闊的背影擋住了畫板,看不見畫板上的線條
新娘姍姍來到陳靳梵身邊,目光卻是緊緊粘著那位老婆婆,過了好久,她才極不情願地開口道︰「今天早晨,寧雪薇走了!」
老婆婆愣住,沒有做聲,眼神卻黯淡了下來。
「去哪了?」陳靳梵不以為意地問道。
「她死了!」新娘低下了頭。
陳靳梵震驚得瞪大了眼楮,余光中,身旁老婆婆的身子在晃,他轉頭定楮看去,老婆婆臉若紙白,眼簾低垂,身子一晃一晃的,就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他本能地攬過她的身子,她已經完全沒了生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畫室里的男人趴在畫板前睡著了,畫室里的光線慢慢逐漸轉亮,依稀可見畫板上肖像的輪廓,不一會兒,天就完全放亮了,畫室里也不知不覺一片通亮。
大概是清晨的亮光太刺眼,男人倏地睜開了雙眼,抬頭看著畫板上已經完工的畫像,一位頭紗半遮面的老婆婆,和昨晚的那位老婆婆像極了,畫板上她的眼楮像是活了,炯炯有神地凝視著他,那目光!那眼神!越看越熟悉。
霍麟飛凝視了畫像片刻,突然站起身來朝落地窗走去,站在一個大幕面前,伸手用力撤掉了幕布,一幅超大的畫就呈現了出來,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幅畫,大概有十幾年了吧,畫上是一個飄凌若仙的美女,背景是風景秀麗的海洋。
他仔細端詳著畫中的美人兒,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後來畫中的美人居然成為了自己的妻子。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臉頰,她的嘴唇,都已完全刻在了他的腦海里,烙在了他的心里。
畫中人栩栩如生,鮮活得好像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她就那樣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蜜唇輕啟,「麟飛!」這聲音空靈而悠遠,仿佛來自天際,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呼喚他的名字。
聞聲眨眼細看,蘇旎還就真的站在他面前,霍麟飛此時已忘乎所以,唯有激動,「蘇旎,真的是你?」她真的回來了!
他伸手想要撫模她的臉,證實一下她是真的存在,可是她卻悄無聲息地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就僵持在半空。
「對不起,麟飛!」她空靈的聲音再度想起,「我要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他心慌了,怎麼她才回來,又要走呢?
「麟飛,我想求你一件事。」她清澈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什麼事?」
「忘掉我,和姚菁好好過日子,一定要讓自己幸福,好嗎?」。
「你在說什麼?你明知道我的幸福是什麼?」他有些惱了,怎麼她的話像是訣別一樣,他無法接受。
她的神色漸漸暗淡下去,「可是我已經給不了你幸福了!忘掉我吧!求你了!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忘掉我,因為我是真的愛你,所以我想要你幸福,不想看到你那麼痛苦,我不想再看到你像從前那樣折磨自己。」
「你看到了?你知道我都過的是什麼日子?那你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躲著我?當年為什麼要消失?你不要我,難道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嗎?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他心里又惱又痛,一口氣將這麼多年的積怨一並道了出來。
終于忍不住,臉上的淚水狂涌而出,她拼命地搖著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就忘了我吧?忘了我」
霍麟飛氣急,死死盯著她,似要將她看穿,看穿她的心,想要看清她的心是什麼做的,為何就能做到這麼決絕?一雙鐵拳緊了又松,他再次伸出手去,想要將她狠狠擁進自己懷里,可是手一踫觸到她,她就觸電似的閃開了,「不要」她有些恐慌又很心疼地看著他,腳下連連後推著
「到我身邊來。」他依然伸著手,像從前一樣霸道地誘哄著她。
‘當當當’一道突兀的響聲,他定楮聆听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敲門聲,她听到敲門聲心下一晃,不留意就踩到地上的一支畫筆,腳下一滑,「啊——」的一聲,身子就朝後仰倒去。
霍麟飛慌忙跨上前,準備拉住她,可是她並沒有想象中的跌倒,壓倒畫架,而是玄幻般地跌進了畫里,然後消失不見,那幅畫正是他昨晚剛完成的!
敲門聲依然持續著,一雙睡眼倏地睜開,驚恐圓瞪,有點教人生畏,霍麟飛听到敲門聲,怔了怔,然後突然抬起頭來,昨晚的畫像就在眼前,原來一切都是在做夢,但是那夢境實在太真了。
他定定地端詳著畫像,那眉目間,越看越有著蘇旎的神韻,漸漸地,他的心越來越冷。
‘ 嚓’一聲,畫室的門開了,姚菁先是探進來一個腦袋,看見霍麟飛在之後,她才悄然走了進來,站在離他兩米之外的位置。
「有什麼事嗎?」。他怔怔的看著畫像,頭也不回地發問。
姚菁站在那里,雙手攪動著衣角,臉上神情糾結得厲害,遲遲沒有言語。
他這才轉過頭望去。
一道厲眸看向她,教她渾身莫名地顫抖,她向來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低著頭懦懦地說道︰「昨昨晚蘇,哦,是陳靳梵的母親,去世了」
姚菁話還沒有說完,霍麟飛就不可控制地倏地彈跳起來,「她在哪里?」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等她回答,他已經越過她,奪門遠去。
她才清醒過來,在他身後喊道︰「她在陳先生的醫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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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麟飛趕到醫院的時候,病床上空空如也,病房里已經沒了人影,這時一位護士從門口經過,他一把攔住她,「人呢?」
護士看著他瞪圓的眼眸里,閃著腥紅的光,有點怕到了,再往病房里瞅了瞅,才有些顫音道︰「剛送去太平間!」她還貼心地指了指太平間的方向。
得到答案,他又一把推開護士,急匆匆朝那方向奔去。
不知道換了多少趟電梯,又跑了多少段階梯,終于來到醫院太平間,他看到陳靳梵一行人正將白色的行動床推進門里,「等等!」他想喊住他們,可是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就那樣定定地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她被推進太平間。
突然之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面前仿佛出現了第一次遇見她的場景,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在醫院的太平間門前,老天還真是會捉弄人,是想要凡事都有始有終嗎?所以安排他們依然在太平間門前訣別?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她的身影,還是那樣美麗依然,她輕輕打開太平間的門,回眸沖他甜蜜一笑,「麟飛!你一定要幸福!即使沒有了我,你也要幸福!」說完便轉身毫無留戀地走進了那扇門里。
他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這一刻他的愛也隨之消散,他的心也隨之飄零,剩下的唯有痛!唯有傷!也許還有絲絲的恨,是的,他恨!恨她的絕心!恨她的無情!
她從來都是那樣想要把最完美的一面留給他,可她有曾想過,他需要的從來都不只是她完美的一面,他想要親吻她美麗的容顏,同樣深愛著她臉上如溝壑的皺紋。他想要今生今世陪伴她一輩子,盡管這時間不長還很短暫。可是她卻殘忍地不給他這個機會。
所以。
他恨!
「即使沒有了我,你也要幸福!」
可是我的幸福就是你!
你就是我的幸福!
沒有了你,幸福亦不會存在!
沒有了你,我還有什麼幸福可言?
也許明天的陽光會依然燦爛,可是他的心已經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