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紅衣人在白夜的示意下停下攻擊,只是圍住他們,而風起雪落也停了下來。銀花緩慢的轉身,眉頭皺得很緊,一點也沒有了平素妖媚入骨的模樣,現在看上去整個人都有點浮腫,還有些憔悴,她仔仔細細的看著落紅塵的臉,「主子,銀花自小跟著主子,從來沒後悔過。」
落紅塵沒說話,甚至看也沒看她一眼,白夜覺得,這些男人當真無情。
銀花似乎並不在意,面上有些哀戚,「主子,銀花能問你一件事麼。」不等落紅塵回答,銀花又說道,「主子你費盡心思不就是想得到她麼,為什麼到了這種時候要放棄?」
落紅塵終于看了銀花一眼,卻讓銀花覺得如寒刺在背。而那邊屋檐下的白夜則是不動聲色的握了握拳,沒說話。
銀花看了白夜一眼,「殺了她!」這話是對風起雪落的命令。
風起雪落已經淪為了銀花的武器,當真毫無顧忌的向白夜攻擊過去。
一下倒也過不去,因為那些紅衣教眾的武功都和他不相上下。只是那些教眾心有顧慮,不能傷了風起雪落的身體,所以慢慢的被逼退。
就在這時,白夜靜靜的開口,「放他過來。」
「主子!」不遠處的梵音喚了一聲,她懷中一直很安靜睜著黑漆漆大眼楮看著他們的花滿樓此刻也揮舞著胳膊叫了一聲‘娘’。
白夜擺擺手,還是讓那些人把風起雪落放進來。
那些紅衣教眾一讓開,風起雪落就逼近白夜,離她的命脈不過咫尺之距。
這時候,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落紅塵居然飛身而起過去替白夜擋了一掌,而風起雪落也定在了原地。
銀花身子一震,知道自己對風起雪落的蠱已經被解了,現在風起雪落的主人不是她,她也是養蠱的人,剛剛雖然極快,可是她依舊看到就在風起雪落逼近白夜的那剎那,有什麼東西鑽進了他的身體。「你,你……」
白夜微微一笑,嬌顏上並沒有多少驕傲,只是淡淡的陳述著,「若是不放他過來,我怎麼解得了你那般特別的蠱。」
旁邊的落紅塵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只是剛剛反應過來時,白夜的白色軟鞭就纏上了他的脖子。只要她稍稍使一點力,鞭子里面的倒刺微微一劃,就算在世華佗也救不了落紅塵。
落紅塵面色無異,銀花卻滿臉驚恐。「白夜,不要傷他!!」
「你不過是別人的一枚棋子,真是可笑至極,身為棋子就要有身為棋子的覺悟,你居然愛上了控棋之人,你當真悲哀。」白夜淡淡的嘲諷,手卻沒放松,眼楮只是看著銀花,就像看不見旁邊落紅塵靜靜注視著她的目光。
銀花有些著急了,她所有的任務都是圍繞白夜進行,照道理說她對她不算陌生,可是這一刻,她看著白夜臉上雲淡風輕的嘲弄,說著這些話,她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她似乎一點也不了解。
她平素看似簡單什麼都不懂,可到了最後關頭,總是讓人出乎意料之外。
「白夜,算我求你,你別傷害他。」她只能說這麼一句。
「銀花,你當真不懂男人,特別是落紅塵如此高傲的男人。我無意殺你,你下山去吧。」至少,為風起雪落留下一點血脈,證明這個世上他曾經存在過。
「白夜,你才是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像你永遠也不知道風起雪落的心思,你永遠也不知道我家主子為了你都付出了些什麼,你自作聰明的只看到了他對你的傷害,你才是什麼都不明白!!要不是主子,你早就死了!!!」
銀花又看了落紅塵一眼,知道即便白夜放了自己,他也不會放過自己,畢竟,她忘了自己的本分,她居然妄想揣測主子的心思,還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小月復一陣隱隱作痛,銀花咬咬牙,「白夜,有時候我覺得你比誰都心狠。」一步步走向白夜,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密集,銀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白夜,我和孩子兩條命,換主子安全離開。」
白夜不知道怎麼來形容這個看似蛇蠍心腸卻愛得痴傻的女人,要知道落紅塵這樣的人是不屑別人求情的,特別是一個自己不在意的女人。他是驕傲的,驕傲的人不會在自己的對手面前苟且偷生,銀花當真傻。縱然她不殺落紅塵,落紅塵也不見得會讓他自己活下去。
看向銀花的目光變得悲憫,白夜突然笑了,無聲的笑。「女人何苦要這麼傻。」又看向旁邊的落紅塵,撤了手中的軟鞭,淡淡道,「我一直在想你做了這麼多事的原因,若是為了江山,當初聖乾淪落時你的靈月國就應該乘虛而入,你沒有。你也不是為了寶藏,當日在祁山之下我就看出來了。後來,我想到了一個很荒謬的理由,你只是想把我引入靈月,甚至是把我引入靈月皇宮。你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落紅塵清雅的面容一如既往,沒說話。
白夜又笑了笑,靠在了茅屋牆上,「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發現一件事,你好像知道在我身上會發生什麼事,很多事情,你都預知到了,並且先一步做好了安排。你甚至猜到我會怎麼選擇,怎麼做。你……算是我的同門麼?」
落紅塵怔了一下,似乎在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白夜又說道,「我曾經不止想過一次你給我講的關于你師父的故事,我想你的師父在二十年前也許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那麼,現在也健在吧?你的本事我現在幾乎能全部了解,你應該是提前得到了某種指示,因為我觀察了很久,你不會臨場掐算,也就是說告訴你那些還未發生事情的是你師父了。就是不知道你今天在這里來會有來無回他算到了沒有?還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你這個徒弟,你的死活于他毫不相干?」
白夜這一通話不僅銀花和梵音听傻了,落紅塵自己臉上的表情也變了。看向白夜的目光有著明顯的吃驚,倒像是她是那個能掐會算的怪物了。
「你什麼時候想到這些的。」落紅塵身上是國師神秘華麗的黑衣,此刻被熱風吹起,竟然萬般蕭瑟起來。
「具體什麼時候說不準,也許很早之前就隱隱約約了,只是一直沒去探尋,直到有一天,突然全部涌進了腦海里。」
落紅塵淡淡笑了一下,「我師父二十年前就去世了。那時候我五歲,才剛剛認識他三個月。」
已經死了這麼久了麼,難道她又猜錯了?
心底是說不出的奇怪感覺,白夜側頭看向落紅塵,「你知道麼,到了這個時候,我覺得簡單殺掉一個人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我連要折磨你的心都沒有。好似這世間很多事在日光下一下子失去了意義,到最後發現不過捕風捉影,一切都是空的。
你走吧,從此山水不相逢。花滿樓我帶走了,祭品的事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銀花听見白夜如此說,面上一片欣喜。
而落紅塵本人並沒有多高興的樣子,深深的凝視了白夜一眼,轉身。都以為他是要走了,卻沒料到他走了幾步以極快的速度掏出寒光閃閃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不!!」銀花一聲尖叫,撲過去。那些紅衣弟子也看傻了眼,誰也沒想到這靈月神秘的高高在上的國師居然會自殺!!
白夜看向那個顫顫巍巍避開銀花攙扶的男子,「你這又是何苦。」
落紅塵淡淡一笑,一如人潮中白夜驀然回首看見的那株青蓮。
「……我做了太多錯事,我……咳……咳,一直以為,我那樣去做是對的,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錯得多麼離譜。今天……今天……」又咳了咳,把那匕首狠狠完全沒入自己的身體,「這血和肉就當彌補我恕不完的罪……」
手腕一動,那匕首飛出,落紅塵胸前多了一個大洞。
梵音早已經把花滿樓的眼楮捂上了,不讓他看見如此血腥殘忍的畫面。花滿樓空前的乖,一直呆著,也不說話,也沒鬧。
白夜微微撇開頭,腦海中晃過那些快樂的場景。
水幽攬著她輕聲安慰的樣子。
她躺在水幽腿上睡覺的樣子。
她在快活林撞入落紅塵懷里的樣子。
她在去往祁山路上玩游戲落紅塵讓她親他一下的樣子。
甚至,在大漠邊陲小鎮那荒郊野嶺之處,若塵照顧她的平淡生活。盡管那時候若塵給她下了藥,讓她的病一直好不了,甚至沒有把她寫的信送出去。
大抵呢,還是有很多好的。
可,又想起綠茵死的樣子,丞相府滿門尸橫的樣子,甚至是被無辜利用的司徒太師府。
「我不會去恨一個人,自然也不恨你。你做了那麼多事,最後又送自己上路,我當真沒想到,只是我不想在多看你一眼。」
「白夜!!!」銀花淒厲的叫,「主子都要死了!!要死了你懂不懂!!你這個冷血的女人什麼都不懂!!!難道主子這樣你說話還要如此絕情麼!!」銀花已經是滿臉淚痕。
「銀花,你錯了,本就無情何來絕情之說。」
銀花捂著小月復,忍著疼痛,狠狠的看著白夜。她還不絕情麼,對于主子來說,她說這樣的話才是最傷人的!!
見落紅塵淒艷的淺笑了一下,身子也隨之倒下,銀花的心好像也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受了太大的心理打擊,承受不住,加上這七月流火般炎熱,銀花滿臉痛楚的緩緩蹲下去,捂著小月復,已經是汗如雨下。
白夜顰眉,她動了胎氣!
那銀花蹲下來都蹲不穩了,居然趴在被太陽烤得滾燙的地上往落紅塵那邊爬。白夜低咒一聲,飛速過去提起銀花,「你不要命了??想一尸兩命是不是??!!」
銀花恍如沒看見她,只是目光一直沒離開落紅塵身上。
白夜咬牙,「他還沒死!!習武之人,哪有那麼快死的,你撐著點,要是你死了,我就立刻殺了他!!」把銀花抱到陰涼處,朝四方那些紅衣弟子吼道,「誰會醫術,難道要我下令麼!!」
附近有幾個紅衣弟子過來,都是面容俊俏的少年,「聖女,屬下會醫術。」
「母子都保住,否則你們也不用活著了!」
那幾個少年雖然武功高強醫術也不賴,可他們是隱藏在暗處訓練的,基本沒和外界接觸過,實戰經驗不足不說,這給動了胎氣的女人安胎更是頭一遭,不消片刻,額頭上已經是一片冷汗。
「聖女,她身上曾經養過太多蠱,五髒六腑皆嚴重受損,懷上孩子本就極不易……所以……」當看到白夜冷得讓這七月天似乎都寒凍三尺的眼神時,那少年閉了嘴,任命的盡力想保住銀花極其肚子里的孩子。
白夜滿心諷刺,這還真是現世報。倘若落紅塵沒受傷,不是現在那一副也快要斷氣的模樣,幫銀花安胎應該不難。
所以,她才覺得到了最後很多事情都沒了意義。都不知道自己追尋這麼久,到底是為了什麼。
剛剛還要打要殺,要毀去生命。此刻,拼盡全力只是為了挽救生命。
人生,就是一場反轉劇,就是一台俗氣到了極致卻又讓人無可奈何的戲。
潮起潮落,座上客也只是戲中人。
當看到銀花的身子開始痙攣,頭發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了時,白夜知道,也許,這當真是天意。
她又想起,似乎有人對她說過‘即便面對在艱難的事,也不要放棄。不要絕望,總會好的’。這樣的話白夜記不得原話了,可大意是這樣。她蹲在銀花旁邊,第一次握住了這個女人的手,「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
銀花差不多已經沒有了力氣也沒有意識,只是小月復痛得厲害,她有一種打心底的恐懼,恐懼于一個小生命的流逝。
陽光依舊毒辣得厲害,若是在這樣的氣溫下站上半晌肯定會出毛病的,可這個時節也是極美的,漫山遍野的各種野花開得璀璨,只是無人欣賞罷了。
梵音最先看到那撐著素色油紙傘緩緩而來的身影,如此明媚的天氣撐傘照道理說應該是很矯情做作的,可是在那人身上卻極為自然。那抹雪一樣的白仿若不張傘就必定要被驕陽烤化了一般。
那些紅衣弟子拿不準可不約而同的讓出了一條道來,那人越走越近,梵音也越來越詫異。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奇怪。倒是她懷里的花滿樓很興奮的樣子,小手直撲撲,小嘴笑得亮晶晶的口水流了一絲一絲出來。
而當那人經過重傷的落紅塵身邊時,落紅塵那慘白的臉上表情變得很奇怪,只是誰也沒注意到。
白夜抬頭,刺目的陽光晃得她睜不開眼楮,逆光中只看到那人在素色油紙傘下,雪衣曳地。更是睜不開眼楮了,白夜覺得是被他太過雪白的衣裳晃的。
她看不到他的臉,能看到一部分那烏色柔亮的發。
微微眯起眼楮,白夜冷聲道,「這是何人?」
梵音滯了滯,沒回答。
倒是那撐傘的人回話了,「大夫。」
他的聲音在這七月的天里一如春風拂面。
有一種讓人莫名心靜的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