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怡臉色豐富多彩,跟調色盤似得變幻無常,過了將近十來分鐘,她才妥協,「好。」
听到她答應得這般的痛快,連一天的考慮時間都沒,蘇子浩心情跟打翻了盤子一般,五味陳雜。
雖說他對這女人已經失望透頂了,可內心潛意識里還是奢望……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濁氣,這年頭能夠同甘共苦的畢竟是少數,自己原本就沒覬覦這女人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能夠陪伴在自己身邊共同渡過即將來臨的艱難歲月。
他顯然還是感慨得太早了,陳嘉怡當即就打斷了他的思緒,硬生生地給扳了回來,「你能給我最大的限額如今是多少?」
她要為自己謀取最大的福祉,陳嘉怡畢竟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又是個貪婪無比喜歡享受的女人,從陰暗的泥沼中走出來後,她明白眼下她要竭盡所能將蘇子浩身上能搜刮的錢財搜刮殆盡,反正她不要,最後還是便宜了法院跟別人。
她絲毫沒覺得自己這般做對傷害到蘇子浩,更沒覺得自己這般做有絲毫的愧疚。
蘇子浩還沉浸在明顯的震愕當中,陳嘉怡的話,宛若晴空霹靂,令他不敢置信,他都落魄至此還想著關照她,而她呢,痛打落水狗也不過如此。
這年頭,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他不期望她能夠……可也沒想過她會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還要撒把鹽方才罷休。
「嘉怡,你要多少?」
蘇子浩嘴邊的苦澀,越來越深,可陳嘉怡卻視若無睹,一心盤算著自己最後還能從他身上撈到多少好處。
「五十萬。」
這真是他最大能提供的,不過他能肯定的是陳嘉怡還是覺得不夠的,她的嘴臉,身為枕邊人,他是最清楚不過了。
「才這麼點?」
她高聲喊了出來,臉色不耐了起來,五十萬,對她而言,杯水車薪,一年都不夠揮霍的。
蘇子浩還沒來得及點頭,陳嘉怡沉著一張臉,「蘇子浩,我跟你那麼多年,你就想用五十萬打發我?我今天總算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根本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我的青春,難道就這麼廉價?你對得起我的付出嗎?」
她咄咄逼人的字眼還真是犀利,蘇子浩這下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嘴角跟臉皮僵硬得厲害。
陳嘉怡可真夠不要臉的,當初是誰死皮賴臉纏著自己的,非要逼自己離婚方肯罷休,若非她那個時候懷了自己的孩子,自己還不一定下決心跟以媛離婚。
現在,從她口中出來,黑白顛倒得不行,她既然都開口將她的青春或者本人跟金錢掛鉤了,根本就不配提付出,這些年來,他有錢的時候,卡還不是隨她胡亂刷,從來都沒多說過一句話。
到頭來,他是沒有落得一個「好」字,不好的全都推給了他。
跟這樣的女人理論真的很累,因為對方是個蠻不講理的貨色,哪怕你費盡唇舌也不會佔到半點便宜,人家更不會因此對你感恩戴德。
「嘉怡,我能給你的也都給你了,五十萬已經是我能盡最大的能力了,多余的,我真給不出。」
他給出了最後的定論,接下來饒是她繼續無理取鬧,他也沒有辦法了。
「蘇子浩,你這個混蛋,」陳嘉怡聞言,聲淚俱下,將床上的抱枕一個個使勁地丟向他,她抽噎著,斷斷續續道,「你都要破產了……為什麼要到……現在才說……還是我主動問你才吐露……你這不是逼我去死麼?」
言下之意,她傷心的是蘇子浩沒有早點告訴她,她也好多撈點,現在他身上沒油了,她想榨也沒機會。
她作勢一頭撞向他,蘇子浩沒有防備,在床上被摔得七仰八翻。
蘇子浩爬起來之後,一把揪住了她的左手,逼迫她離開他的身子,眉頭蹙得極深,「陳嘉怡,你到底有完沒完?你要是再這樣胡亂鬧下去,別怪我連五十萬也不留給你了。」
陳嘉怡哭得更傷心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落個不停。
可倒是把他的話听進去了,沒有再肆無忌憚朝著他動手。
蘇子浩非但沒有安慰她,反而起身將這滿地的狼藉留給她,讓她一個人哭個痛快,他蹣跚著去隔壁的客房去繼續睡覺。
這女人的嘴臉,他看透了,她現在也不是發自內心,而是本色表演。
她不去演戲真夠可惜了……
在痛恨陳嘉怡給他帶來的心情影響之時,蘇子浩此時方才真正意識到了方以媛的好。
可惜,這一切,再也回不來了,他現在落魄了,更加不能回去找她重修舊好。
听聞,她都有交往不錯的男友了,還打算結婚,躺在客房床上的蘇子浩,了無睡意,滿腦子都是他的前妻方以媛,想的都是方以媛的重重美好。
時至如今,蘇子浩明白陳嘉怡是不會將養女帶走的,當初陳嘉怡將女兒養得跋扈驕橫,無法無天,今後她意識到雲泥之別時,希望能夠收斂點,這或許對她倒是有利。
*
這一天蘇家鬧得人仰馬翻,可這一晚張平之的公寓內倍感溫馨。
張平之接到以媛的電話後,得知以然跟小爵要到來做客,刻意提前下班去買了食材。
他也是真心喜歡小爵那孩子,何況以媛非常重視跟以然的姐妹之情,他自然而然是愛屋及烏。
當初在得知以然真正的身份時,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就怕她會瞧不起自己,沒想到她還是一如既往對他,倒是他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以然她們到來的時候,張平之已經料理出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全是以然、以媛還有小爵愛吃的菜色。
以然沖姐姐付諸一笑,調侃道,「有個廚師當老公,姐姐是有口福了,連帶地,我跟小爵也能跟著沾光,這好處還真多。」
張平之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習慣被人戴高帽子恭維,謙遜地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愛吃,以後常來就是了,有人捧場總比冷場來得好。」
他沒有多說出口的是,以媛也是十分歡迎她們來,來了這里也能熱鬧些。
自己平日里也忙,不能每回飯點都陪以媛吃上熱騰騰的飯,這就是當廚師的壞處,飯點的時候通常是在為別人服務,而不能盡興地陪伴在家人身側。
幸好以媛是個識大體的,沒有在這細節上為難他,也比較能理解他的難處。
小爵笑眯眯地道,「有個廚師當姨夫,我也覺得這生活有滋有味多了。」
這稚女敕的言語,從一個天真的孩童口中說出來,總有那麼點不倫不類,頓時,整個氛圍都輕松了不少,被小爵給活絡了起來。
以然也覺得有時候這娃還挺妙趣橫生的,沒辦法,他爸是個奇葩,物以類聚,兒子也是個小傳說。
以然看得出,盡管氣氛被她們娘倆活絡了不少,姐姐還是能看出是有心事的,肚子里的那一胎,生出來了,她才能安心吧。
所以飯後沒有坐多久,以然便偕同小爵告辭,把空間還給他們。
小爵其實還想跟張平之聊下他的最新玩具的,可媽媽拼命朝著他使眼色,他只得戀戀不舍跟未來姨夫告別。
以然跟小爵一走,以媛跟張平之跟往常一樣習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看著看著,以媛又走神了,這下連張平之都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來,忍不住關切地問道,「以媛,你怎麼了?」
方以媛被他這麼一問,眼眶有些酸酸的,都下了決定要跟他一起扛下這壓力了,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她又遲疑了,勇氣喪失了。
「沒事。」
讓她醞釀下情緒吧,不然還真難以啟齒。
張平之嘆了口氣,以媛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明明有了心事,卻又喜歡藏在心里,一個人獨自承擔。
他也能理解,這麼多年來,她估計一個人苦慣了,沒人幫忙分擔,養成了習慣,以後自己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慢慢改就是。
接下來,兩個人各懷心事開始看起電視來。
這一晚的電視,看得比以往的時間都要來得長,不過兩個人都毫無所覺。
等到張平之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想到明天還要上班,他馬上催促以媛,「以媛,你困不?」
以往,他每到十點半就要上床的,哪怕睡不著,也在那個點上床,這是多年來的老毛病了。
以媛倒是挺能理解的,每回他這麼一試探,她會馬上附和,「困。」
然後兩個人便關了客廳的電視,回臥室去。
可是今天,她卻回答,「你先去睡吧,我再看會。」
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電視上頭,可卻違心道。
張平之無奈,又瞅了她幾眼,見她還是無動于衷,只得起身先回房去了。
張平之這一走,以媛開始冷靜下來了,覺得這周遭的空氣沒有之前的渾濁了。
多個人,還真不自在,尤其是……
不過,她也不能再逃避了,她的性子明明不是優柔寡斷的,可為何在這件事上總是百轉千回糾結個不停呢?
渾渾噩噩坐了將近半小時,等到她回臥室打算告訴張平之的時候,悲催地發現他居然睡著了,打起呼嚕來了。
算了,今天看來是不行了,明天再說吧。
以媛這一晚沒睡著,可能是這個秘密還沒說出口的緣故,她神色憔悴地靠在靠枕上,等平之醒來。
張平之蘇醒過來,還伴隨著濃濃的睡意,並不神清氣爽,可一對上以媛不霽的神色之時,睡意漸無。
「以媛,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
「平之,」方以媛深吸了口氣,「我有話要告訴你。」
表情是相當的嚴肅,張平之心頭沒由來地漏掉一拍,昨晚她就不對勁了,難道說她想要離開自己,反悔跟自己結婚的事情?
張平之的眉頭也隨之緊緊蹙了起來,開始反省起自己這些天來是否哪里出了差池。
「什麼事?」
他發現嘴唇干澀得厲害。
「我昨天請假其實是跟以然去做孕檢,醫生說我有一個月的身孕了,可這一胎顯示胎像並不穩,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這件事,我是不打算告訴你的,以然卻讓我應該跟你分享。」
方以媛眉宇間籠罩著一片愁雲。
「你說什麼?」
張平之還沒有從這個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剛才說……自己沒有听錯吧?
「我……我說昨天我跟以然去做孕檢。」
她有些模不著頭緒了。
「不是這句。」
張平之急切地道。
「醫生說我這一胎不穩。」
「也不是這句。」
「那是什麼?」
方以媛懵了,她怎麼覺得她現在的角色變了。
「你說你有一個月的身孕,是不是真的?」
張平之聲音顫抖,目光不敢置信地緊盯著以媛尚未平坦的月復部。
「嗯。」
「可……」
「噓……」
張平之阻止了她繼續出聲。
方以媛無語,她的重點明明不是這個,而是她這一胎不穩,平之這人怎麼偏偏就忽略了這重點呢?
「以媛,我要當爸爸了,我真的好開心。」
張平之過了半天,終于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事實,整張臉容光煥發。
「平之……」
方以媛覺得自己的神經都要繃斷了,為何她現在覺得跟平之講話就跟雞同鴨講沒個兩樣呢?
「以媛,我真的好開心,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有這麼一天。」
方以媛開始頭大,心里的壓力也更大,平之之前對孩子表現得並沒有如此向往,還一直安慰自己,沒有也不要緊,現在怎麼來了個這麼天翻地覆的轉變。
萬一這一胎沒有保住,而她以後都生不出孩子來了,那……
她開始後悔了,以然讓自己告訴平之,這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方以媛被張平之擁在懷中,也沒有多少的動容。
張平之後知後覺,起床的時候才開始意識到了以媛的木然,他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方才的歡喜對以媛而言,是個沉重的打擊。
他忙道歉,「以媛,對不起,我剛才是太高興了,這一胎不穩沒關系,我們齊心協力共渡難關。家里的活,以後你就別做了,還有工作也要辭了。無聊的話,就看會電視,去樓下小區散散步,呼吸下新鮮的空氣……」
張平之的事後補救措施,稍微寬慰了以媛的心。
*
昨晚對于陸晉而言,也是極度的煎熬。
自從在醫院婦科跟以然打了個照面後,他的心情就低到了萬丈深淵里去。
陸習染也不敢走開,一直緊隨著自家二哥,沒能得空給以然打個電話,二哥的情緒十分的低落,瞧得出來,跟以然月兌不了關系。
她知道自己也無濟于事,可就怕二哥大意之下做傻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二哥一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偏偏以然是他內心那一道魔障,豎立起來,推不倒。
「小染,你去睡吧。」
習染沒回劉家,非要堅持留下來,無非是擔心他,陸晉明白自己是不會做傻事的,哪怕再
傷心。
他的心,早就在以然身上傷得支離破碎了,也不差這麼一遭,為何每回還是要狠狠疼上一番呢?
他的承受能力,傷口愈合能力,看來是越來越差了。
「二哥,我還不想睡。」
她這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背叛了她,言不由衷地打了個哈欠。
「得了,我心里有分寸。你去睡吧,不然即墨回來肯定要說我沒好好照顧你,你還要害我被劉家那一群大媽大嬸口水圍攻,你能過意得去嗎?」
陸晉輕描淡寫地道,其實他越表現得無動于衷,表明他心理越不平靜。
陸習染不禁想起那一幕來,可樂了下,二哥這樣條件好的出色美男子,自然有的是人喜歡,劉家那幫大媽級別的人,熟悉了後經常會提及給二哥做媒,次數多了,二哥也很頭疼。
不過,劉家那幫人介紹的對象並不怎樣,至少在習染心里是這樣的,她總覺得無論是多美好的女人,都配不上她無與倫比的二哥。
二哥在以然身上踢到的這塊鐵板,足以顛覆他的後半生。
「算了,我去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
習染最後還是放棄了,由著二哥任性一回,自從他跟以然談崩之後,從來就沒見他真心笑過了,她是真的心疼二哥,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埋怨起以然的冷漠來。
陸晉對于妹妹的讓步也沒有多說什麼,當門被關上之後,他臉上的面具卸了下來,復雜極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要是沒能遇上她有多好?
可為何,在心有不甘的同時,他要命地發現自己居然是甘之如飴的。
以然,為什麼?
到底我要怎樣才能把你從我的心底驅逐,到底怎樣我才能徹底忘了你呢?
以然,我對你情根深種,你卻對我無動于衷,我陸晉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少壞事,老天爺才會在這輩子對我極盡報復呢?
為什麼?
為什麼?
他眼角,緩緩地溢出了一滴透明的眼淚,很快就隱得不著痕跡。
他仰了仰頭,讓緊接著要淌出來的那一滴流回去,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