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嬤嬤，發生了什麼事？」
待余嬤嬤入得室內，綰蝶見她拉長著一張臉，便問。
看她的光景，想來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問完這話，綰蝶便遣葉兒離開，順便命她帶上了門。不大的閨房里，此時只剩下綰蝶與青蘿、余嬤嬤三人。
那余嬤嬤之前是喜滋滋地去向杜老爺報信的，滿心以為，當他知道自己的女兒撿回一條命、醒轉過來的消息後，會對報信的下人多加賞賜。豈料，杜老爺臉上剛露喜色，嘉獎余嬤嬤幾句之後，一旁伺候的紅姨娘就發話了——
「也怪七小姐身子骨太差，老爺無意之中甩了一下袖子而已，這點力道，她便禁受不住了。才多大一點傷，偏偏她拖到現在才醒，這不是故意讓人操心，給老爺添亂麼。」
那紅姨娘原名紅月梅，是八小姐桃夭的生母。歌姬出身，人長得妖嬈嫵媚，又有一把婉轉嗓音，更難得的是心思通透，極會察言觀色和媚上邀寵。是以眼下雖然徐娘半老，卻依然盛寵不衰，是杜老爺身邊一等一的體己人。
杜老爺听紅姨娘這樣說，臉色頓時就是一沉。
他原本因為誤傷了七女兒，心中不免愧疚，但思及自己只是輕輕一拂衣袖，那個不爭氣的女兒就脆弱得昏厥過去，不禁又有些惱怒——我還沒使勁呢，怎麼她就受不住了？也不知道這些下人平日里是怎麼伺候的，怎麼就讓好端端的人變得這麼弱不禁風了？
不由冷哼道︰「這些下人，連伺候人都不會，要來何用！」
紅姨娘何等精明，看他這般模樣便知他心中不悅。又因余嬤嬤的貿然闖入，打擾了她和杜老爺的溫存，心中惱恨，此時少不得添油加醋︰「呵，老爺先別動氣。依我看，倒不一定是下人伺候不周，他們哪來那麼大的膽子？說不定是七小姐眼見闖下禍事，施展的一番苦肉計，好讓老爺饒恕她呢……只是利用了老爺的愛女之心，好狠毒的算計。」
杜老爺原本就是個耳根子軟的，向來對紅姨娘的話都是言听計從，深信不疑，如今听她如此說，也覺得是七女兒作怪，沒得害人白白擔心。
想到自己這幾天為這事暗自心虛，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杜老爺不禁暴跳如雷，指著余嬤嬤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女乃娘是怎麼當的？看看你們教養的好小姐！——給我滾回去，讓她自生自滅，休想我去看她！」
所以眼下余嬤嬤便沉著臉回來了，不但沒有討到賞錢，還吃了一頓臭罵。
心情惡劣地講完這段因果，她看著綰蝶冷笑一聲︰「老爺推了你便是推了，做出這副病怏怏的樣子給誰看？！平日里不知道爭氣，木頭樁子似的，也不知道去討老爺的歡心，這會子想起搭小姐架子來了，也要看看有沒有人理你！」
這余嬤嬤本是綰蝶的女乃娘，兩人的感情卻並不親。
想當年，林姨娘懷著綰蝶的時候還正當紅，又傳聞說著即將出世的孩子是個貴人，是以為她準備的女乃娘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候選的幾個，一個賽一個的身強體健，體面出色，隨便放到哪家大戶人家，都是有資格女乃嫡子嫡女的。而這余嬤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好不容易，擠下了另外幾個對手，余嬤嬤被選中當了七小姐的女乃娘。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七小姐一生下來便失了寵，連累余嬤嬤也沒過上一天舒坦日子——
原本有資格女乃體面哥兒姐兒的人，落到如此地步，余嬤嬤心中的窩火就別提了。這些年來，少不得將怨氣發作在七小姐身上，動輒撒氣辱罵。
所以，她對綰蝶並不客氣。
綰蝶亦是冷笑一聲，道︰「余嬤嬤是老糊涂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冰雪般的寒意，「在這個暗香閣里，我杜綰蝶就算再不濟也是唯一的主子。余嬤嬤這樣和我說話，是想以奴欺主麼？」
都被人欺到頭上來了，綰蝶不得不還擊。
如今的她處境堪憂，八小姐桃夭時時刻刻想要找她的茬，那個紅姨娘看起來也不是什麼易與之輩。綰蝶要與她們周旋，那就必須先穩定了後方——攘外必先安內，暗香閣是她的根本，她必須先把暗香閣上下整治得服服帖帖，井井有條，才能沒有後顧之憂。所以，綰蝶可以對前來踢館的彩珠綿里藏針，可對上自家院里的余嬤嬤，就直接甩了臉色——
無威不足以立！
見到綰蝶的態度前所未有地強硬，余嬤嬤怔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中，七小姐永遠是軟弱的，任人揉扁捏圓。什麼時候，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七小姐也有了這麼強硬的一面？莫非是這次的事對她刺激太大，導致她轉了性？
定神望去，燭影搖紅下，只見綰蝶的目光沉靜，直視著自己，毫不退讓。那樣鎮定而從容的神色，竟讓她那張眉目平淡的臉看上去如同最上等的玉石一般，光華內斂，並不艷麗奪目，卻尊貴不可侵犯。
余嬤嬤看得心中有些打鼓，已然是虛了。
可她向來肆無忌憚慣了，嘴上卻不肯服軟︰「得了吧，別和我端小姐架子。看看人家八小姐，和你一樣都是庶出，人家現在可是老爺面前的大紅人，而你呢？哼。」
「我雖不如八妹妹那樣討爹爹喜歡，但爹爹待我們姐妹向來不薄……」說到這里，綰蝶先在心里狠狠鄙視了一下自己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口中卻繼續給余嬤嬤施加壓力，「爹爹對我們姐妹幾個的教養可是很關心的。余嬤嬤，假如我告訴爹爹，我會去偷八妹妹的襦裙，都是受你挑唆的，你說，爹爹會怎麼處置你呢？」
「你——！」余嬤嬤大驚失色。
這個罪名太嚴重了，更嚴重的是，假如綰蝶真這樣做，她根本沒有辯解的機會。
不錯，綰蝶是不受杜老爺寵愛，也許沒有足夠的能力幫誰一把，但是她動動嘴皮子，要整治一個自己院里的下人，尤其這個下人還沒有後台的話，這點小事不過是輕而易舉。
余嬤嬤是真的怕了。
挑唆小姐偷取妹妹的衣裙，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大，真要坐實的話，發賣都是輕的，最有可能是被活活打死，拖去亂葬崗上一埋了事。想到這里，余嬤嬤的臉色都白了︰「小姐，我沒挑唆過您做過那樣缺德的事，您可不能沒良心，在老爺的面前胡說啊！」
情急之下，她對綰蝶的稱呼都由「你」變成了「您」。
綰蝶望著她只是笑。
余嬤嬤一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姐，我不該對您不敬，請您饒了老奴這一回！」
以前她囂張跋扈，七小姐只是從來不和她計較。眼下認真計較起來，余嬤嬤才發現，自己畢竟是奴才，在主子的眼里，弄死她和弄死一只螞蟻沒什麼分別。就連七小姐這樣不得寵的，真要拿捏起她來，她也無法可想。
惹怒了七小姐，倒霉的只可能是自己。
余嬤嬤越想越思路清楚，求饒也就越賣力︰「小姐，求您饒了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