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余嬤嬤，倒是見機得快。
綰蝶望著跪在地上求饒不止的余嬤嬤，內心卻在盤算，這人看樣子是個曉得利害的，人雖勢利，卻也聰明，見風使舵的本事一等一，若能用在合適的地方，倒不失為一個助力。
沒辦法，她現在身邊可用之人太少。
青蘿雖然忠心，卻是個老實的，察言觀色和勾心斗角的本事太差，遇到稍微復雜一些的事情，她便束手無策，只知道奮不顧身地拼死保護小姐。綰蝶雖然感動，但也十分清楚，在這樣的深宅大院里光靠青蘿一人，是保不住平安的。而余嬤嬤恰巧相反，雖然不夠忠心，卻是精明果斷，光看她方才那干脆利落的一跪，便知道這個人是多麼有眼色了。
綰蝶現在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尤其是這個人還在自己院里，還是自己的女乃娘，如若不能收服她為己所用，怕是遲早要成為心月復之患。所以，收服余嬤嬤不僅是出于需要，更是出于必要。
至于說，余嬤嬤是個勢利的……
綰蝶又微微笑了，不就是想出人頭地風光體面麼？人，不怕貪婪，就怕沒。只要余嬤嬤有，她杜綰蝶自然就有辦法滿足。
又晾了余嬤嬤一盞茶的工夫，綰蝶才淡淡開口︰「嬤嬤說到底只是個奴才，體面都是主子給的。既然跟了主子，就要盡心盡力服侍，哪有反而欺到主子頭上的道理？」
兩句話說得余嬤嬤面子上掛不住，偏偏不得不忍氣答道︰「小姐教訓得是。」
「教訓得是？我怎麼看你還是不太服氣呢。」綰蝶的聲音帶著淡淡的譏誚。
對于余嬤嬤這樣慣于逢高踩低的人，實在不能太客氣。越給她臉，毛病就越多，唯有拿出主子的威嚴來，穩穩壓她一頭，才能讓她生出敬畏之心，將氣焰打壓下去。是以，綰蝶並沒有因為她表面上的服軟而輕輕放過，反而言辭犀利。
余嬤嬤臉色一青︰「老奴沒有不服氣。」
「呵。」綰蝶冷笑一聲，「嬤嬤這是覺得我好糊弄呢？——不錯，以前的我啊，那是挺好糊弄的，總想著你們當下人的也不容易，凡事都忍氣吞聲不計較。可你們呢？卻一直得寸進尺！」她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驚得余嬤嬤身體一顫。頓了頓，又說道，「自從這回，經歷了這麼一場大難，我倒是想明白了，既然有些人給臉不要，那又何必給臉！」
緩緩吸了一口氣，綰蝶自嘲一笑︰「余嬤嬤，這些年來我們雖然不親，你卻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杜綰蝶是什麼樣的品行，你難道還不知道？八妹妹桃夭的那件襦裙，分明不是我偷的，卻怎麼會在我的房里被搜出來？顯然是有內鬼。這暗香閣，是該整治整治了！」
余嬤嬤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一跳。
未出閣的小姐擔上這偷盜的污名，傳出去，甚至能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人。余嬤嬤自然知道不是綰蝶干的，以前的她懦弱至極，斷斷干不出這樣的事來——這次，她確實是被人陷害得狠了。也難怪受了那麼大的刺激，居然轉了性子，強硬了起來。
而內鬼之說，也著實不假。
只有暗香閣的人，才能把東西秘密送進來，藏到小姐的閨房床下。
這件事也不是余嬤嬤干的，她不可能參與其中，因為從中得不到任何好處。早些年，余嬤嬤還存了心思背棄七小姐另投別處，但一個做女乃娘的想要改換門庭，可並不比丫鬟小廝容易——按大雍朝大戶人家的規矩，一個女乃娘，一旦女乃了哪位公子小姐，便是要侍奉其一輩子直到終老的。于是，在踫了幾次壁後，她便漸漸絕了心思。
余嬤嬤知道，自己這輩子只能跟著七小姐了，如果七小姐落到更淒慘的地步，她這個做女乃娘的，也只能陪著更淒慘。所以，就算有再多不滿，余嬤嬤最多也只是一味躲懶耍滑，混混日子，卻從不曾干出真正傷害七小姐的事情來。
余嬤嬤料想綰蝶也明白其中的緣由，知道這件事不會是她干的，這才當著她的面講出這番話。這樣一尋思，余嬤嬤又覺得小姐真是心思細膩，隱隱便有了幾分肅然。
她原本就是精明通透之人，以前是欺自己的主子懦弱不管事，才敢不恭不敬。眼下，見綰蝶鐵了心要強勢起來，而且所思所慮還是如此清醒，不禁暗生警惕。
看來，以後是不能太肆意妄為了。
心中這樣想著，余嬤嬤不禁有幾分不痛快，疲懶慣了的人，誰願意再被人管呢？
綰蝶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嬤嬤也別不痛快，我杜綰蝶就算要整治這暗香閣，也是賞罰分明的。哪些人對我好，哪些人對我陽奉陰違，我心中都有數。以前，我年紀小不懂事，也不怪有些人不夠盡心，可是從現在開始，凡是對我杜綰蝶好的，我必定不會虧待……將來，享福的機會多著呢。「
這話說得余嬤嬤眼前一亮。
看來，這小姐要是下定決心做個什麼，倒也是個有章法的。這話明顯是在暗示自己，現在投靠還來得及，只要自己從今往後一心一意伺候著，還怕沒有好處？……罷了，反正身為她的女乃娘，也沒有機會改換門庭了，而看如今小姐的樣子，也不是那個窩囊性子了，未必就沒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不如就搏一把，跟著她做事，也許還有揚眉吐氣的日子。
想到這里，余嬤嬤才真心實意地抬起頭來，看定綰蝶︰「小姐，您是老奴千辛萬苦女乃大的，這輩子，就算別人不跟著您，老奴也是必定要跟著您到底的。從今以後，老奴听憑小姐差遣，不管有什麼吩咐，定當盡心盡力。」
綰蝶望著她，滿意地笑了，伸手撫了一下鬢角，說道︰「嬤嬤這句話就對了。您是我的女乃娘，這輩子都得靠著我，我這輩子也要靠著您照顧，當然要互相扶持。」
語罷，微微抬了一下手，吩咐︰「時候不早了，早點下去歇息吧。」
余嬤嬤又規規矩矩地給綰蝶磕了一個頭，這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