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李氏深深吸一口氣，命令綰蝶︰「抬起頭來回話。」
綰蝶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露出一個乖巧無辜的神色，順服地喚了一聲︰「母親。」
杜李氏望著她，目光中的精芒一閃而過︰「你六姐姐說的可都是真的？」
綰蝶還未來得及回話，一旁的紅姨娘便便陰陽怪氣地開了口︰「我說六小姐，夫人不在家的時候，我可沒有虧待過你，吃穿用度少了哪樣？七小姐那邊，還不是和你、和八小姐她們幾個一樣的份例，你怎麼能這樣昧著良心含血噴人？」
杜李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我說話的時候，姨娘還是不要開口的好。」
意思是這里沒有紅姨娘說話的份。
紅姨娘一听，頓時怒氣勃發，在這個家里最受老爺寵愛的明明是自己，連老爺都從來不給她甩臉子，可偏偏有杜李氏佔了正室夫人的名頭，動不動就明里暗里地打壓她，事事企圖壓她一頭，這口氣，她怎麼咽得下去？當即也拉下臉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是，您是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風。不想管家中諸事的時候，就撒下人自顧自跑了，這一回來，倒是端足了架子。」她仗著自己受寵，說話向來沒什麼忌憚，氣得杜李氏的手都抖了起來。
听听……這是什麼話！
什麼叫做她不想管家中諸事？什麼叫做撒下人自顧自跑了？
她去張家照顧自己的親女兒這件事，可是杜老爺親自點頭的。就算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畢竟是骨肉相連，母女連心，女兒頭一次懷了孩子這樣大的事，做母親的豈能不管？何況，張家是大鹽商，上頭認識的達官貴人可不在少數，和張家搞好關系，對杜家只有百利而無一害。她這樣做，還不是為這個家著想？這其中的是非對錯，豈是紅姨娘一個沒見識的奴才能夠懂得的？還輪不到這奴才去評論！
杜李氏這樣想著，昂起頭來看著紅姨娘，道︰「我去了哪里，又做了什麼，豈是姨娘能議論的？姨娘要是心中無鬼，又何必大聲嚷嚷？今天這事，我還非要查個水落石出。」
紅姨娘臉色一沉，正待說幾句難听話，卻听門外簾子微微一響，低頭一瞥，她看見一雙皂青色厚底鞋停在門簾下方，卻並沒有立即進來，那是一雙精工細作的男人的鞋子。
紅姨娘眼珠一轉，當即一甩帕子捂住臉，邊哭邊訴委屈︰「是，您是夫人，按理，這里沒有我們這些做妾的說話的份。可您之前拋下一大家子人不管，自己去四姑女乃女乃夫家逍遙快活，眼看著就要年關了，家里上上下下忙得一團亂，幸虧，承蒙老爺看得起婢妾，讓婢妾幫著管了幾天家，婢妾日夜操勞，好幾次都險些累得暈倒過去，好不容易將府中里里外外安排妥當了，您倒好，一回來就給婢妾臉色看，真是讓人好委屈！」
語畢，婉轉悠揚地哭了起來。
紅姨娘雖已生養過好幾個兒女，可徐娘半老，風韻卻猶存，加之保養得當，原本又是個美人坯子，這一哭，便顯得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仿佛全天下所有的委屈都讓她一人佔盡了似的。
「姨娘，我的好姨娘，你快別哭了，」一旁的桃夭本來是在看戲，卻得了紅姨娘的一個眼色，忙不迭地撲上去抱住自己的親娘，也擠出幾滴淚水，跟著嚶嚶地哭了起來，「姨娘這段時日有多操勞，我們都是親眼看到的，誰不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可千萬別哭壞了自己的身子，不然的話，叫我和爹爹怎麼辦呀……嗚嗚嗚……」
她們娘兒倆這一抱頭痛哭，跟著伺候的丫鬟們勸的勸，拉的拉，好不熱鬧。就連順姨娘等幾個原本不願意引火上身的，此刻一看這場面，也只能勉強地意思意思，拉一拉紅姨娘與桃夭，說幾句場面話，以示自己的溫柔賢淑和識大體。
杜李氏見桃夭扯出杜老爺，更是怒不可遏︰「你們都不要勸她們，讓她們哭！我倒要看看她們能哭道什麼時候去，告訴你們，我不吃這一套！」
「毒婦！你真是鐵石心腸！」
隨著一聲怒喝，榮華院中的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綰蝶也趁著眾人驚愕的工夫，抬眼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只見門前的珠簾一掀，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穿一身寶石藍繡福字紋的絲綿錦袍，足蹬皂青色厚底鞋，面目威嚴，不苟言笑，綰蝶認得，正是她那今生的爹爹，杜老爺。
杜老爺大步流星地走到主座上坐下，斥責身旁的杜李氏︰「你才回家，怎麼就這麼不懂事？你不在的時候，月梅幫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你非但不感謝她，還百般挑剔，有你這樣當主母的麼？一回來就把月梅這樣賢淑的人都弄哭了，肚量怎麼這樣小？！」
連珠炮的發問說得杜李氏一時愣住了。
她向來知道，杜老爺維護紅姨娘，可她沒想到竟然維護到這樣的程度，竟然為了那個賤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她的面子。一時間，杜李氏也紅了眼圈。
可她畢竟好強，硬生生忍住了淚水，生硬地道︰「老爺，我只是想查清楚事情真相，不會冤枉姨娘，可也不想讓七丫頭受委屈，否則的話——門風何存？」
見她扯出門風這頂虎皮，畢竟也是杜老爺在意的東西，他不好說什麼，默了一默，只皺著眉道︰「那好好查就是了，怎麼能一上來就讓月梅委屈得哭了？七丫頭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麼？」最後一句話，竟與杜李氏之前說林姨娘的那句有異曲同工之妙。
綰蝶在心里月復誹了一句，不愧是夫妻。卻不得不更加強打起精神，杜老爺居然也牽扯進來，而且听口氣，分明是袒護紅姨娘的多，指責自己的多，這件事真是越來越麻煩了。
杜老爺又轉頭，溫言安撫了紅姨娘幾句︰「月梅，快別哭了，有我給你做主。」
紅姨娘這才哭哭啼啼地收了淚，見好就收也是她的拿手本領之一。
杜老爺便威嚴地問綰蝶︰「七丫頭，你年少無知，偷了你八妹妹的襦裙就偷了，怎麼又污蔑你紅姨娘克扣你的月例柴炭？此等品行，到底是誰教的！」
綰蝶心中苦笑一聲，看，上來不問是非，直接給她扣頂大帽子，又被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