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教的，這話可不好回答。
說是林姨娘教的吧，她望著那個陪她跪在地上，哭得淒淒慘慘卻沒人安慰的可憐人，還真不忍心往姨娘身上潑髒水；可說是嫡母杜李氏教的吧，看杜李氏這氣場，也並非好易與之輩，要是胡亂冤枉杜李氏，少不得事後有她一頓排頭吃。
綰蝶想了想，答道︰「爹爹，所有的事情都是女兒的錯，與旁人無關，女兒願意一力承當。」她刻意把語調放得溫婉柔和，帶上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特有的甜糯，「紅姨娘管家的這段日子，待女兒一向很好，與其他幾個姐妹一視同仁，並沒有厚此薄彼。」
紅姨娘听她這樣說，頓時松了口氣︰「婢妾就知道，七小姐是最有良心的。」
綰蝶仿佛很感激她的夸獎，輕輕地朝她笑了一下。沒辦法，誰叫她勢小力單，此時是得罪不起正當寵的紅姨娘的，連杜李氏都斗不過的人，她是吃撐了才去找不自在。
杜老爺也很滿意綰蝶的態度，她認可紅姨娘，就是認可自己挑人管家的眼光，就算在旁的方面他對她有再多的不滿，在這一刻，他還是樂陶陶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個七丫頭雖然老做錯事，也不是個無可救藥的，趁她年紀小，嚴加管教就是了。
可綰蝶的話音方落，杜李氏卻不高興了︰「七丫頭，這個家里的人都知道，你向來是軟綿的性子，吃了虧也是要放在肚子里的。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可別只顧袒護做了錯事的人，讓看不過眼、挺身而出幫你的人心寒……你說是不是，六丫頭？」
這句話，卻是點了若星的名。
若星一雙烏黑的大眼楮滴溜溜一轉，嬌笑道︰「可不是麼，七妹妹，我可是親眼看見你帶著青蘿和余嬤嬤在桂樹林里拾枯枝的，當時，八妹妹也在，還踩了青蘿的手，我說的沒錯吧，八妹妹？」她巧笑倩兮地去看桃夭，「這件事情，我們三個身邊跟著的下人們可也都是看到的，如果七妹妹與八妹妹不記得的話，我們不如叫下人來問問？」
桃夭沒想到若星會在此時提這樁事，恨得咬牙，卻又礙于她是猝然發難，一時半會也來不及和下人們對口供。便想著，自己踩了青蘿的事情肯定要敗露了，順藤模瓜追究下去，庫房克扣綰蝶的柴炭之事只怕也要敗露，頓時有些無措，只拿一雙求救的眼楮望向紅姨娘。
紅姨娘見桃夭如此，便知她失了主意，心中暗恨女兒不爭氣，卻不得不出面幫她遮掩過去︰「我說六小姐，你這話問得奇怪，老爺在和七小姐說話呢，怎好隨便插口？」
說著，在杜老爺看不到的角度，示威般地朝杜李氏看了一眼。
杜老爺果然沉了臉色。他向來以一家之主自居，覺得自己在這杜府中說一不二，威風凜凜，此刻听了紅姨娘的挑唆，想到杜李氏與若星在他問話之際接二連三地插口，不禁心中不快，冷冷說道︰「我問的是七丫頭，旁的人就不必多嘴了。」
杜李氏心中不忿，卻終究不敢當面拂逆杜老爺，緊緊閉上了嘴。
滿屋子的人噤若寒蟬，只听杜老爺嚴厲的聲音響起︰「七丫頭，既然紅姨娘待你不薄，為何你會去樹林里面撿拾枯枝？實在是太不像話，簡直有辱身份！」
綰蝶知道他會有此一問，不慌不忙答道︰「紅姨娘待我雖好，但姨娘執掌家事，操勞又繁忙，有些下人便趁著姨娘忙碌之際，偷奸耍滑也是有的。那個管庫房的崔媽媽，確實是沒有給暗香閣發足柴炭，女兒手下的一個小丫鬟，叫葉兒的，去要的時候就對她說過，紅姨娘待人是頂好的，斷不會只給暗香閣那麼一點柴炭，必是被克扣了。誰知，崔媽媽冷笑著說‘就算是克扣了你們又如何？’說完就把女兒的丫鬟趕來出來，爹爹，您可要為女兒做主。」
崔媽媽有沒有說過那樣的話，綰蝶是不知道的，不過，之前葉兒去庫房的時候，確實是被崔媽媽罵了一通，哭著跑回來的。綰蝶料想崔媽媽沒說什麼好話，她這樣稟報杜老爺，也不算是冤枉了崔媽媽。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綰蝶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前有杜李氏，後有紅姨娘和杜老爺，都要她給個事實真相。如果想要不得罪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一個替罪羊出來，而崔媽媽無疑是最佳的選擇。這個崔媽媽，也確實可惡，就算今天發落了她，也是罪有應得。
想通此節，綰蝶越發心安理得起來。
「所以，女兒沒有辦法，只能帶著丫鬟婆子們去桂樹林里撿拾枯枝，不巧被六姐姐和八妹妹撞見了。」綰蝶繼續道，「八妹妹那天是出來賞雪的，大概是沒料到女兒會帶著人在那里撿拾枯枝，只顧著看風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踩了青蘿的手。六姐姐見到了，便邀女兒與青蘿去了疏影居，拿了兩瓶油膏來贈與女兒，給女兒和青蘿擦手。」
杜老爺皺眉問道︰「既然是八丫頭踩了你的丫鬟青蘿，怎麼六丫頭給了兩瓶油膏，還說要給你擦手？」
綰蝶苦笑一聲︰「爹爹有所不知，這幾日天氣實在太冷，女兒的手上已經生了凍瘡……六姐姐實在是看不過眼，心腸好，所以才……」
說著，她特意做出一個羞窘的表情，把手往身後藏了藏。
「把手伸出來我看！」杜老爺冷冷地道。
綰蝶這才十二分不情願似的，伸出了手。先前她涂了若星送給她的玫瑰油膏，手上的凍瘡已經好了大半，但畢竟涂油膏的時日太短，還沒好徹底，此時還是露了點紅紫腫脹的痕跡出來。
杜老爺望著她的手，臉色也陰沉了。
「好大膽的奴才！竟然敢這樣欺上瞞下，苛刻主子！」他提高音量，「來人！傳我的命令，把那個庫房管事，叫什麼崔媽**，杖責二十，撤了職！」
「是，老爺。」簾外瞪著的是杜老爺的大管事興旺，聞言應了一聲，不聲不響去辦了。
杜李氏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來。那崔媽媽向來與她不親，對紅姨娘倒是逢迎拍馬，各種阿諛。杜李氏早就想動她了，可卻礙于有紅姨娘給她撐腰，一直沒能遂心。此次沒能整到紅姨娘，扳倒了崔媽媽也是好的，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這里，看綰蝶不禁順眼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