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李氏聞言，面色一喜︰「果真是個好方法。」有什麼能比香品本身更有說服力？
綰蝶的眉頭卻微微皺了皺。越是尊貴的人家，用香越是挑剔，以往，杜家的香品進入不了公卿貴族之家是有緣由的，不僅僅是因為酒香巷子深、打不開通路，更是因為香品本身還沒有達到顯貴之家的期待。那樣的人家，是尋常使用的那些方子就能輕易打發的麼？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們接受了那樣的方子、那樣的味道，可他們能忍受與小門小戶用同樣的東西麼？——不求最好，但求最貴，上輩子做了一輩子奢侈品調香師的綰蝶，太明白那些所謂的上流人士的心理了。杜懷瑛若是指望一個隨隨便便的香丸就能打動他們，無異自尋死路。
玉雙在一旁察言觀色，輕聲問︰「七姐姐，你怎麼了？」
綰蝶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願意攬事，輕輕搖了搖頭，對玉雙微笑道︰「沒什麼，晨起往這邊過來的路上吹了點風，眼下覺得有些頭疼。」
杜李氏便覺得她掃興︰「小小年紀的，怎麼就這樣嬌氣？既然不舒服，用過膳便早些回去吧，省得人家說我這個當母親的不心疼人。」
綰蝶便順服地應了。
她早就知道，杜李氏會是這樣的態度。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和顏悅色都是做的表面文章，目的無非是拉攏她，讓她好好照顧玉雙……也許還有別的目的，但，絕不是因為對她發自內心的母愛。雖然，得到嫡母的另眼相看讓人很開心，但她並不願意為此失去自我，從此低眉順眼地成為杜李氏手中的一顆棋子。她隱隱感覺到杜李氏想要拉攏她，可她對此向來是用裝傻躲過，她只想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並不想過多參與後宅的算計和紛爭。
她神色自若地在杜李氏有些責備的目光中用完膳，起身告退。
青蘿有些擔心地拿起她的披風，跟了出來，給她小心披上︰「小姐，夫人是不是生您的氣了……」
綰蝶笑一笑︰「二哥好不容易找到了打通香品銷路的方法，大家都在高興，我卻因為頭疼而臉色不好，母親覺得掃興也是正常。」
「可是，小姐今早過來的時候明明好好的，哪有什麼頭疼啊……」青蘿常年貼身伺候綰蝶，對她的身體狀況是再清楚不過的，別說吹個小風了，這些年來就從未見小姐頭疼過。
聞言，綰蝶忽然站定了腳步，在深冬微凜的風中轉過臉來，一雙瑩潤的眸子深深凝視青蘿，「我頭疼不頭疼，對母親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沒有掃她的興。我告訴她我是因為頭疼而臉色不好的，總比告訴她我不贊同二哥的主意要好。」
如果杜李氏知道綰蝶不贊同杜懷瑛的主意，恐怕不但會嫌棄她沒見識，更會厭惡她沒眼色，覺得她是見不得嫡脈好……那樣的話，對綰蝶而言更是麻煩。
青蘿怔了怔︰「小姐不贊同二公子的主意？那、那為何不告訴他們？」
「青蘿，你記住。」綰蝶的唇角微微一彎，「很多事情，多听少說總不會錯的。」
她不欲與青蘿解釋其中的曲折，因她實在無法對青蘿解釋為何自己會懂得那樣多，那樣有見識。而且，此事與她暗香閣上下無關，青蘿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呢？
青蘿听綰蝶這樣講，便不再追問下去，肅容答道︰「奴婢記住了。」
綰蝶便點點頭，不再言語，一主一僕沉默地朝暗香閣走去。
————————————
這件事情發作得比想象中更快。
杜李氏在當晚就與杜老爺說了周氏胭脂的事情，並與杜懷瑛一起提出了贈送香丸的提議。據當時在場的下人們說，杜老爺勃然大怒，斥責杜懷瑛不好好讀書，將心思用歪在家中生意上，卻又模不到做生意的門路，盡想一些可笑的主意。又斥責杜李氏，說她不好好管教孩子，不看緊懷瑛的功課，盡琢磨著怎樣從紅姨娘與懷信手中分權，教子不嚴有失婦德。
杜李氏又是委屈又是恥辱，杜老爺大吵了一場，說懷瑛的想法怎麼就不著調了？
杜老爺便冷笑道︰「你有沒有想過贈送香丸要花多少本錢？」
杜李氏一愣︰「周氏胭脂產量不大，每盒我們只贈一枚而已，能花多少本錢？」
杜老爺冷哼︰「沒見識的婦人！你當那些公卿貴戚、名門望族世家，能用普通香料？他們樣樣都要最好的！這得耗費我們杜家多少第一等的好料？最上品的香料，那是能和普通香料一樣用數量來計算本錢的麼？」
「可是，父親，做生意哪有不花本錢的？」杜懷瑛插口。
杜老爺瞪他︰「讀好你的書去！我看你是沒有做生意的天賦！」緩了口氣，終是看在這個兒子平日里讀書爭氣、極給自己長臉的份上，解釋，「豈止是香料的本錢？這些香丸，假若要從周家的胭脂里搭著走，那周老爺必定趁機向我們索要好處——或是壓價，或是抽成，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再有，京城與扶南離得遠，我們杜家在京中無人，眼下也抽不出人手來去那邊經營，若是此事成了，里里外外的關系將全捏在周老爺一個人的手里，銷路，客源……到時候豈不是任人拿捏？這筆生意，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好做的！」
杜懷瑛終于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灰頭土臉。
杜老爺猶自不解氣地看著他們︰「這宗投入高、風險又大的生意，回報卻小——被周老爺從中間攔一道，你們以為能賺多少？倒虧的可能性也極大，不如將心思放在別的地方！老2，你給我好好讀書，將來考中了，比百八十個這樣的生意都強！」
說罷，拂袖去了。
————————————
暗香閣中，長夜已深。
綰蝶低垂著頭，在搖曳的燭火中，研制她的燻衣香。
干枯的薔薇花瓣混合著豆蔻，被她細細磨成粉末，用輕柔的濾布裹了放在老松木的小香碗里，一股清甜的氣息在室內裊裊氳開來，馥郁芬芳。
青蘿坐在她下首邊的小繡墩上，一邊幫她打下手，一邊絮絮訴說︰「……總之，老爺這次是真的怒了，狠狠斥責了夫人與二公子後，徑自就去紅姨娘那里了。月華樓那邊也得了消息，八小姐高興得不得了，指桑罵槐地嚷嚷，叫他們手伸得長……」
綰蝶平淡而又寧靜地「嗯」了一聲，吩咐道︰「讓大家這幾天都謹慎些，說話做事多注意著點，沒有要緊的事情就不要離開咱們院子了。」她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想被嫡脈與紅姨娘母子之間的戰火波及，著意讓暗香閣再低調些，能避過風頭是最好。
青蘿應了，佩服地望著綰蝶︰「還是小姐厲害，早就知道這筆生意是要出茬子的。」
綰蝶笑一笑，眼眸低垂，不緊不慢地研著香料，語氣溫和︰「其實，也不是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