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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勿忘草，最終被她風干後夾進書頁里，靜置在一室的沉檀香氣之間。
每每調香時翻閱書冊，不經意看見，便總要發會子呆。她已經隱約察覺沈安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了，活了兩世的人，如果連這點曖昧都看不明白，那還真是白活了。可是，她卻沒有理清自己的心，他們之間卻未必能有結果。她怕，萬一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也許就連朋友也沒的做了。她想要避開他，就連杜家香鋪也不想去了，可是，司徒烈囑托她做的百花香丸還沒有完成，那香丸的用料繁復，工序復雜，在杜府的宅院中是斷然無法做成的。
綰蝶只有硬著頭皮去了杜家香鋪後頭的調香室，還特意吩咐了掌櫃的，如果是沈公子來了，就說她在閉關制香，誰也不見。也不知道是她的這番話起了作用，還是沈安根本沒有來過，自那日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溫雅的身影了。
漸漸地，便沉下心來，心無旁騖地制作百花香丸。
她用了足足一百種春日里時興的鮮花，迎春，含笑，玉蘭，杜鵑……
以珍貴的西塞玫瑰做主香，輔以層次豐富的各種花香，耗費了有十余日的時間才初具雛形，然而，充盈在整座調香間的恬靜端貴的香氣，已足以令人驚艷。
這一日，綰蝶依然在專注地調制著百花香丸。
不知不覺間，調香室的湖繡簾幔被人小心掀起，只見杜家香鋪的掌櫃站在門邊，恭敬地對綰蝶稟報道︰「小姐，前頭來了一位客人，指名要見小姐。」
綰蝶從滿桌的玫瑰露與茉莉粉之中抬起頭來，問道︰「什麼樣的客人？」
那掌櫃道︰「看起來是一位閨閣千金，戴一頂軟煙羅綴瓔珞的面幕，身邊跟著兩個丫鬟與兩個婆子，外頭還有車夫與幾名小廝候著。」掌櫃是生意人，送往迎來，眼皮子駁雜，他一眼就瞧出那馬車用的是上等的榆木車軸，車夫與小廝們打扮得都齊整干淨，訓練有素，想來是極有規矩的大戶人家。所以，一听說對方要見綰蝶，他不敢怠慢，連忙過來稟報。
綰蝶听他這樣一說，也知道來的是貴客。
她在一旁的雕花銀盆里淨了手，在平香的伺候下用帕子擦干淨了，又整了整衣襟，這才對掌櫃的說道︰「那位小姐現在在哪里？走吧，帶我過去。」
掌櫃的道︰「那位小姐眼下正在會客室里，雲姑幾個伺候著。」他猶豫了一下，補充了一句，「那位小姐剛剛進來的時候，先是在前頭的鋪子里掃視了一遍，似是來閑逛的，沒什麼目的，卻漫不經意地點了好些新奇珍貴的貨品，讓人給包起來，付了帳。」
綰蝶點點頭，看來是遇著有錢人了。雍京城中，富貴人家多如雲，有哪家的夫人小姐逛到這里來買些東西，原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只是，听掌櫃那有些欲言又止的語氣，想來還有什麼為難的隱情？便開口問道︰「後來呢？」
那掌櫃的果然苦了臉︰「小的見是貴客，就請那位小姐去內間的會客室坐坐，好再挑幾樣東西。那位小姐便隨小的去了，小的叫了雲姑幾個伺候著，給她介紹些時新貨品。」
雲姑幾個是杜家香鋪中的女調香師。
與綰蝶這種主子家的小姐不同，她們幾個是正經靠工錢過活的庶民人家出身，其中甚至還有賣身杜府為奴的。這些日子，主要是綰蝶在研制高檔的香方，她們幾個有時候幫忙打打下手，有時候自己研制一些小貨品，也有的時候，比如說現在，遇到了富貴人家的女眷，不好讓身為男人的掌櫃直接招呼的，便叫了她們出來，伺候這些女眷。
綰蝶听得又是點點頭，卻不插口。
那掌櫃便繼續說下去︰「雲姑幾個給那位小姐介紹了好些貨品，其中不乏您近來研制的好東西，那位小姐卻看不出什麼感不感興趣來，只隨便挑揀了一下，問了雲姑她們幾個關于這些貨品在調制上的問題，那問話居然十分內行，雲姑她們答不上來。」
綰蝶听到這里，便提起了一點興趣。
雲姑她們幾個的調香水平雖然不如她，卻也是同行中一流的，竟然被一個閨閣千金問得答不出話來？她不禁問道︰「那位小姐有沒有說她是誰？」
掌櫃的搖搖頭︰「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家，只說是姓謝。」頓了一頓，又道，「眼見雲姑她們答不上來，那位小姐便說了，要見制作這些貨品的人。小的沒法子，只好來打擾您。」
姓謝……
綰蝶一邊隨掌櫃往會客室的方向走，一邊思量著。在京城中，她可不認識什麼姓謝的人家，確切地說，她知道的京城人家那是少得可憐。尤其是，這是一個很尋常的姓氏，姓謝的人海了去了，一時半會的，她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
搖搖頭，管它呢，反正既來之則安之，去會會那位小姐就是了。
綰蝶這樣想著，腳下不停，已經隨掌櫃走到會客室門前。
掌櫃的在雕花木門前站定，朝里頭通報一聲︰「七小姐來了。」因里頭是女客，掌櫃的身為一名男子，是不好再朝里走了，便低頭躬身，做出了敬送綰蝶的樣子。
一旁，早有兩個小丫鬟抬手替她打了簾子，將綰蝶讓了進去。
會客室里焚著淡淡的散花香，今日用的是水橫枝，若有若無的香氣清幽而遼遠，襯得仿佛連整個天地都靜謐下來。綰蝶轉過游魚戲水的四折彩緞屏風，淺底繡花鞋下踏著柔密的西塞毯子，款步走到了室內的貴妃椅前。
眼前端坐著的，果然是一名閨閣千金。
見面的第一眼，綰蝶就立馬判斷出，這絕對是一名尊貴人家的閨秀。眼前的謝小姐已經除下了面幕，露出一張端麗中帶著些許慵懶的容顏，卻又從容而大方，如一朵在深宅華庭中徐徐舒展的海棠。別的不說，光是這樣的氣度，便不是隨便一個小家碧玉能學得來的。
更不用說，眼前的謝家小姐，穿著一襲質料極好的軟綾暗紋折枝花羅裙，煙霞色雙面繡滾邊衫子，配淺紫細紗長罩衣，腰間盈盈束著白玉流蘇禁步，腕間是琉璃絞金銀絲鐲子，額間一抹茜色花鈿，綰蝶眼尖，認出那是東海珊瑚制成。這樣的裝扮，說不上是花枝招展，然而無疑是十分講究的，尤其是那廣袖長衫上的雙面繡滾邊，等閑人家的話，怎麼肯把這樣珍貴難得的刺繡用在一件日常衫子上，還不是作為主要設計，只是一個不惹眼的滾邊？
綰蝶在謝小姐的斜對面坐下，望著她笑得親切︰「謝小姐，歡迎你來杜家香鋪，你的到來，真是讓這里蓬蓽生輝。」嗯，對于有錢的客人，她一向是很親切的……
那位謝小姐原本在喝茶，見綰蝶走進來，已經放下了茶盞。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綰蝶一眼，微笑道︰「我是謝靜棠，在家中行六。」
她的聲音柔和溫婉，卻仿佛帶著幾分天生的貴氣，說的是「我是」，而不是「我叫」，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該認得她似的。可偏偏地，這樣傲慢的字眼從她口中說出來，卻顯得那麼自然，讓人覺得她天生就該如此講話，絲毫沒有唐突。
謝靜棠，真是一個舒展大方的名字。
綰蝶點點頭，從善如流道︰「謝六小姐。」
謝靜棠微笑著和她寒暄了幾句，她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人全都靜下來聆听，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就算寧靜溫婉，也能成為眾人的焦點。
綰蝶腦海里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與她聊了幾句。
就听謝靜棠問她︰「杜小姐方才進來的時候，身上帶著一縷香氣，真是奇特，似乎與我平日里聞過的不太一樣。」
綰蝶一怔，她因為要調香，平日里身上是不佩戴什麼香品的，就連衣裙的燻香也不大用。听謝靜棠這樣說，她明白過來，是自己在里間調制百花香丸的時候，身上沾了香氣，當下笑道︰「方才是在調制新香，听掌櫃說有貴客要見我，這就過來了，沒來得及換身衣裳，倒是讓謝六小姐見笑了。」
她的身上穿著家常的暗藍色褙子，窄袖卷草紋衫子，簡單的六幅裙，並不華美，只是整潔利落方便做事罷了。比起謝六小姐的一身裝扮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過，綰蝶並不因為自己的衣飾比人差那麼多而覺得局促，依然落落大方地微笑著。
謝靜棠的目光中便多了幾絲笑意︰「原來是在調制新香，希望靜棠的到來沒有打擾到小姐。」
綰蝶忙道︰「謝六小姐哪里的話？開門做生意的，原本就是要以客為主，何來的打擾？」頓了一頓，笑道，「謝六小姐光臨，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謝靜棠道︰「不知在調制的是什麼香？氣息如此獨特，待到調制完成以後，我買一副如何。」雖然說的是買一副如何，用的卻是理所當然的肯定口氣。
綰蝶卻有些為難︰「實不瞞小姐，這個百花香丸，是替一位朋友做的，只此一份，卻是不能賣予他人。做完這盒，綰蝶也不會再做了。」
謝靜棠的身後，她帶來的婢子便看了綰蝶一眼。有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拒絕過自家小姐的要求了？這個商賈家的女兒，膽子倒是挺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