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的哭聲可謂驚天地,動鬼神。
一個憋著滿心酸楚,顧念姐妹情深,一心盼著妹妹康復,而今正好將當日的害怕心疼盡數傾泄;
一個前生受盡屈辱,不願在人前流淚既傷身體又失自尊,借著機會,將兩世的眼淚嚎啕出來。
連七娘這一通哭雖然傷神,卻覺得從頭到腳一陣輕松。姐姐的懷抱是溫暖的,她貪婪地不由自主地反手抱住了六娘︰
「姐姐,我好想你,想了兩世那麼久。」
連六娘心中又喜又痛,暗恨平日里端著架子與親妹子的感情交流太少,太內斂,壓根沒注意七娘下意識的動作︰
「姐姐平日對你關心太少,姐姐對不住你。」
想到差點就跟妹妹陰陽相隔,不由再次哽咽難抑。
這可急壞了巧靜和童媽媽︰心中酸痛忍不住跟著哭泣掉淚,又惟恐剛醒的連七娘傷心太過影響身子,童媽媽哽咽著勸慰︰
「姑娘,嗚嗚,莫再傷心,嗚嗚,醒了就好了,嗚嗚,很快就會康復,嗚嗚,否則,嗚嗚,再傷了身子,嗚嗚,可就不劃算了,嗚嗚。」
連七娘被童媽**話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媽媽,你這嗚嗚嗚的,可不知道說的什麼。」
連六娘也笑了,一邊拭淚,一邊起身︰
「壞丫頭,童媽媽這樣,還不是你招惹的。」
突然,巧靜尖叫一聲,似驚還喜地指著連七娘︰
「七姑娘,您的手」
連七娘抬起手看了看,疑惑道︰
「怎麼了?我的手沒什麼啊。」
巧靜不管不顧地握住她的手︰
「七姑娘,您的手可是不能動的,哎呀,奴婢得馬上稟報少夫人,不,少夫人病著呢,得告訴三爺,請盧太醫來看看。」
說罷,一陣風般地卷了出去。
連七娘看著雙手,翻來覆去地看︰
「居然能動了?」
連六娘自然早就知道盧太醫的診斷,用手帕擦著七娘的臉︰
「恭喜妹妹,看來要不了多久,就能下地歡跳了。」
連七娘抿嘴笑著,心里喃喃道︰就知道,老天沒有這麼無情,不可能‘送’個癱瘓的機會來。
謝謝老天爺,無論您在哪兒,無論您是誰,謝謝!
連七娘雙手緊握,微閉了眼,默默地祝禱著。
又是大半個月過去了,連七娘已經能自如行走了。
雖然說不上行走如飛,這般緩緩而行,倒有幾分弱柳拂風的感覺。
此刻,離四月初八,還有二十來天的樣子。
連七娘閨名銀滿,在姐妹中行七,平日里長輩叫她滿兒,奴僕稱呼一聲七姑娘。
四月初八,連銀滿就滿十足歲。
將養得很好的連銀滿,小臉圓圓的,潤白透紅有如玉琢,兩眼清如潭水,菱角似的紅潤小嘴,咧開一笑,倆梨渦在嘴角綻放,逗人喜愛。
此刻,她坐在銅鏡前,小腦袋左右晃動著,正為她梳理頭發的巧香叫苦不迭︰
「七姑娘啊,奴婢求求您,別再動了,一會兒又叫頭痛,奴婢可擔待不起。」
連銀滿白她一眼︰「不需要你擔待。巧香,你傷好了後變得磨蹭了。動作快點,趁祖母和娘親午歇,女乃娘也被我支去了庫房,咱悄悄地出去。這巧靜怎麼還不回來?」
巧香撇嘴,白皙的蓮萼臉,標準的小美人。
「您不叫六姑娘一塊兒出去?」
連銀滿撅嘴︰「你就惟恐我開心了是不是?!叫了姐姐,門出不去不說,還得領受一頓教訓。她那脾氣,全是跟祖母學的,老氣橫秋。」
巧香抿嘴笑著︰「奴婢不是那意思。」
連銀滿看著銅鏡里巧香有些詭異的表情,突然用手指著銅鏡里的巧香︰
「哈,我知道了,你想讓我拉個墊背的?她是姐姐,我們被逮到自然是姐姐縱容的結果。鬼丫頭,算盤倒是精。可自從驚馬事件後,他們都太過小心了。」
巧香一張臉漲得通紅︰「七姑娘,您別冤枉奴婢。他們不是小心,是為了您好。」
加快手上動作,將連銀滿的頭發編了小辮兒盤好,選了粉紅的珠花簪上︰
「六姑娘嫻靜,就算跟您出去,也不會有人認為是她的主意。七姑娘看看行了不?您說梳簡單點,奴婢看,已經是不能再簡單了。」
連銀滿歪著頭捋了捋耳邊垂下的發絲,滿意地笑道︰
「很好。巧香,你的手藝可比巧靜強多了。上次你沒在,有人來探病,她給我梳了頭,我一出去,都暗暗笑我頂著倆糞球。恥辱啊!」
一邊說著,銀滿一邊搖頭,嘴里「嘖嘖」連聲。
巧香不贊同地正色道︰「七姑娘這話就不對了。平日里,少夫人總是告誡您莫要學那外面的市井俗語,莫跟他們一般見識,可您總是不听。頭發便是頭發,梳得再差勁,那也是頭發,不會變成糞球。」
連銀滿倏地轉過頭來︰「喲,還教訓上我了?哼,惹不起你,我不帶你出去總成,圖個清淨。」
說罷,站起身拍拍過膝紅綾對襟夾衣,跺跺麂皮小靴,徑自掀開簾子就沖了出去。
巧香嘆氣︰就知道這小祖宗是听不得違逆的話!
拿了青綠色暗花披風正要追出去,卻發現遺落在床榻邊的橙黃束腰。
臉色一變,拿了便追出去︰
「七姑娘,等等,沒系束腰呢,那里面可有少夫人為您請的護身符。」
連銀滿看巧香追過來,「咯咯」笑著,跑得更快了,殷紅的身影眼看就要沖出二門。
突然,人影一閃,一青衣俏丫頭微笑著伸手攔在了連銀滿面前。
連銀滿揚起因跑動而紅撲撲的小臉,笑嘻嘻地看著來人︰
「巧靜,你怎麼才回來?我都等不急了。打探過了吧?我娘午歇沒有?祖母呢?人欄市場真是今天開市?」
巧靜恭敬地一福身︰「回七姑娘話,少夫人和夫人已經歇了。二門的顧婆子是奴婢的干娘,奴婢已經叮囑過她,決不會泄露七姑娘出去過的事。」
連七娘滿意地點頭,也不再躲避追上來的巧香,乖巧地讓她給自己系了束腰︰
「我們去逛逛就回,披風先拿著,現在用不上。這人欄第一次開張,怎麼也該去看看熱鬧。」
巧香巧靜對望一眼,無奈嘆氣。
連七娘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們︰「怎麼了?我又不會惹禍,你們應該相信我。」
巧香勉強一笑︰「奴婢絕對相信七姑娘,反正您惹禍是好事,您那字就能越寫越好,只是可憐奴婢的脊背。」
連七娘眼里掠過一絲歉疚︰「上次是我不對,不該偷跑,在街上亂跑,結果遇上驚馬。現在出門我一定會謹慎的,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听你們的,不爭不搶不沖動。」
看銀滿為了博取信任努力做出成熟的樣子,巧香、巧靜心軟了︰
「奴婢相信七姑娘。」
連七娘滿意地笑了笑,湊近巧靜︰
「帶了多少錢?」
「七姑娘放心好了,為了方便,奴婢帶了金葉子呢。知道七姑娘出門從來不會空手而歸。」
連七娘拍拍巧靜的肩膀︰「好好,知我者,巧靜也。」
既然能得到重生這樣的「福利」,自然不能白白放棄。
銀滿暫時放下心中的沉重,努力享受快樂的童年。現在一切還沒發生,那就好好地珍惜。
剛出二門,卻迎面看見姨娘喬氏和連八娘,帶著伺候的丫頭秋紅姍姍而來。
連銀滿想好好地對庶出姐妹,可又不想太突兀。
一如往常高高地昂著頭,站住腳,看著喬氏和連八娘不說話。
喬氏和連八娘恭敬地福身︰
「見過七姑娘。」
在西涼,妾室以及庶出子女不過是奴僕一般的存在。若有幸入了家譜,方能成為半個主人。而庶女只進家譜,不入世系。
喬氏,本就是少夫人庾氏的奴婢。
連銀滿哼了一聲表示回應,淡淡地問道︰
「上哪兒遛達呢?」
「回七姑娘話,奴婢跟隨管事媽媽去選合心的繡線。」
「嗯,多做幾個精致的荷包,佛誕節好用。」
「是,奴婢明白,佛誕節也是七姑娘生辰呢。奴婢會先把七姑娘要的做好。七姑娘這是要出門?」
連銀滿皺著眉頭︰「這是你能管的嗎?」。
喬氏一驚,拉了八娘跪下︰
「奴婢不敢。可是就算七姑娘要責罰,奴婢還是要勸勸您,您身子剛好些,可不能再讓少夫人擔憂。」
「你們起來吧,別動不動就下跪,又沒怎麼著你們。我都被拘了這麼久,渾身不得勁。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巧香、巧靜,走了。」
說完,殷紅的身影轉瞬間沖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