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絡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歪著頭打量自己的臉頰。已經結痂了，淺褐色的，細細的一長條，就像臉上爬了一道細小的蜈蚣。
只怕將來就算痂月兌落了，也會留下淺淡的白痕吧。
洗手間的燈壞了，蘇絡踩著凳子也夠不著換，只得作罷。因此，洗手里間里很暗，勉強能借著從外面遞過來的光看得見自己的臉。
蘇絡心想，自己要是有個長期穩定的飯票，留不留疤倒也罷了，可她現在還得指著這張臉活著呢，這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蘇絡勿自在發呆，听見手機響了。她怔了一下，有點恍惚。從前她的手機長年處于無聲狀態，除了楚清琦，幾乎再沒人給她打電話。
現在，又會是誰呢？
蘇絡走進臥室，拿起床上的手機，上面是個陌生的號碼。蘇絡想也不想的按掉。肯定是打廣告的騷擾電話。
她現在沒錢，既不能投資，也不能買房，更不能網上淘寶。
原本想著反正也沒多少可以聯系的人，電話換不換都沒意義，現在想想，也許是該換個號碼的，起碼會有一段沉寂的時間，讓這些廣告找不到她。
電話果然沒再響。
蘇絡連最後一點期望也隨之破滅了。
她無力的把手機扔在床上，隨即捂住了自己的臉。她很不想承認，可其實她在等楚清琦的電話。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他的解釋，她需要他回頭啊。
這個可恥的念頭讓蘇絡無比的痛恨自己，可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她已經習慣了整個世界里只有他。
她抱怨，也只跟他抱怨，好苦悶，也只得他一個。她就算是吵架，也只能和他吵。她所有的，美麗的、妖嬈的、風情的、狼狽的、邋遢的、丑陋的，所有的模樣，都只給他一個人呈現過。這種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不是她口中說著自強、自立，就能一朝一夕把他從自己的世界里剔除出去的。
蘇絡猛的站起身。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她遲早再死一回。那個人已經和她離婚了，他不會再回頭了，她為什麼還要指望？
假若她再這樣下去，誰知道她會不會做出讓自己抱憾終生的事來？萬一她哪天支撐不住了，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去讓他羞辱呢？
蘇絡被自己的想法驚的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要，不能，不行，不可能。她得把自己忙起來，讓什麼事佔住自己的心神，她不能讓自己在這大片空虛空茫的時間和空間里慢性自殺。
第一件事，要找工作。對，工作。這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了。
蘇絡翻著報紙，包括小廣告，她已經嘆息不出來了。不得不承認，這幾年的宅妻生活，把她所有的勇氣、凌厲、能力都打磨光了。
每一份工作，她都開始懼怕自己能不能勝任。
她大學畢業七年，幾乎沒有哪一天真正從事過自己的專業︰機械設計及制造。
她沒有經驗，沒有特長，她憑什麼去應聘？就算是一個月兩千的工資，最資歷淺的一個小職員呢，憑什麼要錄用她呢？她不再年輕，沒有艷光四射的容貌，也沒有玲瓏窈窕的身姿，她連一個花瓶的職責都不能盡到了。
還有。她劃拉著報紙，小廣告便雪片般的飛落下去。要麼就是離她住的地方太遠了，除了坐公交車、轉乘地鐵，還要加上步行的時間。這一天，有近四個小時要花費在路上。
她負不起靠近城中的房租。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沒有哪一片空間是留給窮人的，尤其像她這樣的末路窮途之人。
她的確被養刁了，已經曬不得太陽，淋不得風雨，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吃不得苦了。
可她的眼光又高，看不慣保險、保姆、保潔之類的活計。
她看著自己依然修長女敕滑的雙手。十指不沾陽春水，這雙手能做什麼？
蘇絡穿著棕色的毛衣開衫，藍色牛仔褲，出了門，走了一小段路，到了青油馬路上。來了一輛公交，她擠上去，隨便坐了兩站，隨著人流下了車。
這是離她家最近的超市。
蘇絡記得這家超市門前貼過招聘啟事的。
經歷了一個夏季風雨的洗禮，那啟事還安然無恙的在玻璃門里貼著，只是已經被人撕去了一半，正是聯系電話。
別小看這家超市，就這附近兩站地的距離，卻住著不下幾萬人，大都是在這個城市打拼的年輕人，因為沒有多余的錢可以支付房租，便在這里既便宜又交通發達的地方賃屋而租。
所以，一到傍晚或是周末，超市里人聲鼎沸，摩肩接踵，連一點縫隙都沒有，生意極是火爆。
啟事上招聘三個職務，由高到低。部門經理，蘇絡直接掠過了，她沒有能力。文秘——
蘇絡在那上面看了半天，被最後一條給打擊的嘆了口氣。年齡要求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她超齡了。
就算她在大學期間是校報的校稿編輯，頗有點文才吧，只是未必在這還有用武之地。年輕小姑娘們遍地都是，如同雨後春筍。
她麼？一個中年老大媽。
最後一個，超市收銀員，年齡要求在二十到四十五歲之間。
秋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辦公室里，像是鋪了一地的碎金。蘇絡覺得有些熱，被濃烈刺的睜不開眼，耐著性子忍受著前面四十歲左右中年女經理的審視。
年齡？
三十五。
性別？啊，不用說了。學歷？
本……蘇絡忽然清醒過來。本科？還是不提也罷。憑空讓人覺得諷刺。蘇絡收住話頭，道︰「本來要復讀的，後來沒能，就只是高中。」
女經理道︰「直接說高中不就完了，誰關心你是不是復讀呢。結婚了嗎？有沒有孩子？現在跟誰住在一起？家里有沒有老人？」
很久之後蘇絡回味起這個面試的一刻，她想，零零碎碎問了這麼多查戶口的問題，其實最想問的就是她是否有負擔，能不能安穩的擔起這份工作。
她很慶幸，那一刻她福至心靈，破天荒的頭一次撒謊了︰「沒有。」她用撒謊換來了這份謀生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