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跟著吳嬤嬤進了宋府,一路的亭台樓閣,假山頑石,到了後院的一處矮房子,吳嬤嬤叫小蓮歇會,便出去找管事劉貴家的。
劉貴家的听說是徐四娘的人,想到浣衣房還有缺。
「這……」吳嬤嬤猶豫了一下,提醒道,「她是四娘的人,是四娘的親佷女。」浣衣房不是什麼好地方,現在又是冬天,回頭她也不好向徐四娘交差。
劉貴家的笑道,「什麼佷女不佷女,進了府都是丫鬟,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吳嬤嬤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下去了,她只是一個跑腿的婆子,這些事由不得她,還得管事的說了算。
剛好有新進來的兩個丫頭,也是要送到浣衣房去,劉貴家的派了一個婆子過來教規矩,怎麼走路,怎麼說話,見到太太小姐們怎麼行禮,怎麼奉茶……兩天下來,見人把規矩學得差不多,讓一個丫鬟帶著人上了抄手游廊,領著去浣衣房。
在前面領路的是一個儀容不俗,眉清目秀的丫頭,雖無十分姿色,卻有動人之處,聲音柔柔糯糯的,很是好听,「你們隨我來,我帶你們去見雨珍,她是浣衣房里的管事。」
「你叫小蓮是不是?」那丫頭忽然回過頭來,朝她吟吟一笑。
小蓮驚道,「我是小蓮,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認得我,我卻听吳嬤嬤提起過你,說你是四娘的人。」那丫頭笑著示意她快跟上,「我啊,叫冬青,我就是在這個府里出生的,我雖是三等丫頭,卻比外頭進來的強些,往後你得了空,盡管來找我說說話。」
這麼說來,她是家生子。
「說起四娘,咱們府上的丫頭們無人不知的,四娘偶爾會來府里走動,姐妹們都羨慕她的一手好針線。你啊,是個福薄的,沒在四娘手里學針線,卻到我們府里頭來了。不過話說回來,听人說,四娘不收弟子的……」
冬青說的都是些听來的傳聞,看得出來冬青對四娘很仰慕,對小蓮的態度也很好,格外照顧,小蓮明白過來四娘的苦心,她初來咋到,大家知道她是有來路有靠山的,在府里的日子也好過一些,別人也不敢欺負她。
冬青一路說,一路領著人往前走,在回廊上閑坐磕牙的婆子見到冬青,紛紛站起來打招呼。
下過一場初雪,第二日天就大晴了,雪早就化了。
回廊兩邊風景還算好,因為是冬季,樹葉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枯藤老樹,有些蕭條,然而讓人眼前一亮的是,不遠處有一個大水潭,看得出來里面種的是荷花,時值秋冬,荷葉殘上來了,有幾個干枯的蓮蓬折著枝掉在水面上,是另一番風韻,讓人不由地想起林黛玉所喜歡的一句詩來,「留得殘荷花听雨聲」。
走了一段路,冬青見大太太和三太太在不遠處的亭子里,怕出差池,吩咐新來的丫頭們別說話快走。
趙氏找了三太太李氏,在荷花池傍水而建的亭子里,商量著撥給上善寺的香油錢和過年祭祖的事。
府中人口有人患病,身體欠安,或者流年不利,便會前往上善寺燒香拜佛,布施還願。
李氏凡事是個沒主意的,她不管家,香油錢的事平時都是趙氏說了算的,怎麼這回問起她來。
「大嫂,這事還是你定奪吧,你說添多少就添多少。」李氏柔聲道。
趙氏笑著說,「這可是大事,寺里頭大大小小的僧人整日吃齋念佛,為的還不是保我們宋府的安寧。」又低聲滿不在乎地,「不過我是不信這些,只是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還說,快過年了,要到上善寺供奉一位菩薩,點上一口大海燈,點上七七四十九天,祈求來年府里頭的人上上下下,健健康康,沒病沒宅的才好。哎喲,我的老祖宗,她倒是菩薩心腸,只是苦了我了。」
李氏不明白,「老太太說點上,就依她的意思點上。」
「你知道,那大海燈,一天一夜燒多少油嗎?」。
見李氏搖搖頭,趙氏才說,「我打听了,說是海燈,真有比缸口還大的,一天下來就是四十斤香油,也有小一點的,一天二十斤的,有十斤的,五斤的,要是按照窮人的例,點個半斤八兩的也有。」
李氏心里暗暗吃驚,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海燈,一天算下來也得好幾串銀錢,不容小看啊。她平時不管家,不知道這些個煩惱。
「那你說說看,我們宋府是按十斤的例,按五斤的例,還是按八兩的例。一天五斤,點到新年,七七四十九天下來就是兩百五十斤。」趙氏嘆道。
李氏在心里盤算著一筆賬,一天五斤,五五二十五,兩百五十斤,合三百多串錢,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心里頓時更加沒有主意,只好笑著推遲道,「大嫂說按什麼例就按什麼例,都是老太太的心願,我們下面的人也不會多說什麼,只是有勞大嫂費心了。」
趙氏料定李氏是不會拿主意的,李氏啊,就是太好說話性子太弱,連下面的丫頭都欺負她,她也不啃一聲,這些趙氏都看在眼里。今兒找她來,只是想探探她的口風,二房就要回來了,那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不過她也不是個吃素的。
心里嘆道,大海燈啊大海燈,這就是個無底洞,哪里能添得滿。
趙氏抓起石桌上婆子們備下的茶,抿了一口,「五斤的咱們點不起,就按兩斤的例,我們怎麼說也是大戶人家,要是點個半斤八兩的,豈不是要被別人笑話?」
李氏懦懦地點頭稱是,趙氏撇了她一眼,同她說了些閑話。游廊上,有人領著丫頭路過,她遠遠地瞧見一個人,看著像三姑娘,仿佛丟了魂兒,目光愣愣地道,「三姑娘。」
因被岸邊的樹葉子擋著,只看了一眼,人匆匆地往南邊去了,只留下一個背影兒。
「二房一家還沒回來呢,哪里來的三姑娘,再說,三姑娘不是早就……」旁邊侯著的劉貴家的,話說了一半,就沒再往下說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氏朝著遠去的背影兒望了一眼,身形比三姑娘要高要瘦一些,算下來,三姑娘失蹤已經三年了,要是這會還在的話,已經九歲了。
想著想著,悲從中來,從腰際間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向趙氏告了罪,說起風了,大嫂也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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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丫頭跟在冬青後面,一路快走,出了抄手游廊。走在小蓮後面的是一個名叫靈兒的姑娘,肌膚如玉,青絲如墨,五官精致,長大了定是位頂級美女。
靈兒話很少,見走了半時辰還沒到,有些心急插上話來,「冬青姐,浣衣房有多遠啊?我走得腳都酸了。」
小蓮捶了捶走得酸痛的腿,看著靈兒,一身靛青色的粗布衣裳穿在靈兒身上,越發映襯著靈兒的臉瑩瑩如玉,再一想到她那張搓掉三層皮,搓不出個美女的臉,不由地泄了氣。
「再走走,穿過竹林就要到了。」冬青看了靈兒一眼,其他的話沒有多說。
果然前方便是一片竹林,入了冬,竹葉沒有那麼翠綠,被風吹得颯颯作響,一方院子掩在竹林後面,鬧中取靜,地方偏僻。
山坡上,石榴花早開敗了,倒是一簇簇小野菊,都發了黃燦燦的咕嘟子,襯著綠葉子,真是令人可愛。
遠遠地看見山上兩個丫鬟正在采花,籃子里面采了許多小野菊,因離得不遠,那個被喚著九兒的笑嘻嘻地迎上來,「姐姐這是往哪里去?」
「這不新來了幾個丫頭,正要送到針線房去。」冬青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好好的菊花不摘,跑到這野林子來?」
「姐姐有所不知,寶姑娘不愛那大朵大朵的金菊,終歸是覺得俗氣了些,偏愛這山林之中的野花。」另一個丫鬟翠綠笑著答道,往自己頭上戴了兩朵折枝野菊。
寶姑娘,小蓮心里咯 了一下,在腦海里再次確認了這是宋府,不是榮國府,才放下心來。
「哪里要得了那麼多,寶姑娘只不過一時興起,想起這小野菊用來插瓶罷了,你們得當心些,山野之中荊棘也多,當心你們的好衣裳被刺勾了去。」冬青提醒道,說罷便帶著人穿過竹林去了,那兩個采花丫頭被她唬得不輕,采了一籃子花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