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天氣變得格外地橫冷,北風呼呼地吹著,凍得刺骨,因要出門,宋珍芝穿了厚厚的夾棉緞面襖子,外罩一件草綠色的比甲,穿得圓滾滾的,去隔壁的廂房叫上宋雲芝,還沒進門,便歡快地朝里喊著,「雲姐姐,你收拾好了麼?」
宋雲芝穿的還是家常衣裳,坐在炕上拿了書看,一動也懶得動,她的丫鬟玉螺勸了半天,也勸不動她。
宋珍芝上前勸著道,「娘說了,只是去訪友,尋常里的走動,那家人也是極和氣的,不用太多的規矩,源哥兒也和我們一起去。」
宋雲芝頭也不抬,「你們一家子人去,拉上我做什麼?我和那家人又不熟,去了也是呆坐,話不投機半句多,無聊得很,還不如在家里多看兩頁書。」
我們一家子?她不是這個家里的人嗎?一下子顯得生分起來,宋珍芝被她這麼一說,心情有些沉重,自己和母親從來沒有把她當外人。見她心意已定,便不在勸,默默地走了出來,後來還是魏氏親自過來,才改變了她的主意。
宋思源得知今日要去訪客,顯得異常的興奮,早就穿戴好了。他前些日子,跟著宋金海天天出門,能會會兒時的玩伴,又能結識新的朋友,何樂而不為,三年不回來,發現京城大變樣了,這次妹妹也去,他就更興奮了。
臨出門前,大村家的送了兩件披風上來,宋珍芝和宋雲芝每人一件,說是路上風大,免得吹了風受不住。魏氏和宋思源一輛車,兩姐妹一輛車,兩個貼身丫鬟珊瑚和貝殼,還有兩個婆子跟著,陣勢也算不小。
一路上,宋雲芝不說話兒,只是閉著眼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宋珍芝覺得車廂里氣氛有些苦悶,對方又不理人,想掀了簾子一角透透氣,還沒掀開,一個聲音喝道,「你要做什麼?想凍死人。」
「我……」宋珍芝臉色怔怔地,只好放下簾子,另找了話題和她親近,「听說陳家有兩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姑娘,這樣的話,正好有個伴,也有話……」話還沒說完,遭到對方的一個白眼。
宋珍芝只好低垂著頭,手里揉搓著衣角,很是委屈。
貝殼從車轅上爬進來,直呼「凍死了凍死了。」她才在外面坐了一會兒,臉被風吹得紅彤彤的,像個隻果。很快傳來婆子的嘟噥聲,「死丫頭,才吹了一會兒風,就要死要活的,我老婆子天天在外面喝西北風,也沒見有個三長兩短。」
貝殼同宋珍芝相視一笑,也不理那婆子,宋珍芝見外面風大,便讓她進車廂里坐,把外面的珊瑚也叫進來,車廂里面寬敞,四個人能坐得下。
「三姑娘,你人真好。」貝殼笑嘻嘻地掀了前面的轎簾,叫了珊瑚進來,珊瑚知道宋雲芝的脾氣,不得已同她坐在同一條凳子上,離得遠遠的。
「還是車里面暖和。」貝殼相互揉搓著雙手,身上暖和了同人聊起天來,「那珠寶陳家可是大戶,宮里面娘娘們戴的釵環首飾都是珠寶陳家供的,我倒是好奇,不知道皇後娘娘們戴的什麼……」迎接她的是三聲不耐煩的咳嗽聲,嚇得貝殼不敢往下說了。
不能看風景也不能說話,三個人干瞪著眼楮,你看我我看你,宋珍芝只好在車中閉目養神,過了半個時辰,才到陳府。
陳家府邸是另一種氣派,兩只高大的石獅子威武地矗立在門口,朱紅色大門上的門釘,像一顆顆大珍珠瓖在上面,通光發亮,幾個守門的家丁閑坐著。
魏氏掀了轎簾,讓跟車的婆子過去通報一聲,沒多久,出來兩個婆子,頭上的釵環身上戴的首飾,不是尋常式樣,一看就不便宜,真不虧是珠寶皇商家,連粗使婆子的穿戴都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樣。
「宋太太,你可算來了,我們家太太一早就念叨著,還以為天兒冷,不來了呢。」
魏氏打趣道,「哪里能不來,就是下三尺厚的雪,我也得來,早和陳太太說好的,怎好食言,只是勞陳太太久等了。」
婆子嬉皮笑臉地領著人往旁邊的角門,直接扶了轎子進去,到了院門口才放下。
陳家兩位姑娘正和女乃媽在一個簸箕上選著紅豆、栗子、花生,看來是準備給臘八那日熬臘八粥的,看見有客人了,都抬了頭看。陳家大小姐年長些,膽子大些,看著面前的婦人,對著她全是笑,心里頭暖暖的,也朝著人抿嘴笑。
早有婆子進去通報,听到動靜的陳太太穿了件寶藍色金銀刻絲的襖子出來。
她滿頭珠翠,很是貴氣,手指上戴著的一枚祖母綠的玉石戒指,很是顯眼,襯得她手指縴細白皙。
「快屋里坐,這麼冷的天,難為你還來。」陳太太一邊笑著說,一邊往里面請,覺得魏氏是誠而有信之人,值得可交,又讓婆子多燒了一個炭盆進來。
「早听說,陳太太教子有方,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教出來的女兒落落大方,知書達理。」魏氏在陳太太的下首坐了,微笑著打量對方。
陳太太三十出頭,比她要年長幾歲,中等個子,圓圓的臉蛋,顯得很有福相,面色和善,讓人容易親近,魏氏看著釋然,心里頓時輕松了不少。
「宋太太你過獎了,我家這兩個姑娘,從小被我慣壞了,哪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見臘八就要到了,非要和女乃媽選臘八豆,好端端的花也不繡了。」陳太太大笑道。
果然是副爽朗性子,魏氏便笑著說,「這般活潑能干才好呢,不像我家的兩個姑娘,整一個悶嘴葫蘆,才無趣呢。」
宋珍芝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架子上的玉石盆景,驚訝著連上面的葉子都是翠綠的玉石做的,這換了在現代,可是價值連城的古董啊。沒料到母親會突然提到自己,只好回過頭來,瞥見其他人都在看著她,面上不好意思,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語。
宋雲芝從一進門,便是規規矩矩地坐在哪里,她低著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年長些的文文弱弱,安靜又乖巧,小一點的不乏靈動,看得陳太太都笑了,「文文靜靜地才像姑娘家的樣子。」便叫了跟前伺候的婆子,「去把兩位姑娘叫進來,給宋太太行禮,見過宋家姐妹。」喚了另一個婆子,「到書房把石哥兒也叫來。」
魏氏把早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兩個荷包待見了陳家兩位姑娘,另一塊歙州龍尾硯準備給陳家公子。
陳太太則把頭上插的一對瓜果如意金簪分別賞給了宋雲芝和宋珍芝,不是另外備下的,而是頭上常戴的喜愛之物。
宋珍芝落落大方地朝陳太太道了謝,只是宋雲芝臉上淡淡的,陰晴不定說不上歡喜,宋珍芝悄悄推了她一把,宋雲芝才擠出一絲笑來。
宋珍芝對著一旁端坐著的哥哥,眯著眼笑了一下,喜滋滋地把金簪收好,發現旁邊站著的陳家二小姐正好奇地盯著她,便挺直了腰板,面色晶瑩,連對方朝她招手兒,她也假裝沒看見。
這時有婆子傳話,「石哥兒來了。」
一名身著月白色長袍的少年,風度翩翩而來。
一見到這位「石哥兒」,宋珍芝嚇了一跳,這不就是那日搭她進京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