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趴在地上,匍匐著身子,撿起被馬蹄踩爛的鴨梨,手捧著哭訴,「全沒了,全沒了,我的鴨梨……我娘還等著我賣了這筐子鴨梨,給她抓藥看病……」
有好心的路人幫他撿起滾了一地的梨,大部分都被馬踩得不成樣子,有個別的從半空中摔下去,沒有外傷也有內傷,這一籃子鴨梨是廢了。
「不行,我要找他算賬,打翻了我的鴨梨就該賠!」小男孩眼楮里閃過一絲精光,很快振作著從地上爬起來。
旁人勸住了他,「小兄弟,你還是收拾收拾快回家吧,你老娘不是還在家等著你嗎?」。
「那人可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人家可是顏同知家的貴公子,老爹是在衙門當差的。」
剛才馬跑得太快,如一陣風般刮過,只留下一片塵土,來不及看清馬上的人,原來是宋金海衙門的同僚顏同知家的小子干的。宋珍芝眼楮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一片黃色塵土,人影早消失不見了,暗暗地握了握拳,罵了一聲,「他娘的,可惡!」
「三姑娘,你說什麼?」貝殼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三姑娘從來沒有說過這種不堪入耳的粗話。
宋珍芝回過頭來,只見小男孩一坐在地上邊抹眼淚邊哭,「我娘病了,躺在床上大半年了,原本想等著樹上的鴨梨熟了,摘下來賣幾個錢,好換了錢去抓藥……沒想到,這群王八羔子……」他邊哭邊罵,還不解氣地拿了碎梨朝前方亂扔。
有人認出他是棗樹胡同的,小名叫梁子,父親早就沒了,母親又常年多病,病怏怏的,一年到頭躺在床上靠藥罐子吊著,因沒錢看病,只好硬拖著,家里的家底早被給母親看病抓藥,花得差不多了,家里連張像樣的桌子凳子都沒有。家里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大的二十多了連媳婦也沒娶上,這麼窮的人家,誰會甘心把閨女嫁過去。
早些年,有在宮里當差的公公起了心思,想把她家的小子帶進宮去,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宮里貴人們的打賞,能省下錢來貼補家用,這樣的話一家人都跟著飛黃騰達了,哪用吃這種苦頭。可是他**死活也不願意,把公公罵出門去,進了宮兒子的一輩子也就毀了,她還指望著下面的幾個兒子能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她這輩子也就死而無憾了。
又是一個孤苦伶仃父親早亡沒錢吃飯沒錢給老娘看病兄弟又多的淒苦故事,好在他沒有去乞討,以可憐的家世來博取別人的同情心,而是選擇了自食其力,靠賣梨賺幾個錢度日,他年紀輕輕,就懂得靠自己的雙手勞動來改變生活的困窘,這已經很難得了。
「這位小哥,你快別哭了,先起來說話。」宋珍芝讓貝殼去扶人起來,又不自主地模了模腰間掛著的布包,一副時刻準備著打發銀子的模樣。
「哎喲……小兄弟,這個世道,光哭是沒有用的,今天還好只是賠了一籃子鴨梨,沒有其他的損失就是命大福大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讓人听了耳朵很不舒服。
宋珍芝循聲看去,來者白白淨淨地,穿著光溜溜的鮮艷的紅色料子,腰間的腰帶又是綠色的,用紅色絡子綴著一塊白玉,打扮得花花綠綠,眼光實在是不招人認同,怎麼看怎麼別扭。
多看了兩眼,宋珍芝才發現來人是迎寶那日,轟動一時的大人物——魏公公。
梁子也詫異地從地上看著人。
「你跟了我,以後保管你母親能有錢看病吃藥,你的兩個哥哥也能娶上媳婦,你家還能蓋上新房子,一家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你母親的病你應該也知道,再不治就沒有希望了,已經不能夠再拖下去了,我見你是個大孝子,才會出手幫你。嘖嘖嘖,這麼好的事,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涅。」蘭花指一伸,說得比唱得還好听。
梁子眼楮一亮,從地上爬起來,「真的,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是說我娘有救了?」
旁邊的人都不言語,默不作聲。
宋珍芝想伸手拉住他,xx卻屁顛顛地朝人奔了過去,信誓當當地說,「只要我娘的病能好,你讓我干什麼都行!」又圍在人身邊,如數家珍地,「我會放牛會砍柴會挑水,還會拉磨舂米……我會的可多了。」
魏公公手模著光溜溜的下巴,捋著並不存在的胡子,自我陶醉地作捋須狀,笑著頻頻點頭,「好好好,你這個徒弟我收下了。」從袖子里拿出一錠雪花大銀子,重重地放到小男孩的手上,「這個是訂金,就歸你了,你先拿回去給你母親抓藥。」
梁子看著手心里的那錠雪花銀很激動,白花花的閃得他眼楮都花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錁的銀子,不敢相信地又問,「這銀子是我的嗎?」。
他笑著眯了眯眼,眼楮里面充滿了希望,袖好了銀子,從地上撿起籃子,就要跟著人走。
宋珍芝一個箭步上去,拉住了梁子,「你千萬別跟他走,這錠銀子你也不能要,快還給他。」
梁子瞪大了眼楮看著面前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又低頭看了看她拉著人的手,皺了皺眉,「小姑娘,你如果要買梨,我改天摘了新鮮的給你送過去,我家梨樹上還有。」
宋珍芝見魏公公也在跟前,有些話不好當著人的面說,便拉著梁子到一邊低聲說話兒,「你難道還沒看出來,那人是宮里出來的公公,他想要把你送進宮去……」後面的話宋珍芝也不好說得太清楚,只是提點了兩句,相信是傻瓜都能猜得出來。
被一個小姑娘提醒,又是這種事,梁子覺得很不好意思,羞得耳根子一剎那間就紅了,心里更多的是氣惱,握緊了拳頭,氣鼓鼓地從衣間掏了銀子出來,拍到魏公公的手里,「這錠銀子我今兒當著眾鄉親的面還給你,你以後也別打我的什麼主意。」
「哎喲,小兄弟,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剛剛你明明答應得好好的。」魏公公不露聲色地笑盈盈的,陰森森的笑聲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旁人也勸,「魏公公,梁子的母親你可能不知道,她啊脾氣倔得很,打死也不會賣兒子的。」
宋珍芝走過去說,「竟然梁子不願意,銀子也還給你了,公公還是不要強人所難。」
因為這件事聚集了很多人,圍觀著看熱鬧,都是些附近的老百姓,光天化日之下,魏公公也不敢拿人怎麼樣,只好裝著笑面虎,朝眾鄉親拱了拱手,「各位鄉親,你們誤會了,我魏公公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會干哪種見不得人的事,我是見梁子可憐,才會出手想助,他不願意就算了。」
河間太監的風氣很重,很多未滿十歲的小孩,也不管人願不願意,有人偷偷割了人的命根子,半夜把人送進宮去,從中賺取勞務費,有些喪盡天良的人就專門干這種事,還發了一小筆橫財。
魏公公人還算好的,他是宮里的老人又不缺錢,也不會干這種傷風敗德之事,往往會有窮苦的人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會把自家的兒子賣給魏公公,讓他帶進宮去,也好比餓死病死的強。
等宋珍芝回頭看的時候,魏公公已經走了,宋珍芝讓貝殼去買了幾個肉包子塞給梁子,又掏出幾兩銀子給他,讓他回去給他娘抓藥,這點銀子起不到很大的作用,不過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過了幾天,梁子不知道從哪里打听到的門路,親自找上門來,送了一籃鴨梨到府里去道謝。
宋珍芝提著這一籃子沉甸甸的鴨梨,心情很復雜,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考慮著要不要把這事和自家老爹說說,「果賤傷農」啊,這個季節的鴨梨已經賣到白菜價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