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帝色 十一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作者 ︰ 傅含紫Yuki

翌日,杜非夢下了早朝,循例來蘅蕪殿探候沐元青。

沐元青身子已然大好,寒暄了幾句後,便提出了辭別的話。

「元青叨擾皇叔多日,現今身子已然大好,也該是時候告辭了。」

杜非夢默了一刻,也不再挽留,只是淡淡道︰「沐姑娘是要即行返回天山嗎?」。

「不,」沐元青垂著臉,搖了搖頭,「我先送小沅回灕楚國。」

杜非夢面色登時一變,「可是,以你的身份……」

「皇叔放心,我不會去楚都,只將他送入楚國邊境,便折道返回,諒來楚人也不會對我如何的。」

杜非夢見勸她不動,只得嘆道︰「也罷,你此行務需小心。」

沐元青頷首道︰「謝皇叔提醒,我會留意。」她頓了一頓,抬頭凝視著杜非夢的目光,「如今的局勢對您不利……也請皇叔為了汶夏國千千萬萬的百姓、為了我師父,多加保重。」

杜非夢頷首,漆黑的眸子注視著沐元青,目光深沉無底,看不出其間流轉過的是什麼情緒,「我會的。沐姑娘……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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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之日,杜非來送別二人,為二人打點了行裝,備好干糧、盤纏與通關文書等物,親自送二人上路。

這個女子留給沐元青的印象總是從容優雅的,然而,那張看似柔雅的臉上,卻仿佛總是凝蘊著似有若無的悒郁,在她眉宇間流轉。

沐元青不知這幾分悒郁的由來為何,也沒有理由去問。她只是感激地辭別了這位在虞陽宮給予她太多幫助的公主,並托她傳達對杜非夢的謝意,便與沅青匆匆告辭。

二人離開青昴城,騎馬奔行了四日,終于進入了洛臨城。

汶江源起自昆侖山脈,橫向貫穿整個東陸,匯入東海,北接驪豐大運河,向南流入灕江,汶江與灕江為大陸上最大的兩條天然水路。汶夏國毗鄰東海,橫過汶江,故名「汶夏」;灕楚國毗鄰南海,臨近灕江,故名「灕楚」。

而這洛臨城已在汶夏國最邊境地帶,只需渡灕江而過,便是灕楚國的月陵城了。

二人來到洛臨城後,便租下一艘大船,將沐元青的愛馬飛燕牽上船,又雇了名年輕力壯的船夫,便登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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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臨城越過灕江,需經過聞名天下的君山。

君山聳立在一片白雲碧水中,沐元青來到甲板上,逆風望去,只見天色明淨,水色空濛,遠山奇峭,鐘靈旒秀。這君山之景,果真如天下文人騷客所說那般——「不到君山,枉為君子」。

沐元青至此終于相信了她曾經遇見的某位酸儒所言︰「等你看過了君山的山水,這天下間任何山水在你看來,都索然無味了。」

她正翹首遠眺之際,一望無際的江面上忽然起了薄霧。乳白色的雲霧飄渺而清虛,仿佛只是最尋常不過的清晨霧靄,然而霧氣游走的方向,卻似乎循著某種規律……當沐元青察覺到這一點時,臉色驀地一變

此時,二人所乘船只忽然有些搖晃,沐元青目光一凝,低頭看去,只見短短的一瞬間,船板之下已有水漬溢出,並且水位正極其迅速地上漲

沐元青忙轉身奔回船艙內,叫醒了正在小憩的楚青沅,拉起他便奔出了船艙。

楚青沅揉了揉眼,望著正在不斷漏水的甲板,驚呼一聲︰「這船怎麼……」

沐元青沉聲道︰「這船就要沉了。」

楚青沅臉上倒無一絲懼色,這個時候,他首次在她面前顯擺出一副大男人的姿態,拍了拍她的肩,很是豪氣地道︰「沒關系,我會游水,我可以救你」

沐元青回過頭,狠狠剜了他一眼——此時此刻,她實在已經找不出任何措辭來反駁這個書呆子皇帝了。她清醒地知道,二人此刻正遭遇了不知來自何方的敵人。對方竟能在她毫無覺察一下,捅漏了甲板,足可見出來人實力是何等的了得。看來這大船之上,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的了。

她目光轉動,朝遠處看去。這時,一縷清闊空靈的笛聲從江對面的君山方向傳來,正緩緩飄近。

沐元青凝目看去,只見水天之間,一艘畫舫正乘著東風,朝此駛近。而那陣清闊淡遠的笛聲,正是自那畫舫上傳來的。

那畫舫行駛的速度極快,不消片刻,已距他二人乘坐的大船不過五丈距離。

畫舫的甲板上,一個一襲白衣的男子翩然而立,橫笛而奏,衣袂臨風,如蝶翼般簌簌翻飛,雖以輕紗覆面,卻依舊風姿俊逸,皎然不俗,恍若天外仙使。

沐元青警惕地望著那個人,手握劍柄,長劍鏗然出鞘。

楚青沅卻顯然沒什麼危機意識,朝對面那畫舫大吼道︰「喂,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鑿沉我們的船?」

就見對面男子放下玉笛,竟十分有禮地微微欠身,聲音溫和如一汪碧水,「二位誤會了。兩位遠駕而來,在下不過是想留請兩位至敝舍一坐而已。」

沐元青冷冷道︰「你是什麼人?為何阻我去路?」

楚青沅愣了片刻,卻恍然道︰「‘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莫非,閣下就是那位聞名江湖的玉笛公子?」

「呵呵,這位兄弟好見識。」面紗後透出一縷優雅的笑聲,玉笛公子目光隔著江水,注視著對面的白衣少女,溫和地道,「沐女俠久居天山,多年來閉戶不出,想來也未曾听過在下之名了?」

沐元青臉色霎時一變︰未想到,這人竟對自己的來歷如此清楚她失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玉笛公子沒有回答,忽地拔身而起,仿佛一只白鶴般飄入江面上,御波而行,霎目間已至這艘已被江水淹沒及踵的船上。

沐元青猝然挺劍而上,驚鴻般的劍氣橫空而來,直指玉笛公子胸口

對方微微一笑,也不見他有何大的動作,身子只微微一側,便化解了她的攻勢。

沐元青出道以來,還從未被人如此輕易躲開自己的長劍,心中頓生惱火,長劍迅速回掠,一道青光從腋下飛掠而出,宛如長了眼楮般直射男子小月復

卻見男子的身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猛然拔起,凌空飛掠,瞬忽之際,已至楚青沅身前,袖中錚然一聲清響,一脈緋光掠了出來,光華一閃,在沐元青還未及眨眼之際,便已橫上楚青沅咽喉

沐元青瞬時間目瞪口呆。

通常學武之人,哪怕輕功再是了得,若想凌空飛起,都需借助外力。這個外力可以是地面,可以是屋檐,甚至輕功修為到了一定程度時——如她與謝卿塵那般,可以借著水面的浮力凝立不倒。

可是面前這個男子,竟然可以毫不依仗外力,前一刻還擰身回避她的攻勢,後一刻便毫無預兆地拔身而起……這,這簡直是——近乎「非人」的力量

然而,即便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她依舊毫無畏懼之色,凜然道︰「放開他」

「他?」面紗後透出一聲輕笑,「他是你什麼人?」

沐元青執劍指著他,冷然道︰「這與你無關」

楚青沅此時卻已怔住,望著此刻偎在自己脖頸大動脈處的那柄緋色的刀,喃喃道︰「紅袖刀的主人……你果然是玉笛公子、碧落宮的主人」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的喃喃自語。玉笛公子只是以那冰冷的面紗對著一臉怒氣的沐元青,面紗後的聲音溫和如昔︰「沐姑娘,若你再不趕快做出決定,你這位朋友的命,可就——」

「放了他」青冥劍驀地抵住了玉笛公子的胸膛,沐元青厲聲道,「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人?」

「呵,我管他是什麼人?」玉笛公子無謂地笑笑,「即便他是天皇老子,也管不了我」

沐元青正要開口反駁,就見被他以劍挾持的楚青沅這時點了點頭,很誠實地說道︰「他說的是實話,碧落宮乃天下第一情報組織,數百年來,各國只知曉其總部在君山一帶,卻始終尋找不到它確切的位置。」

沐元青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幾欲噴火——這個死書呆子,這個時候少說幾句話會死嗎?難道他不知道他說得越多,這位什麼玉笛公子便越是多了幾分威脅自己的籌碼嗎?

她正暗自惱火,玉笛公子溫和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竟是毫不畏懼那直抵自己心髒的長劍,「怎麼樣,沐姑娘,你考慮清楚了嗎?」。

沐元青深深吸了口氣,終于再度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他︰「我可以考慮接受你的邀請,但是我有師命在身,你要答應放我離開。」

玉笛公子笑著說︰「這個,我也可以考慮。」

「另外——」沐元青頓了頓,眸光犀利,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先月兌下面紗——我要先看清你的臉。」

「呵,」面紗後的聲音似乎有些驚訝,不無嘲諷地道,「就怕你看到我的樣子,會情不自禁地愛上我的。」

「少逞口舌之利」沐元青冷喝一聲,劍尖又深入了幾分,瞬間刺破了他的衣衫,冰冷的劍鋒直抵皮肉

玉笛公子卻是毫不慌張。他輕輕眨了眨眼楮,一瞬間,仿佛有無聲的風拂過,他的面紗飛揚起來,宛如春風解凍,將那冰下的旖旎*光一寸寸顯現出來。

——那,是一張簡直無法以人間辭藻描摹的絕世容顏。

仿佛他一閉目,百獸蟲鳥萬里河山都為之沉寂;他一抬眸,花草樹木沃沃原野都為之復蘇;他一莞爾,渺渺眾生也為之癲狂;他一垂淚,莽莽生靈亦與之同悲。

最讓人難以捕捉的,是他那雙桃花眼中那如水波流轉、無法言傳的逼人靈氣。

沐元青瞬間驚愕住了。並非為著他絕美無儔的容顏,而是……這張臉,她竟然依稀熟悉

「元青妹妹,」在她兀自震愕之際,就听男子清越的聲音驀然驚醒了她飄飛的思緒。他定定地望著她,笑意淺呈,雙眸中風華無限,「還記得我嗎?」。

……

六年之後,她又再見了他。卻沒有想到,會在此情此境下。

這六年來,她不是沒有為這個無親無故的孩子擔憂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記掛著他們的「七年之約」。

未想到,再相見時,他已是堂堂碧落宮宮主;而她,卻成為他的階下囚——她做夢也沒有想過,他竟卑鄙到以自己朋友之命要挾自己,她豈能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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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沐元青與楚青沅二人便被黑布蒙上了雙眼,縛住雙手,坐在玉笛公子的畫舫中,一徑向著那座被無數傳說渲染得如勝天宮的碧落宮而去。

畫舫的某間船艙里,楚青沅與沐元青抵背而坐,畫舫昏天暗地轉了半天,沐元青起初還在心中計算著所行的方位,可是九曲十八轉後,她也被弄得暈頭轉向,再也無法分清此刻身處的位置了。

玉笛公子在另一間船艙內,這間艙里就只有楚青沅與沐元青兩個人。就听楚青沅唉聲嘆氣地坐著,十分歉然地說︰「對不起,阿青,這次我又連累了你。」

沐元青沉默了一瞬,搖頭道︰「是我連累了你。」

楚青沅頗為感慨地嘆道︰「所以說,我們之間早已牽扯不清了,誰連累了誰,誰又虧欠了誰,有誰能說得清呢?」

沐元青語聲一沉︰「誰要跟你這個呆頭書生糾纏不清了?」

「你、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怎能再叫我呆頭書生?這也太、太有損我灕楚國天家尊嚴了」楚青沅仿佛只有這種時候才對自己的身份有著格外嚴重的認知。

沐元青輕嘆一聲,「碧落宮的人是沖我而來,卻以你為質,所以是我連累了你。」

楚青沅卻義正言辭地說道︰「阿青你別這麼說,你若有事,我怎能置身事外?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何況他們要挾我,你本已將玉笛公子制住,卻為了我而甘願與我一同被綁架……阿青,沒有想到,你原來是這麼在乎我的……」

沐元青幾乎被他麻出了一地雞皮疙瘩。這書呆子竟真以為她能制住那個神奇的男人?以他那身這些年不知從何處練來的詭秘莫測的功夫,天知道他會不會在她長劍刺入他胸膛的瞬間來個「移行化影」,讓這個書呆子來做替身,幫他承受這一劍?

所以,那一劍只是她一時盛怒之下而發,她若是真敢刺進去,那她才真的是瘋了

二人正自談話間,忽听一名搖槳的男子揚聲叫道︰「宮主,我們到家了」

那人話音才落片刻,即有人上前來為沐元青與楚青沅解下蒙住雙眼的黑巾,卻不解開二人手臂上的繩索。玉笛公子上前來朝沐元青深深鞠了個躬,滿面春風地笑道︰「元青妹妹,請」

沐元青走出艙室,抬目望去,眼前霍然明朗了起來。

一座巍峨的宮殿聳立于兩座高聳險峻的山巒之間,山影如黛,半隱半現于縹緲的雲嵐間,兩側山巒阡阡莽莽的巨木與藤蔓垂掛而下,岸邊水光搖曳,澹蕩生煙,渺渺煙波為這座被蔥山碧水環抱的華美宮殿披罩了一層輕薄的紗霧,清泉碧水橫亙其間,湖光澈湘,山色空漾,一入此間,便仿佛走入了桃源仙境。

二人跟著玉笛公子從穹門而入,只見這宮內林木連綿,游廊曲折,亭台相映,樓榭錯落,整個宮殿布局,既有著江南園林的精致優雅,又有著楚地宮廷的凝重大氣。

隨玉笛公子在卵石砌就的小道上行走許久後,她終于望見前方一座巨大的四水環抱的殿宇,青磚華瓦,紅窗飛檐。這時,玉笛公子卻驀然停住腳步,沉聲道︰「來人。」

即有兩名身著宮人服飾的女子上前道︰「宮主,何事?」

「將我後面這位公子‘請’入虞清苑小住一陣子。」玉笛公子的聲音依舊溫和,卻透著一絲徹骨的冰寒。

「是」那兩名宮人當即上前,便要押著楚青沅而去。

這時,「砰」地一聲,縛住沐元青雙臂的繩索驀然化作齏粉。她迅速震劍出鞘,劍若雷霆,瞬間襲向此刻背向著她的玉笛公子的背心。

「鏗」一聲,那柄紅袖刀亦在瞬間自他袖底滑出,刀劍相擊聲中,內力激蕩涌卷,將沐元青驀然逼退一步。

沐元青強壓著喉間的血腥之氣,咬牙抬起頭,恨恨地瞪著他︰「這就是你回報你恩人的方式嗎?」。

玉笛公子卻是不為所動地輕笑起來,轉過身,玓瓅的眼珠凝視著她,「正因為你是我的恩人,我才要留你在此,還報你六年前的恩情。」

沐元青這下子真的怒了︰「我有師命在身,沒工夫跟你在這兒虛耗」

「這樣啊……」玉笛公子負手微笑,轉過身去,丟下一句話,「那麼,只好委屈你那位好朋友在此多留住一段時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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