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帝色 十二 玉管清弦聲旖旎,翠釵紅袖坐參差

作者 ︰ 傅含紫Yuki

沐元青便這樣,在碧落宮主人的半「挾持」之下住進了這座隱蔽世外的華美殿堂。

自那日之後,她也沒再見著楚青沅,只是終日被嚴加看管在停雲閣中,即使能溜出去,在這大得好似迷宮般的地方,也找不到那所謂的「虞清苑」在何處。她如今畢竟處于被動狀態,也不好挾持那些宮人。

她只得滿心怨憤地在這里住了下來。

只有在午夜夢回之時,她的腦中會不自覺地浮現出當年那個少年的模樣。

清俊蒼白的面容,懶散薄涼的神情,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毫不在乎的樣子。然而時別多年,那個少年卻與如今這個狀似溫文謙和、談笑風生的男子完全無法聯系于一處。

這些年,他究竟經歷過什麼?為何,隱隱然,她竟感覺他似乎已經歷過三生三世的磨練與坎坷,才能磨就他今日這般淡定不驚的性情?

第三日黃昏,用過晚飯後,沐元青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小心翼翼地將絲帕層層展開,內中包裹的,是一支以金絲瓖嵌過的玉簪。

——這,是那日被楚青沅一怒之下打壞的蝶戀花的發簪,她托宮中匠師將其嵌好,只是,再也無法餃接復初了。

這時,閣樓的門忽地被一雙手推開了。沐元青微微一驚——這個人竟能在自己毫無覺察之下,無聲無息地來到門外,可見輕功已到了世所罕見的地步

在這碧落宮里,能有如此能耐的,便只有一人——碧落宮宮主,那個化名「丁香」的男子。

沐元青連忙收起玉簪,冷冷地背過身去。就听那個清渺如夢的聲音從身後飄來︰「青兒。」

沐元青臉色一板,「誰允許你叫我青兒的?」

丁香微微一哂,「我沒說是在叫某人啊,是某人自己自作多情,以為我在叫她呢。」

「你——」本就不擅口舌之爭的少女輕哼一聲,頓時扭過頭不去理睬他。

「如果你為此生氣了,那麼抱歉。」丁香在她身側坐下,凝視著她的側顏道,「青兒,我只想問你,當初那個七年之約,如今是否作數?」

沐元青沉默了片刻,終于冷哼一聲,「那是你自己要與我訂下的約定,我可沒答應你」

「可是你也沒有反對啊。」

「不反對,不代表答應。」

丁香輕笑一聲,「那麼,青兒,這些年來,你可有想念過我……們當初那個約定?」

「沒有」

丁香笑得更深,現出雙頰兩個很深的笑渦︰「答得這麼快?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

這種溫暖的笑容,讓沐元青莫名的心驚,依稀間,她又想起了「那個人」。

一瞬的恍惚之後,她還待再反駁,卻見丁香驀然正色道︰「青兒,我希望你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為此而努力。希望和你攜手並進,有一天能夠與你一起,並肩立于我故國的土地上。」

沐元青一怔︰故國?他口中的故國是……?

然而,丁香卻未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輕輕拍了拍沐元青的肩,柔聲道︰「青兒,我不會耽誤你回師門復命的時間。過陣子我會帶你去個地方看看——那時候,是去是留,再由你自己做出決定。」

沐元青眉梢一挑︰「可你要先放了我的朋友。」

看著她如此認真的模樣,丁香「噗」地一聲笑了。

沐元青臉色一板︰「你笑什麼?」

「笑你啊,」丁香屈起食指,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輕輕一勾,「我說過,我是‘請’你們來我碧落宮作客的,哪有綁票勒索的道理。你的朋友早已離開了,你不知道嗎?」。

「……」沐元青凝視著他,眸中陰晴變幻不定。她忽地冷聲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早就知道了什麼?」

「碧落宮既被譽為‘天下第一情報組織’,你又怎會不知道,我那個朋友,就是灕楚國當今皇帝?」

「哈哈,是啊,我一早就知道。」丁香再度屈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傻丫頭,你現在才醒悟過來嗎?」。

沐元青冷冷拂開他的手指,揚聲道︰「如此說來,我便沒有繼續留在這里的理由了。」隨即,第一次對他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揚了揚唇,賭氣般道,「我明日一早就走,這些日子多謝丁宮主您的款待,讓我在這里白吃白喝。」

丁香卻是澹然自若,負手笑道︰「你覺得,若是沒有我下令宮人給你帶路,你能走得了嗎?」。

沐元青一怔,就听他悠悠然道︰「碧落宮既享有‘天下第一情報組織’之美譽,多年來,灕楚、汶夏、甚至北燕、西昌都曾數度派出軍隊仔細在君山一帶搜捕,卻從未有哪支軍隊能找到碧落宮的位置……你以為,沒有我碧落宮之人帶路,你能走得出去?」

「……」沐元青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丁香笑著負手而去,臨去前又丟下話道︰「今已立秋了,好景不長,這些日子,也別總在房里悶著,沒事可以四處走走看看……放心,我碧落宮合宮上下,絕沒有人敢攔著你。」說罷,揚長而去。

沐元青瞪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時間思緒茫然。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如今既然沒法子出去,只好安安分分待在這里。她絕不是一個會受人脅迫的人。但是……畢竟身在人家地頭上,還是暫忍一時之氣,是為權宜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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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青實在想不到這碧落宮是在哪處山谷里開鑿而成的。這些日子,她在宮中左轉右轉,竟覺得此處大得離奇,足有兩個汶夏國皇宮大小,處處金雕玉砌,布置奢華,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

旖月樓里的絲竹之聲似乎從她住進來那日起便從未消停過,靡靡霏霏,曲調極其艷雅麗。本是極富情調的曲樂,沐元青听來卻只覺混混噩噩,直想打瞌睡。

丁香每日請她去豐饌閣品評宮女們新烹制的佳肴美饌,然而再如何誘人的食物,吃久了也不免膩味。

這日用過餐後,她百無聊賴地隨丁香隨處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丁香的話,忽然迎面遇見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

那女子雖被一方輕紗覆住了半張臉,但舉步間輕盈優雅,目光楚楚撩人,單是一抬首一駐足間,便有媚色逼人而來,令沐元青驀然心驚。

丁香看著這女子,面上依舊是從未更改的那一抹淡笑,語氣卻有幾分驚訝︰「萱兒,你這可不乖了,居然不听我話,提前回來了。」

那女子嗤地一笑,語音媚婉入骨︰「回稟宮主,萱兒雖提前回來了,可您交待我的事兒,我可是一樣沒差地全辦妥了。」

「是嗎?」。丁香湊近那女子身,伸手在她鎖骨處捏了捏,又滑落她小月復處彈了彈,旋即蹙眉嘆了口氣︰「萱兒,江南的水土真是養人啊,居然將你養胖了些。」

「只是一些些,宮主何須介懷?」那女子嬌聲道,「胖了這一分,萱兒難道便當不起這‘碧落宮第一美女’的稱號了?」

沐元青被她的話嗆得半死。受不了這女子入骨的妖嬈媚態,以及丁香那輕佻薄浪的語氣,她索性扭過頭去,不看二人。

「不行哦,」兩個笑渦一閃,丁香很嚴肅地並起兩指搖了搖,「萱兒你可是我手上的王牌,一定要務求完美,不然的話,怎麼誘得全天下男人拜服在萱兒你的石榴裙下呢?」

「宮主您真壞」女子吃吃笑著,毫無力道的拳頭輕輕砸在丁香肩上。

听著這二人媚俗的談話,沐元青幾乎要將昨夜吃的食物統統吐出來。

丁香這時卻瞥了她一眼,故意吸著鼻子,拖長聲音道,「哎呀,好濃的酸味……有人不高興了,萱兒,你還是先退下吧。」

「是,宮主。」女子听話地一欠身,如絲媚眼一眄,瞟向沐元青,溢出微微的嘲諷笑意。

丁香側過頭,凝視著她,微微笑問︰「怎麼,青兒,你不會當真吃醋了吧?」

沐元青神色冰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是覺得惡心。」

「有何惡心的?這些宮人們,全是我一手教出來,混跡在各國的青樓、賭坊、酒館、世家貴族、甚至皇宮中,作為我竊听情報的重要資本。」

沐元青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冷聲道︰「可是你教他們的樣子,就像——」

「就像什麼?」丁香湊過臉來,帶著那絲似有若無的輕薄笑意,柔聲問。

「十足像個青樓的老鴇」沐元青終于將這兩個不堪入耳的字眼吼了出來。

豈料,听見她這句話,丁香卻是驀地捂月復大笑起來,看他那樣子,仿佛笑得肚子都在發痛。

沐元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里閃爍著不解的光,「你笑什麼?」

「笑你啊」丁香這時站了起來,指著她,一臉得瑟地笑道,「我說青兒,你小小年紀,是去過青樓尋花問柳呢、還是在青樓里待過呢?」

沐元青猛地飛起一腿,向他踢去,「滿口污言穢語」

丁香一把握住她飛來的腿,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若非如此,你怎會這般清楚青樓老鴇,該是怎樣教女子的呢?」

「……」沐元青一時氣結,說不出來,只是狠狠地抽出自己的腿,轉身之際,又在他腳上狠狠一踩,便在他夸張的痛呼聲中揚長而去。

什麼宮主?市井混混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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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塵如晤︰

我今被困于碧落宮為客,此處地理奇特,一時尚無月兌身之法,只得來之安之,以為權宜之計。

碧落宮名為天下第一情報組織,然觀之宮主丁香此人,卻絕非斂財之輩,其背後有何圖謀,元青不得而知,唯盼此人信守諾言,放青歸去以復師命。

此人絕非善與之輩,但願,他莫是君與家事之敵人。

勿念安好。

依舊是寥寥數言,依舊沒有落款,然而行文間透出的信賴,卻是鑿鑿可見。

鴿子是她來到碧落宮後,以杜非夢贈予的短笛召喚來的。她將信箋小心翼翼地卷起,縛在信鴿細長的腿上,旋即橫笛吹起一個短促的音節,那信鴿即翩然遠去。

信鴿還未飛出碧落宮,即被一抹白影凌空一撈,將那只可憐的鴿子握于掌中。

「宮主?」一名看去似是宮中某位頭領的人物在旁問道,「可需要將它——」他說著,以手斜劃,作出一個宰殺的動作。

然而,碧落宮的主人只是漠然搖了搖頭,取下那鴿子腿上縛著的信箋,小心翼翼展開,看了一眼後,微微一笑,即將它按原樣卷好,以線綁回鴿子腿上,手掌一松,那鴿子即撲凌凌騰起,轉眼便沒入遠處山巒之外,再不可見。

「宮主,您這是……?」那位頭領模樣的人物不解地問道。

「呵呵,辰楓……」玉笛公子輕輕一笑,「你知道那位常來我們碧落宮作客的藥王谷谷主是誰嗎?」。

男人搖了搖頭。就見玉笛公子眸子里興一抹令人捉模不透的光亮,「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對我們有利而無害……呵,隨她去吧。他為我放棄了青兒,那麼,我是不是也該給他一次機會呢?」

陸辰楓不解地看著他的宮主,然而玉笛公子卻不復多言,轉身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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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信鴿終于飛回。這一次,鴿子腿上竟意外地附上了一張梅花小箋。

寄出去那麼多封信,這還是他第一次回信。沐元青心中一喜,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將信箋展開,但見其上只有寥寥四字,字跡文雅秀致,清逸月兌俗︰

此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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