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帝色 十五 紫皇宮殿重重開,夫人飛入瓊瑤台

作者 ︰ 傅含紫Yuki

「就要去楚都見你的老情人去了——怎樣,開心嗎?」。丁香將沐元青送到月陵城下,臨別之際,丁香戲謔地看著她。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沐元青氣惱地啐道,「他只是我的朋友。何況,我這次去楚都好像是為你辦事哎,又不是我自己想去見他的」

丁香笑眯眯地道︰「你真的不想嗎?」。

沐元青有些惱火了,憤聲道︰「誰想去見那個書呆子啊每次見到他,我準沒好事」

「哦——」丁香聲音拉長,眼中含著一絲揶揄的笑意,「那麼,你是想去見藥王谷里的那個人嘍?」

原本溫馨的氣氛,便在這一刻靜默下去。如死般的寂靜。

沐元青原本佯怒的臉上頓時籠上了一層道不明的悒郁。

丁香自知失言,忙轉過話頭,「好啦,去見你那個書呆子皇帝朋友吧別說你不想——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

沐元青容色稍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馬而去。

身後,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子靜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一痕嘆息散入風中,消散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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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陵城雖與汶夏只有一江之隔,然而距楚都玉皋城也並不算遠,飛燕速度神駿,只用了五日,便已至玉皋城下。

沐元青交了入城稅,便牽著愛馬進入這座千年古都。

大道寬十余丈,以灰黑色的石板鋪就,足夠八輛馬車並行,城內市列珠璣,戶盈羅綺,不愧是千年古都、整個大陸第一大城。

六百年前,原本統一的大陸因為草原鐵騎的侵入,羸弱不堪的大胤皇室只得割地賠款,並以汶江為界,大陸分裂為南北二朝,南胤與北魏分庭抗禮,相互制衡。南朝又先後經歷了幾個朝代,直至南朝一位傳言姿容絕世的「禍國紅顏」女帝打亂了這種平衡,南朝被吞並,自此北魏一家獨大,天下漢人皆屈服于燕人統治之下。

然而一百年後,北魏大將楚胤自立為帝,打著「驅逐胡虜」的名號,很快得到天下漢人的響應。楚胤是個百年難出其二的奇人,才曠當世、心存天下,起兵不過十年,便打下了汶江以南的大片土地。大陸再度出現南北朝並立的局勢。

數年後,北魏皇權為慕容氏篡奪,改元「燕」;而南朝夏王杜離在南楚皇室內亂之際起兵造反,打下了灕江以東的大片土地,自立國號「夏」。從此,大陸便陷入了北燕、灕楚、汶夏三足鼎立的局面。至于西北的西昌國、西南方的南瑤國、東海的琉球島國、扶桑島國、以及曾經的西面蜀國,在這些大國面前,不過都是排不上號的小國罷了。

而這座玉皋城從戰國時代一直延存至今,歷任漢人帝王都以此為都,歷史比北朝皇都更要古老、悠久。

沐元青一壁默默想著這個大陸的歷史,一壁牽著馬兒進了家客棧,打算打尖住店。

此刻天色大亮,她自然還不困。但她需要找個地方放下行囊,喂飽奔波了數日的馬兒,然後去皇城外探查一番。

經過一番打探得知,薛太傅府就在皇城外的雲鶴大街上。

要入皇宮救人,也得先將消息通知給這位老學究大人,提醒他早作準備,等到變亂起時,便可以帶上他直接跑路。

這種高不過丈許的院牆對沐元青而言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她提氣縱起,剛要從院牆上躍下去時,陡然听得下面響起一陣尖銳的狗吠聲。

這種大戶人家的宅院,一般都會養狗的。

「誰在那里?」有警戒的侍衛聞聲而來,厲聲叱喝。

沐元青身形如電光般掠下,倏忽間已奔出了薛太傅後院外的巷子。

沐元青站在街道上,深深吸了口氣,縴秀的眉頭微微蹙起︰這樣可不行,必須得想點什麼法子,引開那些看門狗。

此時夕陽西下,路上的小攤小販都已收了攤,朝家中走去。看見一個賣肉包子的小販挑著未賣完的一擔肉包子趕回家時,沐元青突然福至心靈,出聲叫住了他。

「老板,給我十個肉包子。」她掏出一整錠銀子,遞給那老板,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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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些香噴噴的肉包子引開那些看門狗,憑沐元青的身手,想要溜進去就順利得多了。

這太傅府大得離譜,沐元青屏息靜氣,匿身在檐瓦的暗影里,穿過幾道長廊,走了半柱香時間,終于找到了那位薛老夫子的臥房。

臥房與書房相連,她躲在書房的房梁上,一直等到薛慕白放下書本,熄滅了燈,轉身朝臥房而去,而那幾名看護他的侍衛也退出了門外。

在薛慕白準備更衣上床之前,沐元青驀地縱身躍下,在薛老夫子一聲驚呼尚未發出之際,驀地引掌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怕,我是來救您的。」

薛慕白喘著粗氣,似乎想說什麼,沐元青將手微微松開了一線,對他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就見老人喘著粗氣,兩道花白的眉都幾乎皺在了一起,「你是什麼人?何須你來救老夫?」

「我是……」沐元青沉吟了一下,又不好說她是碧落宮的人,畢竟包括她在內,這個天下間鮮有人知道碧落宮主人的真實身份。她輕嘆口氣,「我是卿塵皇子派來營救您的人。」

「卿塵皇子?」這句話果然激起了這位老學究的忠君愛國之心,他微顫道,「卿塵皇子還活著?他現在何處?帶老臣去看他」

沐元青按住他的嘴,示意他輕聲點。

那老學究雖已老邁,一腔熱血卻依舊沸騰,他顫巍巍地抓住沐元青的衣袖,喃喃問,「卿塵皇子現在何處?」

「很抱歉,他現在何處,我還不能告訴您。」沐元青沉聲道,「此次,是他一位朋友托我來救您……」

「朋友?」薛慕白花白的眉梢一挑,神色間已恢復了幾分鎮定,眼底閃過一抹防備的光,「是什麼朋友?叫什麼名字?你讓老夫如何信你?」

這老頭子,年紀一大把了,思維卻這麼敏捷,一下子爆出這麼多問題來。

可是,該如何告訴他呢?說是碧落宮宮主丁香找他來的?他知道碧落宮的真實目的嗎?他又知道丁香的真名是什麼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又該如何告訴他?

猶豫只是一瞬間,她很快整理了思緒,一字一句道,「總之,請您相信我。有些事情,等您見到他們的時候,您自會明白。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來到這里,營救您出去,請您務必相信我。」

薛慕白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忽地轉過身,坐回圓桌前的椅子上,嘆息道,「老夫的發妻尚在宮里,老夫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拋下她,獨自離去的。」

見他口氣松動,沐元青不由得安下心來,釋然道,「那麼,我這就去宮里將夫人救出來。」

說罷,白影一掠而去,瞬間便已消失在鐵一般的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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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籠罩著這座巍峨聳立千余年的古都。

沐元青觀察後發現,皇宮西門的守衛相對沒有那麼森嚴。

星月無光的暗夜里,沐元青凝目估測了一下眼前這座城門的高度,當即衣袖一揮,一道白色的絹帶自她雪白的衣袖中射出,纏住了一株探出宮牆的大樹。旋即足尖點地,猛地一躍,身形在夜空中微微一閃,已至那株巨木的枝椏間。

她垂目看了一眼守衛宮門的侍衛,只見他們雙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宮門外的街道,甚至有幾個還打著瞌睡。

沐元青松了口氣,彈丸般自樹上躍落,借著宮內碧瓦朱甍的陰影,悄然潛行。

然而,這皇宮如此之大,她這樣誤打誤撞,也始終不是個辦法。

恰巧見到一隊巡邏的侍衛,她悄悄跟在那行人之後,在拐彎之際,袖中絹帶驀地揮出,纏上了最後一名倒霉的侍衛的腰,電光般將他拉到一叢假山林後,在那人還未及發出一聲驚呼之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說,薛夫人在何處?」絹帶狠狠勒在他脖子上,沐元青壓輕聲音逼問道。

「薛夫人?」那侍衛好容易得了喘息的機會,卻一時有些返不過神來,愕然問道。

「就是薛太傅的夫人」沐元青寒聲道。

「哦」那侍衛終于反應過來,手向西北方一處宮苑指去,「在華雲宮。」

沐元青點了點頭,「謝了。」語音未甫,一記敲在他脖頸上,這可憐的侍衛登時暈了過去。

沐元青將他搬至假山石林的隱秘之處,確定這一夜他不會被人發現後,即飛快地向著這侍衛方才所指的方向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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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水燒好了。」水聲潺潺,一名侍女在澡房撒著花瓣,聲音尖細地說。

薛夫人頷首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說罷,邁著沉緩的步子,走入了澡房。

然而,那侍女卻並未退下,低垂著臉,昏昧的燭光下,薛夫人根本看不清她的眉眼相貌。

薛夫人有些詫異,「不是說讓你退下了嗎?」。

剛說完這句話,她便驀然察覺到了什麼不對之處,凝神看去,只見地上已躺倒了五六名宮女。

她登時一驚,怔忪地望著這名面生的宮女,顫聲︰「你是什麼人」

這女子自然是沐元青,她無聲無息地溜進這華雲宮,瞬息間便放倒了這一屋的侍女,換上侍女的衣服,正為了帶走這位對蜀國未來至關重要的薛夫人。

但見這位薛夫人容貌平平,額際眼角也爬滿了細密的皺紋,並沒有什麼姿色。而那薛慕白仍不嫌棄這糟糠之妻,甚至不惜為她留在仇敵的皇都里,足可見出這老夫子悃愊無華,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這薛夫人也絕不是位普通角色,如此關頭,依然臨危不亂,目光犀利,毫不因她蒼老的容態而有絲毫遲緩與軟弱。

不愧是天下第一學究的夫人。沐元青微微一笑,一字字道︰「我是卿塵皇子派來的人。」

薛夫人定定地瞧這她,片刻,忽地輕輕一笑︰「好的,我跟你走。」

沐元青微微一怔,「您相信我?」

薛夫人緩聲道,「我會觀人面相,姑娘你絕非惡人。而你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來這崇光宮救我,如此勇氣、如此膽識,又怎會是尋常之輩?所以,我相信你。」

未想到營救這位夫人會如此順利,甚至不需要她花費太多口舌。沐元青深深吸了口氣,又徐徐吐出,「那麼,薛夫人,得罪了。」說罷,背起這位薛夫人,縱身從窗中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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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已模清了門路,這出宮的路並不難行。

依舊是從南門溜出,只是從樹巔躍下之際,由于背上多了一個人,身形微沉,落地之時引起了宮門侍衛的注意。

「什麼人?」

沐元青連忙與薛夫人拐入一側樹叢中,雙雙屏息靜氣,好容易才躲過了侍衛的一番搜查。

又過了須臾,沐元青扶著薛夫人,貓著腰,自草叢中一路潛行,大約一炷香後,便來到了位于雲鶴大街的薛府後院。

薛夫人望著高高的院牆,蒼老的臉上,忽然有淚盈眶。老婦人顫著聲,慨然道︰「這麼多年,他就是住在這里麼?」

沐元青沒有答話,安撫性地拍了拍薛夫人的肩,即拉著她,躍入院牆內。

此時已是午夜,那幾條看門狗怕是也睡去了,倒沒再驚擾二人。

沐元青推開薛慕白臥房的門,牽著薛夫人的手邁了進去。

「薛夫子,我已遵守信諾,將你的夫人帶到了。」

「夫人?」里面的人微微一驚,剪亮了燈燭,幾步走近,看著這鬢發花白的老婦人,蒼老的聲音里泛出一絲微弱的顫音,「夫人?是你?真的是你?」

「老爺」薛夫人一改先前的冷靜從容之色,驀然間涕淚縱橫,撲入薛太傅懷間。

二人正依依惜別,沐元青卻心知方才驚動了宮中的守衛,為防萬一,她沉聲道,「話別就等到來日也未遲,如今情勢危急,我們應先離開這里才是。」

薛慕白聞言抬起頭來,看著這位素不相識的少女,花白的眉頭再度皺了起來,「你先說你是卿塵皇子的人,後又說是他朋友派你來的……你讓老夫如何相信你?」

「……」沐元青一時氣結,方要說話時,薛夫人已在旁和氣地勸道︰「老爺,這小姑娘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將我從皇宮里救出,您就相信她吧。」

薛慕白卻不置可否,垂目望著沐元青,「你說你是卿塵皇子的人,可有信物?」

「……」沐元青一窒,終于搖了搖頭,「一時匆忙,未及帶上。」

「哼,」薛慕白長及腰的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地,昂著頭道,「這些年來,已經有二十三個像你這樣的人,自稱是卿塵皇子的朋友派來的人,妄想將老夫騙走。老夫才不會上你的當。」

沐元青胸中壓抑的怒氣一拱一拱的,真想直接打暈這個老酸儒,將他打劫帶走算了。

薛夫人還要再勸,這時,沐元青身形一震,瞬間抬起頭。就見窗外原本漆黑的夜空里驀然亮起了無數火把,火光映照得薛府外亮如白晝。

但听一個凌厲沉厚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大膽叛賊,敢深入大內、劫持薛夫人,還不快出來受死」

沐元青臉色一變,冷冷地望了薛太傅一眼,即驀地轉身,推開了大門,手提長劍,邁步走了出去。

就听薛夫人一聲長嘆,不無歉疚地道︰「老爺,這回我們可害死這位姑娘了」

薛慕白面色陰晴不定,望著那個嬌小的女子袖袂飄揚,劍光飛瀉,轉瞬沒入一片刀光火影中的身影,眼中終于掠過不忍之色,唇顫了顫,終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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