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帝色 三十四 將軍分虎竹,戰士臥龍沙

作者 ︰ 傅含紫Yuki

蜀國平樂三年的這個冬天,似乎過得格外悠閑。這一個冬天沒有戰爭,國內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一切都是如此溫馨。

因為丁香沒有妃嬪,宮中又有女官掌事,所以六宮之內分外平靜,根本不需要她煩什麼神。

她只是像尋常大戶人家的婦人一般,閑時便讀讀書、練練字、繡繡花、看看風景,在丁香有空閑時,也會陪她下下棋、蕩蕩秋千。

她想起在楚宮時,柔妃對她說過,「一個女子最好的歸宿,莫過于有一份穩定的婚姻、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懂得疼惜自己的男人……」

她想,她如今已得到了自己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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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的時候,一個喜訊傳到了正在御書房批閱折子的楚帝耳中。

「皇上,皇上恭喜皇上」桂平安驚喜地大喊著,奔進書房門檻的那一刻,差些跌倒。

楚青沅微微皺了皺眉,沉聲道,「什麼事?」

「恭喜陛下」桂平安滿面喜色地跪下叩了個頭,「皇後娘娘,有喜了」

「什麼?」楚青沅一驚站起,一震之後猛然一喜,聲音都顫抖起來,「真的?」

「是啊」桂平安興沖沖地道,「陛下快去看看娘娘吧?娘娘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是高興過頭還是害羞了,把宮人和太醫們都趕走了,一個人在房里等陛下呢」

楚青沅立即放下手里的公文,大步朝慕容覓雪居住的永樂宮而去。

大殿外跪了黑壓壓一片人,這位皇後娘娘也不知發了什麼脾氣,自打知道自己懷孕以來,就把所有人統統趕了出去,不準任何人進入。

是害羞了吧?楚青沅微微一笑︰真是個別扭的小丫頭……

旋即推門而入。

在踏入內殿的一刻,他微微頓了一下。不知緣何,心中莫名地浮起一絲不安的感覺。

他驀然推開門,迎面便看見了慕容覓雪蒼白瘦弱的身體,在虛空中懸掛著。

面容猙獰的女子兩眼凸起、臉色發青、舌頭滑出,已無一絲氣息。

「九兒」他驚呼出聲,驀地抱住了這個女子。

然而,任他如何捏她的人中、如何為她注入內力,她那雙明澈清透的美麗眼楮都再也不會睜開了。

她身體發涼,已無一絲氣息。

年輕地帝王抱著他的皇後,跪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驀地,一物從慕容覓雪的衣衫內滑落出來。

楚青沅忙伸手接住,卻是一封書信。

他顫抖地將那封信打開,只見上面那縴秀雋雅的一字字,都是以血寫成︰

青沅如晤︰

你是個好皇帝,更是個好男人、好丈夫。這麼長時間里,你對我關懷備至,體貼溫柔,絲毫不因我丑陋的容貌和難听的聲音而對我有一絲嫌棄。

可你越是這樣待我,我心中就越是愧疚難安。

我曾很努力很努力地試圖去愛你,去做好你的妻子。可是,我終究還是做不到。我忘不了那個男人。

盡管他沒有得到我的身體,但是他的名字和關于他的一切記憶就像烙印一樣銘烙在我心里。我忘不了他。

我不願一邊享受著你對我的好,卻一邊在心里懷念著另一個男人。那樣對你太不公平。

我更不願我們的孩子有我這樣一個無知無恥的母親。我寧願不要生下他,讓他和我一起走。

對不起,青沅。對不起,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一定會做好你的妻子,付出一切去待你,就像我曾對那個人做的一切一樣。

但是今生,我只能永遠欠著你了。

永別了,我的夫君。

楚青沅一字字讀著她妻子寫給他的遺書,淚珠一顆顆滑落,洇濕了這封血書。

他痛心疾首地哭了起來。這些日子以來,他是真的曾想過要放下過去的一切,一生一世好好待這個和自己一樣為情傷透了心的女人。

可是……

「哈哈,哈哈哈哈……」空寂的大殿里,年輕的帝王驀然仰空大笑起來。

謝歡塵,謝歡塵……阿青選擇了你,我不怪你,因為你是強者,我只恨自己還不夠強。

可是,為什麼,我一生中愛過的兩個女人,都選擇了你……都為你背棄了我。

——「他曾跟我說,我的臉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清純美麗;他也曾說過,我的聲音就像迦陵頻伽鳥一樣動听……我的美貌、我的聲音,都是為他而存在的,那是只屬于我和他兩個人的傳奇,我不容許外人奪走」

——「其實,你也很好看……雖然你沒有他好看……可你不是他。男人一生可以有很多傳奇,可是女人的傳奇,一生只有那麼一段……就那麼一段……而我的傳奇,已經死了……」

「謝歡塵。」楚國的帝王眼底掠過一絲冰刻般的寒光,冷冷念出這個名字。

他松開懷中那個漸漸僵冷的女子的尸體,緩緩站了起來,抹去了眼角的殘淚。

他發誓,這是他此生最後一滴淚。

此生此世,他再也無淚可流。

無淚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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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國平樂四年四月初一,北燕國由馮玉昭率六十萬大軍、灕楚國由二十二歲的皇帝楚青沅率四十萬大軍御駕親征,同時從北路和東路興兵而來。

這,是楚青沅第一次御駕親征。亦是他繼皇位以來的十八年里第一次興兵。

兩線作戰極為不利,何況還是如此龐大的陣容。這,將是蜀國復國以來所面臨的最危險的挑戰。

當消息傳入中宮,已是一日後的事。

丁香在有意瞞著她,不想讓她卷入這場戰事。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從嫁給他那一刻起,她便發誓要為他守護蜀國的子民、要為他分擔一切,在如此危難關頭,她怎可置身事外。

沐元青直奔御書房,來到丁香面前,沉聲問,「丁香,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丁香原本正在查看軍報,聞言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眉眼間透著些疲憊,自嘲地笑笑,「對不起,青兒,我答應你不與他為敵。可這一次,他卻自己找上門來,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

沐元青輕嘆一聲,「我了解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但是,我也不想跟他正面交戰。」

丁香眉峰一蹙,「你要出戰?」

沐元青頷首,神色堅決,「是。我是你的皇後,是蜀國的女主人,我怎可逃避我的責任,置我的家國、我的子民于水火而安居一隅?」

丁香想了想,似乎也知道攔不住她,終于嘆息著點了點頭,模了模她的頭,聲音輕柔地說,「蜀國現在能調動的軍馬有三十萬,你帶領二十萬軍隊去蜀北戰場……」

「不,」沐元青搖了搖頭,「你給我三萬兵馬足夠。」

「三萬?」丁香面色頓時一變,「敵方可是六十萬大軍你在拿你的生命開玩笑嗎?」。

沐元青輕輕一笑,模了模他的臉,「三萬對六十萬算什麼?你忘了麼?我曾經以三千兵士守了金盧城一個月,令二十萬北燕軍攻城無果。而這一次,敵方大將仍是我們的‘老朋友’馮玉昭。」

說到這里,她微微冷笑,「這馮玉昭與我交手屢戰屢敗,也不知為何,燕帝不但不革他的職、治他的罪,還當這外甥是個寶,屢次讓他掌兵,這次居然還是六十萬大軍。」

她頓了頓,又笑著道,「不過,這樣對我們反而有利。我與此人交手多時,對他的性情與戰術都了解得很清楚。你交給我三萬大軍,一個月之內,我必定為你平定蜀北。」

丁香凝視著她,神色有些震動。他忽地擁緊了她的頭,下巴緊緊抵著她的頭頂,聲音微顫地說,「青兒,金盧城保衛戰時,是我月兌不得身,不得已將你置入如此危險境地。可如今我就在你身邊,我是個男人,又是個帝王,怎可讓我的妻子為我挺身犯險?」

「可是,我不光是你的妻子,而且是你的皇後」沐元青用力從他懷中掙月兌,目光淒然地看著他,「如果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就再也不讓我掌兵,那我還是你愛著的沐元青嗎?」。

丁香聞言,身子微微一震。良久,終于妥協道,「好吧,我給你十萬大軍……」

「不,」沐元青靜靜地看著他,固執而堅決地說,「三萬。」

面對自己的妻子如此決然的目光,丁香唯有暗暗苦笑。

誰叫自己娶了一頭這麼強勢的母獅子呢?誰叫他偏偏愛著這頭頑強固執的母獅子呢?

他終于沒轍地苦笑著,答應道,「好,都依你。」

他旋又輕輕撫起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眸色深沉,直能望入她心里去,「青兒,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哪怕戰敗,你也一定要——活著回來。」

沐元青含淚點了點頭,踮起腳尖,在他頰邊輕輕印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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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國平樂四年四月十四,沐元青與北燕國馮玉昭的大軍于蜀國西北部赤水河畔的塢沙坪遭遇。

連綿十里內,沙塵呼嘯,鐵甲森然,晴空仿佛也被這寒光凜冽的甲冑映得昏昧。

北燕國的鐵甲軍中,英武的中年將領策馬而出,望著對面的女主帥,微微笑道,「好久不見了,沐姑娘……啊不,現在是不是應該稱呼你‘蜀國的皇後娘娘’了?哈,一國之母,居然親自掛帥上陣,難道蜀國的男人都死光死絕了嗎?你男人也真是疼惜你」

三軍之中,沐元青從容騎馬出列,身穿銀色鎧甲,手持一桿紅纓槍,看著對面的敵軍主帥,並不回應他的話,而是眉容淡漠、語調清冷地道,「馮玉昭,這將是你此生最後一次統軍。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她頓了頓,又接著道,「馮玉昭,雖然我這次不會再放過你,但是,如果你現在選擇投降的話,至少可以保得住你身後這六十萬無辜將士的性命。」

馮玉昭頓時大笑起來,仿佛听到一個天方夜譚一般,「我說沐姑娘,距上次見你不過半年時間,你個子沒長高多少,口氣倒是越來越大了。還是——成為國母後的你,仗著身份高了,吹牛的口氣也變得大了呢?拿區區三萬軍隊讓我六十萬大軍投降,你春閨夢是不是還沒醒呢?」

「兩軍交戰,決定勝負最關鍵的並不是看雙方兵力多寡,而是看兵力是否強盛、指揮作戰的將領是否有謀略。」她看著馮玉昭,淡漠地說,「這些道理,身經百戰的馮大將軍您,我想應該再清楚不過。」

馮玉昭頓時勃然大怒︰「死賤人,你就會在這里給我扯嘴皮子嗎?」。

沐元青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而是策馬從容奔回了蜀軍陣營。

馮玉昭亦轉身返回陣營中,手猛地一揮,三軍將士登時仰天彎弓,黑色的利箭猶若蝗雨,飛天而下。

沐元青這次連打都不打,揮手一聲令下,便率領三萬蜀軍望風而逃。

馮玉昭冷笑一聲,大喝道,「給我追」

這時,副將呂德全慌忙阻攔道,「將軍,小心有詐」

馮玉昭大笑道,「即使有詐,我們六十萬大軍還會怕她?這附近都是平野,她能在哪里設下埋伏?即使有埋伏,我們看到地形不對便停止追擊,從後方包抄他們,將他們困死,我看他們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說罷,猛力一踢馬月復,率領六十萬大軍呼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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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馮玉昭所料,燕軍追襲許久後,果然到了一處夾谷前。從外看去,這夾谷地勢並不算險惡,但深邃無底,馮玉昭派斥候軍四處探了一圈,發現這夾谷是呈單向封閉式,夾谷的另一側通向深山,被密密封死,只有這一個出入口。

馮玉昭微微冷笑起來,吩咐道︰「就在這里給我守著,將他們給我生生困死」

「是」將軍們齊聲喝應道。

峽谷之內,女主帥的眼楮清冷地注視著外間的一切,孟希白有些忐忑地看著她,遲疑了片刻,終是問道,「娘娘,你說,這次,我們真的能贏嗎?」。

沐元青看了一眼空中黃雲密布的天色,微微一笑,「我在天山的時候,研習的最多的無外乎兵略、劍術、機關術和天象學。這塢沙坪四季風沙彌漫,我的推斷錯不了。」

孟希白听她如此信誓旦旦,也不再多說什麼。如今也只有全心地信任這位當朝國母了。這麼多年來,她一次又一次創造了奇跡,成為大陸上一個不敗的神話。

是的,娘娘說能贏,就一定能贏

馮玉昭的六十萬大軍在夾谷外候了約兩個時辰,六軍將士都有些焦躁不安了,馮玉昭倒是很有耐心。他漆黑的眸子里閃爍著得意的光︰這一次,他一定能勝一定能勝

在遇到這個女子以前,他也曾是個「常勝將軍」,數度逼退北方草原強大的鮮戎帝國的侵犯、橫掃西域三十六國、平定烏哈麗、威懾海外扶桑,創下了輝煌戰績,一度被他的燕帝舅父冊封為柱國大將軍。

那是何等光輝燦爛的歲月,是他人生的最巔峰。

可是,他還未在這巔峰上停留太久,他「常勝將軍」的稱號便被這女子生生毀滅了。

他一次又一次滿懷著信心和希望而來,卻一次又一次敗在這小丫頭手里,淪為大燕國上下的笑柄。他每一次失敗都罪當論斬,若不是舅父的寬待,這世上早已沒有他這個將軍了。

所以,即使拋頭顱灑熱血,他都要回報舅父的這份恩情

一定

鐵血的將軍如此在心中暗暗立誓,心神稍一恍惚之際,就听三軍中傳來一陣驚天的慘叫

那聲音里蘊滿了極大的恐懼與震驚,仿佛看見了無以計數的荒禽猛獸,正朝天際惡撲而下

馮玉昭一怔之下,抬頭望去,就見高高的天幕上黃雲涌動,掃動著漫天沙塵,聚成一個個巨大的龍卷,仿佛一群群狼奔豕突的凶獸,滾滾奔襲而至。

渾黃色的巨*迅速覆頂而來,根本不給他留下一絲思索應對之策的空隙。

直到這一刻,馮玉昭終于明白了那女子如此篤定的緣由——原來,從她選擇了這個戰場時,她已展開了一張巨網,將自己和這六十萬大軍一分分收緊,勒死在這片黃沙渾噩的塢沙坪上

她對天象地理的分析和判斷是如此的精準無誤,將她所學的一切運用到戰場之上……直到這一刻,他終于承認自己的自愧弗如。

漫天黃塵迅速逼來,無數巨大的龍卷嘶嘯著,將這些大燕國的鐵騎雄兵拋上高空,將他們卷入風暴中心、生生擠壓得肢殘體碎。

這些可憐的兵卒們,甚至連虛弱地緬懷一下畢生的美好記憶的空暇都沒有,便這樣渾渾噩噩地淪為了這些沙漠魘魔的月復中美味。

當死亡降臨的一刻,馮玉昭的目光是如此坦然。他心中無怒無恨,只是緩緩閉起了眼——

戰死疆場、馬革裹尸,本就是作為軍人的宿命。他沒有死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算計之中,沒有死在同僚肆意打壓的彈劾中,而是死在這個傳奇女子的手中……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真正開始佩服那個傳奇的女子。死在她手下,是他的光榮。他令六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他已再無顏面返回他的故國……

……

沙塵暴平息後,三萬蜀軍將士策馬自夾谷中奔出。此刻,六十萬燕軍有三分之二已死于沙塵暴、或被風浪卷去了不知名的方向,一小部分敵軍逃離了戰場,剩下的雖未死業已重傷,被蜀軍將士輕而易舉地俘獲。

沐元青輕輕舒了口氣。她終是勝了。可是她的心中卻無半分欣喜。

戰場的殘酷她早已能夠淡漠視之,然而,這自然之怒仿佛神魔的巨手,將這六十萬大軍生生摧折,他們甚至連一絲抵抗之力都沒有。

這是毫無還手之力的生生的屠殺啊而可悲的是,儈子手、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但,她不後悔。如果這是唯一能守護她子民的途徑,她不介意來當這個儈子手。

沐元青率領大軍押著被俘獲的北燕軍,緩緩南下。

要去蜀東戰場助丁香一臂之力嗎?沐元青蹙眉沉思著。

這是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逃避去想的問題。

她要守護丁香、守護蜀國。可是同時,她亦不願傷害楚青沅。

然而……這是她的責任。

行至半途時,忽有身著蜀軍戰袍的年輕戰士策馬疾奔而來。

他滿面鮮血,頭發蓬亂,戰袍破碎,胯下戰馬也早已奔得精疲力竭。他剛一下馬,那馬兒便口吐白沫,轟然栽倒。

沐元青驀地一驚,勒馬停步,看著這個血跡累累的軍人,驚聲問,「出了什麼事?」

「回稟娘娘,」那軍人一面劇烈地喘息著,一面斷續吐字,「陛下、陛下他……被楚青沅設伏、圍困在落霞谷,如今……如今生死未明。」

沐元青面色驀然一白,失聲道︰「什麼?」

孟希白忽然微微一蹙眉,在旁輕聲提醒道,「娘娘,小心有詐。」

沐元青強自冷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迅速做出了決定,揮手下令︰「大軍朝落霞谷進發」

她身後的軍士轟然喝應。沐元青回頭看了孟希白一眼,輕嘆道,「孟將軍,我會留心的。但是,我無法回避他真有危險的可能。」

言罷,迅速率領三軍將士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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