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首起來看了一眼溫多爾,溫多爾只深意看著他。
他低頭瀏覽。
「……黑甲軍精銳,若為上使,則危。今五國來朝,上令其防,乃試其誠。此正卻為良機,不可失也。十日內分兵喬入,必不能驚。屆時詐計,上必疑。上心既疑,必令北軍西南。五國皆在近側,上不能動,惟令太子暗中勤王一途。太子得令,計開門戶。亂勢之下,當請上移……」
榮俊在心底吸了一口氣,才穩住了心神。
這溫多爾好深好周全的算計!
如今正逢五國來朝之際,此等盛會自然引得好奇無數。不僅有各地百姓入京欲一睹這百年盛景,也有五國商旅借此良機入境前探為他日謀打算。
榮安一是有與民同樂之心,二也是知曉這正是宣揚國政表明誠意的時機,故而並未嚴禁城防。只讓柯查把關嚴查,查明路引同相關身份文契者。
這一月來,京中人數已劇增不少。
溫多爾的意思是讓他的兵士喬裝平民遣人,有柯查在,這一點自是無需擔心。且如今這等情形下,也不會引起榮安疑心。
到了二十八日,再讓部分兵士喬裝成黑甲軍。屆時,黑甲軍人數驟然增多,榮安必定疑心。這種情形下,榮安必定會暗令北邊的嫡系駐軍開拔西南,鉗制和監視麻面坡的黑甲軍。
而那時,五國國主定然已經抵京。榮安肯定不願在這個時候讓他人看笑話。定會假裝無事。于是,這樣的情勢下,只能令榮俊暗中主事以防萬一。
一旦榮俊得了這道手令便可伺機將宮門打開將自己人放入。宮中一亂,榮俊就可以藉此請榮安離宮暫避。榮安只要同意了,那便……
榮俊垂眸,須臾抬起,「若父皇不移,又當如何?」
溫多爾眸中精光一閃,「閉城門,外兵不能入也。宮中禁軍兩萬。太子卻有京兆尹府兵三萬及微臣之助。成算十之八九!若為計全,還可用計先引禁軍出宮,分而化之,再閉宮門。宮中只微臣嫡系可入。屆時惟殿下之命是從。必不能亂。十日之內。微臣可遣精兵一萬五分次入城。」
「一萬五?」榮俊遲疑搖首,「禁軍兩萬不可小覷,若只一萬五也未必能成。」
溫多爾笑了。「非一萬五,乃是兩萬五。」見榮俊錯愕,他眼底一絲深沉笑意,「如今已有一萬在京中——」
榮俊眸光一凝,再度為之一驚!
「殿下今日不來尋微臣,微臣也定會去尋殿下。」溫多爾眼中一抹噙笑篤定,「殿下睿智,微臣相信殿下能明了微臣之心。皇上多疑,如今睿親王已不在,殿下只怕便是皇上下一個不安心處。何不動?」
听得「睿親王」三字,榮俊驀地抬首,溫多爾只意味深長的笑。
榮俊明白了。
溫多爾為何會這把篤定他會同意他的計劃。原來,溫多爾也以為大雪山之事是榮安的手筆。
他雖昨日就入宮向榮安稟告了所有經過,榮安雖是勃然大怒卻並無將此事宣告天下的意思。
榮俊心中也明了,莫清清乃是皇後表妹,又是榮安額外開恩親口賜封外姓郡主。且同洛河郡王的親事也是榮安下旨賜婚。若此事大白天下,必定讓皇室蒙羞。
以榮安的性格,自然不會將這樣丟面子的事宣揚天下。
溫多爾老謀深算,雖不知詳情,但只怕也看出了某些關鍵,且他也並不知莫清清詐死一事,自然而然的將此事歸結到了榮安身上。
當然也就認定榮俊會因此事而生唇亡齒寒之危機了。
何況更關鍵的是,如今榮安對溫氏咄咄逼人,他若身體康健自然還有應對之策。可眼下他自個兒的情形,他也只能孤注一擲了。
可榮俊還是有些想不明白,溫多爾擔心溫氏淪為榮安傀儡,可他選擇自己,就不怕溫氏淪為自己的傀儡麼?
即便有溫娜爾這個太子妃,可溫多爾如何就能確信自己不會虧待溫氏呢?
可這些疑問,他眼下自然不好問,只能心中存疑。
榮俊垂眸思量,並未即刻答應。
溫多爾見榮俊不言語,慢慢起身從床上下來,「殿下請跟微成過來。」
榮俊一愣,遂跟著過去。
溫多爾走到東面牆角,將那三角鶴膝棹輕輕一轉。
只听「咂咂」聲起,一旁的博古架忽地移開,牆面上現出一道暗門。
借著屋中光線,榮俊看見下面是一條向下的台階。
溫多爾回首看了一眼榮俊,率先步入。
經過一條「之」字台階,又過一個長長的甬道。溫多爾在石壁上一按,眼前石門打開,現出了一間偌大無比的地下室。
滿滿地都是各種宮制兵器和成套戎裝甲冑。
甲冑制式一眼即明。
一半是宮中禁軍所穿的制式,一半是黑甲軍特有的黑色皮甲。
榮俊上前拿起一把弓箭,只見上面徽記正是黑甲軍所有!
榮俊放下弓箭,舉目四望。
這樣大的一間石室少說也有上萬件兵器和甲冑,在四壁油燈映照下,正暗幽幽的折射著森冷寒光。
這絕非短期之功!
他緘默片刻,轉首定定看向溫多爾,「柱國大人這些準備只怕初時並非為少陵而備吧?」
若說是,他肯定不信。
無論是皇宮地形布防圖還是這些東西,顯然都早于他同溫娜兒的婚事定下的日期,
溫氏先祖發下重誓絕不會篡位,否則永為真神所棄。
榮俊倒是相信胡人對這種誓言和先祖的敬重,但溫多爾不謀逆,不代表他不能有別的心思。
而今日所見也證明了,溫多爾心中早有襄助某人之心。
而根據這些準備,榮俊也能斷定,溫多爾心中最初的人選絕對不是他!
榮俊的問題雖尖銳,但溫多爾面上卻毫無異色,「不錯,微臣最初並非將殿下視為輔佐之君。」
竟然毫無諱言!
榮俊不禁暗暗佩服他的這份膽色,垂眸挑眉一笑,「睿親王——」
溫多爾淡淡而笑,「微臣眼拙了。」
只此一句,便再無多言。
榮俊似笑非笑,上前伸手在那些兵器上輕輕拂過,「柱國大人既然直言坦蕩,那孤還有一問。柱國大人為何要助孤?柱國大人如今對孤毫無顧忌全然袒露,卻未曾要孤一言一諾。柱國大人今日有懼,可他日柱國大人不在,柱國大人就不怕孤也這般對溫氏?」
榮俊的話沒有挑明,但意思溫多爾自然是听明白了。
榮俊的意思是,如今他擔心溫氏落入榮安之手,淪為榮氏傀儡,但他日他不在了,就不怕溫氏同樣淪為他的傀儡?
溫多爾垂下了眼簾,久久不言。
榮俊心生異樣,好奇以待,也不催促。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的話問中了溫多爾的一個要害。
「殿下可知微臣為何膝下惟有一女麼?」溫多爾抬眼起來,面上罩上一層濃濃蒼老之色,「先父當年有襄助大皇子之意,臣方成年,定是唯父命是從。聖帝繼位,溫氏不得帝心。而後聖帝大行,皇上承繼大統。臣誠惶誠恐不敢僭越半步。臣墮馬而傷,傷本不及根本,臣卻毀與藥中,自此不得子嗣。殿下,皇上為了今日溫氏過繼之局,十數年前就已開始布局。君為天父,臣不敢有言。可臣心中痛啊!這許多年來處處轄制,昔日南下,令臣一路向東,剛察氏先平蒼郡,而後護聖駕入京,萬種矚目。而臣卻是半載之後才踏入這大京地界!殿下,微臣甚痛!當年溫氏一念之差,何至于此?先祖發下重誓,溫氏絕不有叛于榮氏。皇上為何就不能多信微臣些許?微臣自認一腔忠心不在剛察氏之下,微臣也絕非庸才之輩,可微臣這一輩子就這般……」
沒有將那「斷送」二字說出口,溫多爾抿緊了唇。
雖是竭力鎮定,但那繃緊的臉部肌肉和灼灼望著榮俊的一雙眼已足以看出他此時心中情緒的激蕩。
榮俊怔了怔。
他自然也同其他人一般猜測過溫多爾膝下猶虛的緣由。
但也都往那次墮馬之傷上面猜想,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其中竟然是這樣的隱情。
雖是驚異,但轉念一聯想榮安的行事風格,那份驚異也不算驚異了。
「讓我想想吧。」榮俊看向溫多爾,沉吟著道,「柱國大人思慮雖周全,但若最後真到了強兵相接的地步……」
「一將功成日,本是萬骨枯時,殿下何必拘泥小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溫氏男兒並非縮頭之輩,殿下不必顧慮。」見榮俊這般說,顯然是心中已同意了起事計劃,溫多爾眸光大亮,「何況,若是順遂,皇上移駕便可不費流血之功。」
榮俊還是搖了搖首,「還有十二日,柱國大人已準備齊備,也不差這一兩日。若有更周全之策,自是更好。」
溫多爾遂朝榮俊拜伏而下,「微臣謹侯殿下佳音!」
榮俊從左柱國出來,上了馬車後一直深沉未言,眼簾半垂。
康全心中急切,但見榮俊這般神情也是榮俊定然是在斟酌要緊,故而只能將滿月復急切壓下,只不時望榮俊一眼。
@@@@
差前面只有10票了,二更奉上,求大家粉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