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滿地 第三十八章

作者 ︰ 李紫嫣

春的手里拿著一個漂亮的樂器,琴桿縴細,琴身無暇,樣子很像中國三弦,她手中的撥子光滑潔白,在春嫻熟的演奏中,另一位衣著華麗的東洋女子語調悲傷的唱著一首短調,一曲終了,春領著那位女子,認真的謝幕,周治也率先鼓起掌來,宛珠雖然一句沒有听懂,但出于禮貌,也跟著鼓掌。周治也湊近了低聲說︰「那叫三味線,不是中國的三弦。那些女子在日本被稱為藝ji。剛剛那首歌是在唱一對離別的戀人,男人即將遠行,女子依依不舍。那個唱歌的女子叫賀尾,是這里最好的藝ji。」宛珠看著那叫賀尾的女子,也許是因為唱得太投入,覺得她渾身上下都隱隱透著股悲傷的氣息,連那厚重的油彩都遮不住。

賀尾不會說中國話,春在和她低聲的簡單交流之句後,她便告辭退下。周治也見菜已上齊,指指一個黑色的小盤里擺放得精致漂亮的壽司,對宛珠說︰「這就是你想吃的,來嘗嘗吧。」宛珠夾了一個放到口中,點點頭︰「很好吃。」「比起我的怎樣?」周治也看著她,滿眼是笑。宛珠不好意思的瞄一眼一邊保持著優雅坐姿的春,沒有做聲。周治也看看時間,覺得天確實不早了,便讓春退了下去。二人這才正八經吃起飯來。

宛珠見春離開,放松了許多,和這幫不知說什麼唱什麼又打扮得怪異的女子呆在一個屋子里,總覺得不大自在。周治也捏著一個小瓶看著她︰「要不要來些酒喝?」宛珠放下筷子︰「這難道又是稀罕玩意兒?才喝了玉露,這次又是什麼?」「所以才讓你喝。這酒叫太平,是春從日本家鄉帶來的,還有一份叫白鶴,若你喜歡,一會兒也讓你嘗嘗。味道清香冷冽,又不似中國酒的渾厚。要不要來一杯?」

宛珠想了想,無聲把杯子湊上去,周治也會心一笑,替她斟滿。宛珠遲疑的拿過來聞聞,覺得差別不大,喝了一口笑道︰「很像黃酒,可是比黃酒清香。但是你給我喝酒真的很浪費,品茶我略會些,可品酒就不大在行了。之前你說的冷冽我覺得不盡然,也許更多的是喝酒的人孤獨,所以才嘗出這種味道來,或許比起中國酒,這更像是一個人喝的東西。因為是一個人的世界,所以更太平。有人的地方,便不太平。」

周治也瞪著宛珠半天沒說話,接著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真厲害,能解釋出這層意思來,在下佩服。」

宛珠輕撫下酒杯︰「你覺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覺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怎麼理解都可以。」「那如何,想不想喝那杯白鶴?」宛珠搖搖頭︰「周先生不知,我可是剛剛當過醉鬼的,本來頭就疼,所以不勝酒力。更何況你這些瓊漿玉液被我喝了,那得要多浪費,酒也需要懂它的人,否則遇到我便只是高興不高興時候盡盡興的一杯陪襯罷了。」周治也點點頭︰「也罷。」推推一盤精致的燒魚︰「多吃一些,還有,以後你可否不要叫我周先生。」宛珠看看周治也誠懇的臉,清了清嗓子︰「那倒是可以,我剛好餓了。」

二人吃了一會兒,宛珠看著優雅下箸的周治也,問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周治也點點頭︰「這個不難猜。」「那你是哪里人?」周治也遲疑一下︰「其實,我和廖雅權是同鄉。」「真的?」宛珠想起那個聲音甜美的女子︰「想不到你也是北方人。」周治也笑了一下,語意模糊︰「我們有緣。」宛珠咬著筷子,糾結半晌,終于問道︰「其實,其實我還有話想問你。」

周治也見她表情,立刻放下手中筷子,兩手撐在膝蓋上,臉色也變得嚴肅︰「請講。」「其實我想問……」宛珠看著周治也的眼,到口的話忽然變了︰「你是做什麼的?」周治也笑開,露出潔白的牙齒︰「真會賣關子。我當是什麼難題。之前在家幫助父親做過生意,後來家道中落,來到上海,這邊有親戚在,得其資助,平日里什麼都做一些,無非是一些雜亂的小生意。」周治也忽然變得有些吞吐︰「但是,我想跟你坦白,其實當年在家鄉,父親生意失敗之後,我也做過混混。」「混混?就是那種天天打架的潑皮麼?」周治也嘆了口氣︰「架是打過,不過不似你所想,我當時加入了一個幫會,混了段時日,打過幾次不入流的架,跟著做過一段小弟。後來覺得不能這樣生活下去,就轉投上海。」宛珠看著周治也年輕英俊的臉上落拓的神情,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塊石頭。她拿起桌上的酒瓶,主動給自己倒滿︰「沒關系,做朋友不問出身。周先生,你是一個好人。我敬你。」

吃完晚飯,二人走出房間,門口已經不似之前的冷清,三兩成堆的人一隊一隊的扎在那兒,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也有手舞足蹈的,身邊的藝ji們優雅的點頭講話,宛珠覺得入耳的都是東洋話,有點聒噪。眼看著一個藝ji和一個日本男人語態親昵,悄悄問周治也道︰「她們這些女子叫藝ji,那這里是ji院麼,可看這些女子的講話為人,不似那般輕佻。」「這里確實都是男人來,雖說如此,可並非完全的聲色場所。很多男人喜歡在這里說事情,因為這些女子多才多藝進退有度。剛才給我們唱歌的賀尾,身價很高。」宛珠立刻上了心︰「有多高?那你請我吃的這頓飯要花多少錢?」

「你瞧你,又來了。可別在意那些,」周治也好笑的看著宛珠︰「我都說了我不是有錢人,可是我一定讓你吃到你想吃的。這也並非是我能耐大,恰好我幫助過這里的老板,春剛來上海的時候有困難,我和含青一起幫了不少忙,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宛珠點點頭,腦海浮現出那個邊開車邊用手擦汗的男子,和沈含玉長得七分像,但是就是不像兄弟。

說話間走出門去,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後叫道︰「治也君,請留步。」春加快細碎的腳步走過來︰「我送送二位。」周治也一攤手︰「我就怕這個,快回吧。你有你的生意要忙。我和我的朋友今日非常愉快,多謝你的招待。」春微笑著的點點頭︰「您太客氣了,能為周先生服務,這是我最大的榮幸。」說著叫來黃包車,三人揮手告別。

春一直在門口目送周治也和宛珠的車子跑遠,才扭頭往回走,忽然猝不及防,有人插過來擋住去路,嚇了她一大跳,臉上的表情都失了優雅。仔細一瞧,見沈含青站在那,身邊跟著賀尾和幾個衣著考究的男子,估計也是在門口聊天作別的。

見此情況,春急忙低頭一鞠躬︰「沈先生,失禮了。」沈含青回頭對幾個同行的人打了個招呼︰「你們先走,我和老板說幾句話。」其中一個男人曖昧的看了他一眼︰「我們順便把車子都開走何如?晚上你就讓春幫你行個方便,宿在這又何妨。」春只是點頭鞠躬,嘴上沒有說什麼,沈含青佯怒的看了那朋友一眼︰「就你會說。再說不許你見賀尾!」那男人不服氣的撇撇嘴,幾個人才走開了些。

沈含青見幾個人走得遠了,對春微微一點頭,用日語說︰「失禮了。春老板,我想問你幾句,鈴木君如何在這?和他一起的小姐叫什麼?」

春回了禮,偷眼看看四周,才低聲說︰「森琴君,鈴木君今日是來吃個便飯,那位小姐我不大知道,只知道是中國人。」

沈含青想了一下,隨即笑道︰「罷了,就是因為很像一個朋友多問了一嘴。也可能是我多喝了幾杯你那白鶴,是我搞錯了。那,告辭。」

沈含青出了院門,幾個朋友已經坐上了車等著他,今日沒有開車過來,他就順便搭了友人的。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身邊的朋友踫踫他︰「我說你今日怎麼越喝越頹了,我和他們剛剛還說,賀尾最近是不是病了,怎麼歌藝這樣差,還淨唱些唧唧歪歪的東西,沒勁,再這樣我可不去了。我倒覺著那個春不錯,下把不听她琴,專讓她陪著說話,你看何如。」話音剛落,立時有人附和,幾個人調笑半天,沈含青只是懶懶應對幾句,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不一會兒功夫到了家,便匆匆告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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