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和孫同甫面面相覷,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孫同甫見術赤口齒不清,宿醉未醒,本來有些不快,卻听這小子居然已經學得不少漢話,大是驚異,豈知術赤在大同府已經臭名昭著,濫酒打人乃是常事,一來二去,天天大吵大罵中,居然學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話,眼下便拿出來應用。但酒雖半醒,卻也曉得好歹,知道孫同甫就是給他兩個月來生活買單的人,當然不會頂撞,但羅彥夏衫下肌肉暴綻,一望而知是個好漢,卻死盯著自己不放,在蒙古漢子間,這便是嚴重的挑釁行為,大同府這兩個月里打的架,倒有一多半為此而起。
羅彥卻少有見到這種直來直去的漢子,看上去雖然不堪,但性子魯直,頗合羅彥胃口。是以听到術赤挑釁,倒也沒有太往心里去,卻斜覷著術赤笑道︰「打架?你很厲害麼?」
孫同甫听得眼皮一跳︰這兩個月來,向術赤挑戰的宋人不少,但最後都輸得極狼狽,還好這小子並不濫殺,也知道大同不是大草原,可以由得他胡來,是以每次最多不過傷人而止,不至于奪人性命,但羅彥話中之意,似乎有意與這蠻人一決高下,老孫哪里敢放著這位晉城中的重要主事去冒險?若是有些傷損,如何向楊再興交待。
術赤卻略略收斂了些,听出了羅彥的意思,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極為不遜地笑道︰「獵鷹能不能飛。要見了兔子才知道,敢與術赤打麼?」
羅彥听得這話,才稍有些不快,卻並不發作,便自術赤身邊掠過,站到門外大院中。負手道︰「克烈部地漢子,英雄自然多些,只怕卻不是術赤,便打一架又如何?」
老孫見要玩真的,直急得跳腳︰「羅爺,何苦跟這蠻小子一般見識,若是傷了貴體,如何是好?術赤!快些向羅爺賠不是。你如何是羅爺對手?」
只是這話說出來,卻將兩人都挑起了性子,術赤哈哈大笑中,跨進院子里,便要與羅彥放對,孫同甫見自己反而火上澆油,心叫不妙,自己卻不是對手,忙去招呼分號的鏢師們前來勸架。卻哪里曉得,他這廂才走。術赤怕架打不成,已經一個虎撲,雙手直攫羅彥雙肩。
羅彥在軍中所練格斗,與這般打法大異,見術赤來得凶猛,也是心中叫好。卻沉肩側身,抓住撲到的術赤左手,緊接著就是一個背摔,滿擬將術赤扔過去重重一跌,豈知才一使上勁,便覺得頸上一股大力襲來,竟然在將術赤拋過肩頭時,自己也被帶得跌了下去。而術赤在羅彥頸間一借力,也沒有跌得很慘,落地時雙腳先至,隨後才全身仰倒。
霎時二人從地面爬起。都曉得遇上了勁敵,不敢輕舉妄動。術赤雙肩掄圓,活動了一下剛才被摔痛的地方,卻並無大礙,再次上前時,卻是步步為營,緩緩逼近,若論蠻力,羅彥也自忖還不及這蠻小子。但見術赤逼近,羅彥晃身上前,等術赤雙腳齊動時,未等雙手相交,便閃電般後退,術赤不曉得對方竟然會在瞬間使反力,全身撲空,本待以手支地,卻被羅彥折回來在腿上踢了一腳,當即側倒在地,再次爬起來進,喉間發出嘶吼,真正激起了斗志。
羅彥僥幸成功,還不敢掉以輕心,但術赤跳起來後,停也不停,便直接奔向羅彥,雙手箕張,攫向羅彥腰間,羅彥猝不及防,伸手相格時,術赤左手已經箍住腰間,只有右手被格在外,羅彥只覺腰間一滯,胸間氣緊,雙腳似要離地,大駭之下,伸手掰住術赤右手手指反向一折,術赤吃痛,大吼一聲,放開羅彥,退後兩步,滿面通紅大叫︰「你,漢人輸了!」
羅彥一愣,大惑不解︰我怎麼就輸了?
這時分號鏢師們已經齊集,看到了羅彥化解危機,采聲大作,對術赤甩手呼的大叫渾不理會。羅彥卻開始略略猜到,克烈部地漢子較量,大約是不能用掰手指這一招的,但剛才的情形之下,卻也別無他法,何況術赤的蠻力也確是自己不能抵敵的,當下爽快地伸出手來︰「不錯,是我輸了!術赤是個好漢子!」
術赤咧嘴大笑,卻不與他握手,而是抱住羅彥肩頭用力連拍,羅彥則驚駭于術赤的神力,暗自贊嘆不已︰這樣的漢子若能夠好生訓練,怕不是軍中的一員猛將?這小子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余歲,若到晉城軍中去,還可以廝殺十多年,當真可堪造就!但若以術赤地好酒濫飲,按岳家軍軍法,只怕不到半個月,已經被砍了十多次頭。
老孫抹去額頭大汗︰還好羅爺沒有出丑,否則自己這個主人就當得忒糗了,日後進貨時也不好到晉城去見羅爺。
于是重整杯盤,雖然夜色漸深,羅彥卻與術赤交談甚歡,若非孫同甫作梗,二人只差便要拜了把子。其間漸漸談到買馬一事,術赤渾不以為意︰「安答,好漢子,只兒斤部的草原上,好馬和青草一樣多,只要塔塔爾的賊子沒有死絕,只兒斤人每天都可以出戰!安答到了草原上,就是只兒斤的朋友,塔塔爾的敵人,要多少馬都有!」
羅彥听得滿頭霧水,卻曉得術赤大約是克烈部下面的一個小部族,叫什麼只兒斤部的人,另外還有一個什麼塔塔爾部的人應該是他們的敵人,但這些東西在中原卻並不廣為人知,加上術赤漸漸又喝得高了,說話糊涂起來,是以羅彥和孫同甫都不太理會他的廢話。但其中有一句是明白地︰只要到了草原上,要多少馬都有!兩人沒理會再次進入醉鄉的術赤,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地喜悅。當夜羅彥不顧孫同甫勸阻。執意修書至晉城,告知楊再興,汪古部已經買馬無望,自己將隨克烈部族人深入大草原,向克烈部買馬,但返回時卻
過大夏黑山威福軍司地界。方可將大隊馬匹帶到晉gt;要大夏任家,請楊再興出面告訴任之才,派遣人手到大夏與草原邊界處接應。
楊再興十日後得書,縱聲大笑︰「此子果然不曾讓人失望!這麼快就與蒙古深處部族聯系上了,日後若要大金難過些,便須從此處下手,馬匹之事倒還在其次。」當下修書與大同諸分號。凡羅彥所需要的銀錢,一概全力支應,另囑羅彥多在克烈部諸族結交朋友,若有所需,可遣使至晉城告知。
同時則讓高林召來正在榷場中的任之才,這老小子自上次得了便宜,每有宋夏交易,都趨之若騖,也每有豐厚收益,任得敬早將此間作為積儲銀錢的重要來源。听得楊再興召喚。一溜煙到晉城衙中,放下人在大夏時地威風,卑顏和聲道︰「楊大人見召,有何吩咐?」
楊再興本來正忙于與洪皓設計江南細瓷酒器規模化生產事項,聞言不覺莞爾︰「任先生不必客氣,某家不過大宋一軍卒。哪及得你家主人尊崇,先生在大夏國位高權重,楊某有要事相托,還請勿要拒卻為幸!」
任之才臉色數變,最後挺直瘦腰,一拍雞胸,慷慨道︰「大人說哪里話?當今天下,遍觀諸國。能與將軍比肩的有幾人哉?我家主上雖名動天下,也對大人稱許不已,小地在大夏不過一家宰而已,豈敢對大人無禮?然大夏國內。楊大人若有急難處,舍當今國主之外,我家主人說話還算得了數,家主早有吩咐,凡楊大人所請,任家能夠做得到的,一概無有不允,還道若楊大人方便時,不妨親往大夏一行,家主人必待以重禮,只是我家主人卻不便來此間與大人一晤,還請大人勿罪!」
楊再興大悅,雖然心中也暗暗咕噥︰「這任得敬遲早必為禍大夏!」但眼下正是彼此利用之際,哪管得大夏生死,當下和聲道︰「金、宋間歷年征戰,金主對我晉城軍未免多有防範,便是軍中所用戰馬,甚為不堪,老、病、弱、傷者不在少數,卻有大金都元帥令在此,無有買處,某家曉得大夏也須奉兀術令,只讓麾下到漠北黑韃靼處買馬,卻有一樁不方便處︰返回時須由大夏境內經過,黑山威福軍司轄下關口,不知貴主上能否開方便之門,再由大夏商隊輾轉到此間?楊某願意付些銀錢,以酬貴主上大德!」
任之才聞言一滯,差點背過氣去︰這戰馬之事,歷來都比較敏感,便是在大夏國內暢通無阻,到了金國延安府境內仍是大麻煩,卻不曉得會不會驚動上京,那時莫說任得敬,就是李仁孝也難辭其咎!只是剛才話說得太滿,眼下如何好提出來反對?只得腆著臉道︰「楊大人所請,本無不妥,大夏國內諸關口,只須我家主人一紙書函,無人敢阻攔大人軍馬通行,只是若過了大夏邊界,延安府這邊卻是不便,不曉得大人可有辦法?」
楊再興聞言,心中透亮,知道任得敬雖還未入京為官,卻已經權勢燻天,大夏國內可算天子之外的第二人,但延安府這邊卻實實不在任得敬的勢力範圍內,沉吟許久之後,才緩緩問道︰「任先生歷次到晉城來,大約需要多少駝馬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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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之才默算片刻,答道︰「少則三四百匹,多則千余匹,卻都是些不堪上得戰陣的弩馬,大人取之無用。」
楊再興笑道︰「若是用黑韃靼處購得的好馬駝貨呢?」
任之才大悟,方道︰「大人地意思,一批貨帶得三五百匹馬過來,卻空手而回,如此往返不休,則大金國亦無話可說!」
楊再興道︰「這個卻不妥!須好馬與弩馬同至,返回時卻將弩馬返大夏,則延安府不敢置問矣,倘若延安府竟然敢攔大夏商隊,便不怕潞州府下場麼?」
任之才不再言語,心中卻道︰「這倒也是,哪個州府不長眼,也須看在你晉城面子上,到時只要將晉城大旗張出去,只怕延安府也要避之大吉,此計大善——這楊再興倒與我家主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任之才隨即奉楊再興令將羅彥處信物帶往大夏,任得敬聞說楊再興計謀,思之再三,實無破綻,也慨然應允,最後卻是對任之才吩咐︰「楊再興處,不必討要什麼好處,便是要他欠任氏一門大恩,此後必有討還時,你懂麼?」
任之才卻悄聲附耳數語,任得敬大驚道︰「此話當真?」
任之才肅然道︰「在下曾親見晉城軍用所佩短刀與金軍大刀相斫,大刀缺損而短刀夷然無缺,不敢誑語。那試刀的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想來晉城軍皆是此等精鐵打造地兵器,與我大夏最好的刀劍也不相上下,但數量卻大得多了!除非晉城自己煉鐵,天下間再無第二家可以賣此等兵器給楊再興!」
任得敬失色不語,大夏國淬鋼之術天下無雙,聞說至西極遠處也有番邦外國有此奇術,卻是產量極少,多數鐵器只堪做農具,上等鐵器打造地兵器可以價值千,但晉城軍中居然隨便一個小卒都拿的是「寶刀」!這還得了麼?若是能夠為我大夏所用……任得敬毅然道︰「此去便上復楊再興,若肯賣些鐵器予我大夏任家,此後大夏境內,晉城商號可縱橫來去,無絲毫阻滯處,韃靼處戰馬,某家親為辦理,便數萬騎不過細事爾!」
其時羅彥已經啟程,越過長城,率十余騎隨術赤學入汪古部,往克烈部而去,沿路小心在意,只怕為完顏亮所部的中京騎軍察覺,所幸汪古部地廣人稀,三日後才遇到第一支不明來歷的騎軍,術赤急忙引路趨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