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術赤輕輕示意眾人噤聲,十余匹馬被牽入叢林卻與羅彥一起悄悄潛到林邊,遠遠窺伺緩緩經過的騎軍,這時的術赤哪里還是大同府城中那個莽漢?其精細處不下連年征戰的羅彥等人,若在大草原上,必是一個優秀的獵手。
不消術赤辨認,羅彥已經從旗幟上認出,這隊騎軍是金國中京留守騎軍的一部,只是人數不多,大約只得千騎上下,背後百十余騎卻為襤褸,衣不蔽體,手中也持的是粗糙的木柔,只有身上背的弓箭略長大些,模樣凶悍,緊跟在金騎後面。
等敵人去得遠了,術赤才長出了一口氣︰「女真人和汪古部的可憐蟲!呵呵呵,草原上的漢子竟然跟這些卑賤的女真人後面!」
羅彥听得一愕︰卑賤的女真人?只兒斤部的蒙古人很尊貴麼?術赤平日里的模樣,也讓人很難看得出「尊貴」來,要不是听了孫同甫的勸告,以及羅彥的要求,還不肯洗去滿身污垢,換上簇新麻衫,此刻還滿身的惡臭呢!只是換洗之後的術赤身材壯碩,滿面紅光,本來身高就在一米七八左右,穿上麻衫後人才整齊,眾人眼前都是一亮,喝一聲采,術赤自己也頗為喜歡這身行頭,這幾日才與騎隊中諸人親近些,否則提到「卑賤」二字,眾人只怕第一個要看著的,就是術赤了。
此行人雖不多,但馬背上卻馱了數千兩白銀。羅彥哪里敢掉以輕心?是以一路上控制術赤的酒量,每天只得一小皮袋,雖不足以盡其興,也頗足療酒癮。術赤自然曉得輕重,不敢多要,一路上這等情形還多地是,要進入克烈部的地盤,快馬也還要兩天。眼下還不是放懷暢飲的時候。
只是術赤不敢多飲。上京城中卻有一人可以開懷暢飲︰八月十三日。完顏亶爛醉之下,不能主持朝會,兀術只得與韓昉、宇文虛中等人議事,卻讓大興國扶完顏亶入後宮歇息。一個半時辰後,完顏亶悠悠醒轉,推開眾侍從,獨自一人在後宮信步而行。卻還偏偏倒倒,不辯東西南北,幾番幾乎跌倒。
正要轉入御花園時,卻听得一間廂舍內傳來男女歡聲,完顏亶細听之下,竟然听到仿佛有裴滿聲音,當下借著酒勁,怒發如狂。一腳踹開房門。房內卻不只兩人,而是影影綽綽有七八人在內,完顏亶醉眼朦朧。也不辯人形,拔出刀來亂砍,慘叫聲中倒下了幾人,卻有三四個奪門而出,完顏亶持刀奔出,眼見逃竄的人影中並無裴滿氏在內,只是怒發之至,哪里管得了許多,一路提刀趕去,直奔入御花園中,那三四人衣衫不整,一邊逃竄一邊整理,狼狽之至。此刻完顏亶也隱約認出兩名嬪妃來,一咬牙,提刀窮追不止。
正一追一逃間,前方花徑上卻有數人歡聲笑語而來,其中一名逃竄的妃子直撞上去,腳下幾乎踢倒一名正蹣跚學步的嬰孩,一霎時福至心靈,抱起這孩子擋在面前,完顏亶趕得正急,恍惚間見前方妃子突然停步不前,遂揮刀猛砍下去,滿擬一刀砍翻這賤人,以平心中之恨。豈料這妃子恰在此時轉身,手中抱了一個孩子,兩人一起擋下了這一刀,那孩子的哭叫便被這一刀揮斷,一大一小兩具尸身倒地!
「道濟!吾兒!」
完顏亶拋刀,對天嘶吼,聲振皇宮,賢妃張氏則已經暈厥在地,不省人事,宮中大亂。
大金國魏王,大金國皇帝唯一的龍種,才滿一歲地完顏道濟,竟然就這麼被自己地父親一刀揮斃!這是天要亡大金麼?為何濟安不滿一歲便病死,道濟才滿一歲便橫死?朝堂中諸人聞訊大驚,兀術與韓昉安定下眾臣,即隨侍衛搶入後宮,那些污穢地宮人則早已經被砍殺殆盡,宮中處處血腥,御醫還在搶救賢妃。而完顏亶卻在寢宮中將門反閂,獨自一人抱著道濟尸身,雙淚泉涌,不能作聲。
「陛下!陛下!快開門!」大興國在門外急得跳腳,卻不敢擅自撞門而入,直到兀術趕到,才沉聲大喝︰「破門!」
眾人入內時,見完顏亶抱著道濟尸身,坐在那里,如泥塑木雕一般,只是目光渙散,淚水猶自潺潺而下,卻對眾人不聞不問,兀術見事態不妙揮退眾人,留下韓昉與大興國,才緩緩上前道︰「陛下,宮中無細事,舉動之間,大金國安危系于陛下一身,況陛下春秋正盛,何患子嗣?如今且宜安撫宮內宮外,以安大金江山社稷,不可傾頹如此啊!」
完顏亶聞言,目光慢慢凝聚,緩緩道︰「皇叔,朕失德,不能見容于天,方有前後之災,眼下方寸已亂,不能治事,上京城中,便由皇叔處置,不可令宵小輩為禍大金,宮中由大興國安撫。朕想與這孩兒多呆片刻,皇叔與老師先退下罷。」
兀術見完顏亶眼光聚在道濟臉上,說話間條理清楚,實在不曉得是否已經醒轉,但所交待的大事卻非辦不可,當下與韓昉、大興國惟惟而退。
「立即緊閉諸門,上京不得容一人一馬進出,御前諸軍全部上御道整隊,滿城淨道,黎民盡歸家中不得外出!」兀術出宮,連下數道令,一道急似一道,上京城中大是戒懼,皆知宮中有變。宇文虛中一到府上,便令府中眾人準備應變,且觀察五國城中動靜,豈料諸門緊閉,滿城兵馬,知道兀術已經出手,自己所謀之事還不到時機,只得喟然作罷。
但皇子命喪,豈是遮掩得住的?大金國可以繼承帝位的宗室子弟心思紛紛活絡起來,自上京至燕雲一帶的宗室子弟,紛紛離開治所,前往上京。或者托家中長老輩出動,打探消息,但兀術在上京城中有如中流柱,諸宗室子弟紛紛被責令返回駐地,而宗室長老們卻被兀術大加奚落,兀術在朝中公開宣稱,今上年方二旬,後宮充盈。必有子嗣。輪不到眾人去動腦筋。一時間朝堂噤聲,再無人敢議論皇位繼承問題。
楊再興在晉城中得到訊息時,大事已經抵定,不由得望北興嘆,對兀術之能深為嘆服,只是心中透亮,曉得宇文虛中失去了一個最好的發動機會。看來兀術一天不死,大約宇文虛中之計難逞!但晉城軍卻沒有這種感覺,畢竟從一開始,楊再興規劃地大舉北伐之事還在數年之後,眼下澤州、潞州加起來還不到二十萬宋民,近四萬未足精練之軍,大批火器兵甲還在生產之中,沒有完全具備北上爭雄地實力。須再過得數年。練成十萬精兵,便是向兀術討教的時候,那時當不受趙構所制。自然可以快意恩仇。
「兀術,切莫早死,等咱老楊來與你送終!」楊再興望向東北,默默為兀術祈禱。
此時已經九月初三,晉城外十里,千畝棉花綻放,雖然遠不如楊再興在後世見過的那般大,更沒有那麼高產量,但早已經可以肯定地說,姚在大夏國一趟並沒有白跑,連任之才也來看過,證實這就是在大遼和大夏所種的棉花,用于紡織白疊布的便是此物。但大夏國中從來沒有人會種這麼大規模,畢竟白疊布與絲綢比不得,賣不了高價,卻要佔良田,還須費不少功夫照料。楊再興卻不管任之才說的許多不足,只要是棉花便足矣,畢竟在後世,「人人有衣穿」的計劃主要還是通過這種作物得以實現地。
而恰在此時,姚也歷經艱辛,渡河北上,隨行地卻是十余位身著奇裝地「南蠻」人,前來接應的商號伙計,見這君人來得古怪,男女都有,說話也不好懂,都在背後竊笑。姚卻是心急如焚︰夏人當日曾言道,棉種四月下地,九月便當采摘,時候錯過不得,是以通過嶺南分號找到通譯之後,渡海前往目前還沒有分號的大宋最南面地瓊州,使盡解數,才半誘買半強迫地將這十余位懂得紡木棉的黎人帶至河北,卻是深怕錯過了棉花采收。
豈料到了晉城榷場安頓下一眾黎人之後,才听到消息︰不僅千畝棉田已經采摘殆盡,且從大夏聘來的匠人已經將棉花去籽,眼下正等待紡機制成,便要大量紡線織布。場內為此已經規劃出數十畝地面,開始修建棉布坊!
「大哥天縱之才,似這等事也了若指掌,兄弟慚愧,幾乎誤了大事。」姚見自己急如星火地趕到,仍是遲了一步,好在楊再興有先見之明,才未誤了大事,見楊再興稟報時,愧然不安道。
「姚兄弟說哪里話!能夠帶這些黎人來,便是立下大功,為兄另有重賞,這個且莫計較,而今大理也不須去了,晉城有一事須偏勞姚兄弟,不知姚兄弟肯為楊某分憂否?」楊再興大笑撫姚肩膀道。
姚胸口一熱,卻是左右為難,半晌才道︰「大哥所托之事,便是當山火海,姚某也皺一下眉,只是家中老母乏人奉養,妻小又貧弱不能自奉,只怕是?」
楊再興慨然道︰「既然要偏勞姚兄弟,豈可讓兄弟難以為家?實不相瞞,建州分號已經前往兄弟家中,迎兄弟家小來此,大約半月內總該到晉城了,此後與為兄共享福貴,共創大業,莫要令為兄失望!」
姚膝下一軟,就此跪了下去,拱手道︰「大哥待姚某如此,但有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楊再興連忙扶起,拍去他膝上灰塵︰「自家兄弟,如此便見外了,為兄因屢次差兄弟尋找棉種與紡工,眼下已經在榷場中新建‘晉城棉坊’,所費總不下萬,卻須一名得力主事。江南緞坊有李德兄弟在那邊廂主持,眼下已經是江南第一大緞坊,李兄弟眼下月入萬有余,若得姚兄弟肯屈就時,此間棉坊便要交給兄弟打理,卻莫辭辛勞!酬勞也必從優。」
姚張口結舌,若非楊再興攔住,幾乎軟倒在地。與李德不同的是,姚沒有帶資本入股,楊再興只是在例錢之外給了一成地干股給他,便當請了一個經理人罷了,但楊再興對這樁生意卻極有信心,料到此後十余年間必有極高成長,姚眼下收當遜于李德遠甚,以後卻也難說得很。
當下姚走馬上任,帶黎人一道監督新織機制作,太行有的是木料,晉城中便貯藏了不少現成的干木料,不出月余,便一切就緒,房舍雖然還未完全建成,但榷場中有的是空房舍,黎人與夏人工匠紛紛出手,帶了數十位宋人徒弟,不斷將五萬余斤棉花紡成線,再織成布料。晉城中自然有現成裁縫,一件件純棉秋裝、冬裝從晉城產出,很快布滿澤州、潞州各城中。楊再興只是指示縫制了一批夾綿花的祅子,入冬時,此物可以抵得皮裘御寒,卻遠不及皮裘所費之貴,眼下才入秋,卻是暫時用不上,楊再興遂下令貯入庫中,以備使用。
今年的棉花產量有限,入冬前,棉衣雖紡了兩萬余件出來,卻只能少量滿足晉城與潞州需求,江南河北並未得到流通,但除卻軍用部分以外,少量的面向民間銷售,仍然讓姚獲得了萬余毛收入,差不多可以一次性將建設棉坊與前期投入的銀錢全部找回來,而數百斤棉種和上萬畝預留用地才讓姚真正地看到了棉紡行業地前景,雖然自然第一年只賺得數百,卻已經看到了追趕李德地可能性。
此時李德生意大好,入秋以後,為滿足從泉州、福州趕過來的海商,不僅出盡了庫中存貨,甚至以高出市價兩成的高價,大量收購秋繭,同時也通過各州縣分號大量收購生絲,江南地面上絲綢價格已經為此被帶動提高了一成半!
王蘭于此時得到楊再興發自晉城地書函,閱罷便找來李德︰「大哥來書,要咱們前往嶺南泉州一帶設分廠,並于瓊州設分號,此間事務便托予李兄,某家明日便要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