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不巧,顧欣然和秦徹一起走出大廳時,正好撞上沈慕楓從外面回來。
雖然沒有正式和秦徹見過面,但這張臉沈慕楓也是認識的,見他和小然如此親密地站在一起,少不了過問兩句,「秦總怎麼這麼有空?」
秦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顧欣然拉著往前走去,一邊走還不忘給沈慕楓回應,「趕時間,回頭再跟你解釋。」
被撂下的沈慕楓懵了,乖乖,這算怎麼回事?我不過是隨口問問,有必要逃得這麼快嗎,怎麼看著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拽著某人走出大門之後,顧欣然很快就發現門口並沒有奧迪r8的影子,「你的車呢?」
秦徹微微愣了愣,怪怪地反問道,「你覺得我會招搖到把車子停在特警隊門口?」
雖然顧欣然有近一米七的身高,但穿著平跟鞋的情況下,站在秦徹面前還是得稍稍抬起頭仰視他,在觸到他眼神的一瞬間,她突然有種被燙到的感覺,然後鬼使神差地低下頭。
「我過來的時候門口停著一輛奧迪r8,你不會以為那輛車是我開來的吧?」得說,秦徹的反應力真不是一般的敏銳。
顧欣然同學也是個老實孩子,非常不擅長撒謊,所以,她寧可選擇沉默。
「就因為這個,你讓我先走?」秦徹現在的表情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哭笑不得!
顧欣然老實地點頭,「身為警務人員,得避嫌。」
「所以,我把車子停在快遞公司門口。」這一點他早就想到了,而且,他特地調了一輛標準款的奧迪a6。誰知道半路殺出個奧迪家族的‘高富帥’,差點讓他的貼心安排付諸東流。
「對不起。」老實孩子不僅不擅長撒謊,而且生來就有有錯就認、知錯就改的良好覺悟。
有人曾經說過,每個女人身體里都藏著一只變色龍,今天秦徹總算親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昨天在醫院,他見識到了她的冷靜、沉穩和干練;今天,她又展現出了和她的年齡不相符的小女人氣質。
此刻的她滿心不安地低著頭,又忍不住想偷瞄他此時帶著怎樣的表情,誰會相信按虛歲算,她已經年近三十。
至少,秦徹是絕對絕對不相信的!
「沒什麼好道歉的,我的樣子看上去確實很像會開奧迪r8的人。」秦徹倒是很會給自己也給她找台階下,說這番話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難以揣摩的高深,有的只是讓人心情放松的平和。
他說得輕松,顧欣然也跟著笑了笑,「看來……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
她的聲音低而輕,听上去有點像自言自語,卻一字不落地被秦徹听進了心里。
嫌了解不夠是嗎,來日方長,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顧欣然很快就發現他開的車也是奧迪,只是,比r8要低了n個檔次,如果眼前這輛a6不是豪華配置,兩輛車的價格幾乎差了近八倍。
「你不會覺得這個車型還不夠低調吧?」見她一直盯著車門發呆,秦徹擔心又起。
「不會。」顧欣然笑著搖頭,「只是覺得……和你的氣質不搭。」有的人生來就帶著王者之氣,若是‘逆天而行’地扮低調,不免讓人感覺有點不倫不類。
「你可真難伺候!」秦徹也跟著笑了笑,隨即開了前門鎖,非常紳士地幫她打開副駕駛的門。在她的頭沒有進入車內之前,他的手一直懸在車門上方。
這樣的場景顧欣然場景在電視電影里看到,但親身經歷,還是第一次。
雖然是赫赫有名的紅色家庭顧家最小的女兒,但顧欣然身上沒有半點軍二代小姐的任性傲嬌。因為過早地習慣了獨立生活,被人照顧的感覺對她來說無疑是陌生的。
可就在剛才短短的幾分鐘內,她已經被照顧了幾次。
重點是,她好像一點也不抗拒。甚至……還覺得很享受。
然而,他給的意外還遠沒有結束,「怎麼不吃?你嫂子說,這種女乃茶放涼之後味道會差很多。」
「謝謝。」雖然以他們現在的相處方式根本不需要如此客氣。但除了這兩個字,顧欣然實在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不用客氣,你幫我的更多。」這一句倒是大實話,秦徹為顧欣然做的這些都是其他人也能做到的;但他需要她幫忙的事卻只有她能做到。
他是說者無心,卻有人把這番話做了另外的解讀。從他的字面意思來分析,這也算各取所需的一種吧。他需要尋求幫助,怎麼也得有所付出不是。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之後,顧欣然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自嘲的笑。罷了,無論他是真心也好,各取所需也罷,她只做自己該做的。至于結果,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時自會揭曉。
秦徹的貼心準備還真派上了用場,這個時段本來就是下班高峰期,又趕上夏季的雷雨天氣,可以想象交通狀況有多糟糕,原本只需要四十分鐘就能到的路程,足足開了一小時零十分鐘。要不是有這一塊口味純正的起司蛋糕墊肚,顧欣然恐怕真會當著他的面出一回糗。
顧欣然本來很想問他有沒有吃晚飯,可行到後半路時,他一直在打電話,她完全插不上嘴。等他講完電話,目的地也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機會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倆人來得正是時候,老太太這會兒剛醒,正催促著‘孫女’給秦徹打電話。葉杉杉被纏得沒辦法,剛把秦徹的電話號碼找到,病房的門就開了。
首先出現的不是秦徹,而是秦老太最想見的那個人。
顧欣然很快就進入狀態,一進門就乖巧地叫了一聲‘女乃女乃’。
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嚷嚷著想要坐起身,卻被站在床邊的‘孫女’和快步走到床前的‘孫媳婦’一左一右按住,「醫生說了您不能亂動!」
咳咳,不愧是姑嫂,不僅行動一致,說出的話都是這麼默契。
老太太乖乖躺下,笑著問道,「你們倆一定認識很久了吧?」
姑嫂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卻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
「也不算很久,她們只是一見如故。」終于輪到秦徹出場,姑嫂二人這麼賣命‘演戲’橫豎都是為了他,關鍵時刻由他站出來解決難題也合情合理。
「你最得意了,老婆和妹妹相處融洽,這樣的福氣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雖然有回光返照的現象,但從老太太口中說出的話還是讓人難以招架。
一听到‘老婆’二字,忍耐力最差的葉杉杉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而已經繞到她旁邊坐下的顧欣然正欲哭無淚地拽著她的手輕輕地捏。老女乃女乃不知內情,想到一出是一出,她居然也跟著一起胡鬧,還嫌這事不夠亂是吧!
「我又沒說錯,你笑什麼?」秦老太被‘孫女’莫名其妙的笑弄得一頭霧水。
「沒什麼,我這是為大哥高興呢。」葉杉杉笑著站起身,「我出去打個電話,讓哥哥嫂子陪您說會兒話吧。」
秦徹早上出現晃了兩下就走了,這一整天葉杉杉幾乎都沒離開過病房,自然也沒機會給家里打電話,現在有人來接班,難免會有些迫不及待。當然,她這麼急著走,還是想給秦徹和小然創造更多擦出火花的機會。
火花?火球還差不多!
顧欣然幾乎快要被她那句哥哥嫂子噎得當場吐血,哪還有心思跟某人擦火花。
而且,秦老太似乎也沒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盯著病床旁邊的監測儀看了幾秒鐘之後,老太太毫不客氣地把孫子也趕出了病房,「阿徹,你先出去呆會兒,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小然說。」
雖然老太太的聲音听上去清晰且平和,但秦徹和顧欣然都不約而同地嗅到了將死之人交代遺言的味道。
女乃女乃身體健康的時候秦徹沒能讓她老人家開開心心,現在她時日不多,他不會也不敢違逆她的任何吩咐,她要他回避,他二話不說,乖乖轉身離開。
秦徹走後,顧欣然干脆坐到了床邊,給老太太倒了杯溫水,「您先喝點水。」
秦老太笑著搖頭,輕輕把水杯推開,「我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就算喝神仙水也沒用。」
「女乃女乃您別這麼想……」
「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特別懂事的好孩子,所以……把我們家阿徹交給你,我很放心。」雖然聲音細弱,但老太太還是心急地打斷了‘孫媳婦’的好心勸慰。
剛才听嫂子刻意打趣時,顧欣然覺得很窩火、很憋屈,但意思相近的話從老太太口中說出來,她听著卻感覺很心酸。太直接的承諾她也說不出,只能盡量自然地敷衍帶過,「您別想那麼多,安心養好身體要緊。」
「我已經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就不能讓我安心地走嗎?」。老太太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這件事,想敷衍帶過可沒那麼容易。
連續說了幾句大段大段的話,老太太已經微微有些喘,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顧欣然實在不忍心對她說不,「您放心,我會安心陪著他。」
「只是陪著他還不夠,你要進到他心里,弄清楚他在想什麼。」
這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秦老太給顧欣然上的最後一課,也是很重要的一課。真正的陪伴不止是站在他身邊,而是心與心的交流和共鳴。如果不能走進他心里,靠得再近也感覺不到擁有他的真實。
顯然,這個話題已經超出了顧欣然的預想範圍,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你可能覺得阿徹看上去有點高深莫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麼。其實……他也不是生來就這樣。」好好的一個人,誰願意整天疑神疑鬼、提心吊膽地活著。秦徹也不是生來疑心重,不輕易相信誰。只是因為曾經親身經歷父親被最親近的陷害致死,使得他對信任一詞徹底失去了信心。「他經歷了太多普通人無法想像的隱忍和挫折才有今天,所以才會格外小心謹慎,你得體諒他。」
說完這一長段話,老太太已經有些呼吸不暢,顧欣然急忙起身,想給她連上氧氣管,卻被她揮手推開,「我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
這一歇,眨眼一刻鐘就這麼沒了。
期間,顧欣然一直坐在原位,靜靜地等待著老太太繼續開口。
卻不想,老太太一開口就讓她無地自容,「你就這麼干等著,不主動說點什麼?我不能回應,但當听眾還是可以的。」
顧欣然一臉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我只是……不想打擾您休息。」
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怕被打擾,听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那……您想听我說什麼?」
「說說你和阿徹是怎麼認識的,以後……有什麼打算。」
老太太的要求很簡單,也很實在。倆人現在的關系她已經知曉,她當然最想知道過去和未來的事。
編故事並不是顧欣然的強項,她只能就著自己對秦徹的了解笨拙地講訴一個听上去沒什麼說服力的故事。
她說,一開始也是把秦徹當壞人看來著,可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之後,她發現,這個人和她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秦老太听著激動,耐不住急忙地笑著接道,「這話沒說錯,別看他總是酷著一張臉,對誰都冷冰冰,其實內心比誰都火熱。他要是對誰好,絕對是掏心挖肺。」
「我感覺到了,而且……他還很細心。」說是講故事,但顧欣然說的很多話都是發自內心的。
「這一點隨他媽媽。」想起自己的兒子兒媳婦被奸人所害,意外慘死的一幕,秦老太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淡淡的憂傷。
「一定也少不了您的教導。」顧欣然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細節,急忙轉移話題。
「我要是有本事,也不至于讓他在外面流離失所這麼多年。」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想它了,最重要的是把握當下,現在您和小悠都陪在他身邊……」
秦老太又一次不等‘孫媳婦’把話說完便心急地打斷,「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說不準哪天閉上眼楮之後就再也醒不來。小悠遲早要嫁人,只有你……才是那個陪伴他一生的人。所以,就算他有什麼不好,你也要體諒。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兩個人相伴一生,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說完這段話,秦老太又休息了近二十分鐘。不過,這一次顧欣然沒有讓干巴巴地傻等著,她一直在說話,而且說的都是老太太想听的。正因為有她‘不厭其煩’的打擾,老太太也勉強支撐著沒有昏睡過去。
終于緩過神來之後,秦老太只說了一句話,「孩子,相信我,我們家阿徹會讓你幸福的。」
顧欣然笑著握了握老太太的手,堅定地點頭,「我相信。」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終于安心閉上眼楮,欣慰的笑一直留在唇角。
葉杉杉特地在外面吃了晚飯才回來,卻不想,進了門居然只看到秦徹在外間休息室呆著,「怎麼回事?」
「女乃女乃拉著她孫媳婦交代遺言呢。」因為早就知道女乃女乃時日不多,秦徹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傷心。並不是整天擺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悲傷表情才算孝順,在老人即將離世之前,盡量滿足她要求,讓她了無牽掛地離開反而更實際,自己也更安心。
秦徹說得輕松,葉杉杉卻黯然感慨,「唉,女乃女乃要是能多活幾個月就好了。」
「她在世一天,你就得繼續扮演秦悠一天。」
「我很樂意!」如果善意的謊言能讓一位遲暮的老人安心,何樂而不為呢,「我是想說,有女乃女乃急著催促,你和小然說不定能……」
秦徹笑著打斷她,「趕上架的鴨子一般都在架子上呆不久。」
「你傻啊,不會護著她不讓她掉下去麼?又或者……想辦法讓她心甘情願自己走上去!」這個秦徹,平時看著挺機靈,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犯傻,真讓人著急。
葉杉杉說得隨意,卻噎得秦徹倒吸一口涼氣,他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次听人說他傻!
某個熱心的小紅娘才不管人家有沒有被噎到,繼續給他支招,「女乃女乃差不多要休息了,等一下你帶小然出去吃飯吧,她喜歡吃……」
葉杉杉的話再次被打斷,而且,這一次秦徹的語氣已經沒有了剛才的輕松隨意,「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事靠自己發現更有意義。」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根本就是那個啥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嘛。不過,仔細想想,他的話也有不無道理,幸福還是要靠自己爭取的,總是指望別人幫忙好像也少了些誠意,「行,你自己看著辦吧,搞不定的時候別硬撐啊,我們家小然可沒那麼好打動。」
秦徹只是笑了笑,未作任何回應。他堅信,要打動一個人,靠的是真心和誠意,那些急功近利的旁門左道還是少用為妙。
顧欣然在病房里呆到老太太睡熟之後才出來,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秦徹起身迎上前,「辛苦了。」
「女乃女乃已經睡熟了,血壓有點低,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看?」白天連續工作了近九個小時,剛才又當了一個多小時的陪護,饒是身壯如牛的顧欣然也有些不堪重負,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按摩著太陽穴,疲態盡顯。
看著她一臉的疲態,秦徹的心隱隱有些疼。這是他第一次對家人以外的人產生這種感覺,而正是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沒事,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我先進去看看,你們倆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明明是女兒身,小然卻要像男人一樣堅強自立地活著,葉杉杉看著也心疼,所以才急著想給她找個可以依靠的人。
葉杉杉邊說邊往里間走,根本不給顧欣然拒絕的機會。
才剛走出病房,顧欣然便毫不避諱地長舒一口氣,剛才和秦老太的一番談話讓她對秦徹有了更多的了解,也讓她的心情變得越發煩亂不堪。
「女乃女乃跟你說了些什麼?」秦徹的心思果然夠敏銳,她只是長舒一口氣,他便瞧出了異樣。
「沒什麼。」顧欣然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等一下你直接送我到元河路,我在那邊有宿舍。」
「我沒說要送你回家。」秦徹酷酷地答了一句,突然拉起她的手,邁著大步往前走。
顧欣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不輕,「喂,你……你要干什麼?」
秦徹對她的質問置若罔聞,拉著她繼續向前,進了電梯之後,立馬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我大概半小時之後到秦莊,讓人準備一下。」
手腕被他拽得生疼,顧欣然有點來氣,可在氣上心頭的情況下,她居然說出一句疑似玩笑的話,「你就是想把我拉去賣了,也得先讓我知道到底要把我賣到哪里去吧?」
秦徹似乎很喜歡她用這種方式問話,便笑著答道,「秦莊,g市最有名的藥膳館。」
「我又沒病,干嘛要去吃藥膳?」顧欣然本能地猜想他帶她去秦莊應該是想請她吃晚飯來著。
「食用藥膳多半是為了養身調理,不一定非要有病才去。」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1樓。顧欣然本能地想要掙月兌,卻沒有得到允許,「你當過兵,要想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不是什麼難事。」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要逃走?」真是好笑,我現在累得只想找張床舒服地睡一覺,哪有力氣逃跑。
「你是沒說,但你的行為已經給出了暗示。」
顧欣然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會不會心眼太多了?」
「我生性多疑、心眼也多,女乃女乃剛才沒告訴你?」
他說得輕松,嘴角還帶著幾分笑意,顧欣然心里卻有些忐忑。她剛才只是隨便一說,他不會往心里去吧?
「心眼多的人通常都沒什麼安全感,遇到任何事總是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我就是這樣的人。」
面對他幾乎赤果的坦白,顧欣然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微微掙扎的手也漸漸安分下來。
他的手雖然很大,卻並不溫暖,正好可以給她燥熱的心降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