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海邊,系密特眺望著那波濤洶涌的大海,所有這一切,顯得那樣熟悉,又看上去如此陌生。
回想著離別時的景象,如果不是因為那位國王陛下的去世,系密特猜想他的歡送儀式,原本應該異常隆重和熱鬧才是。
不過,這並不是他所感興趣的事情,對于系密特來說,只要有那些他所關心,並且關心著他的人前來為他送行,就已然滿足了。
事實上,此刻他甚至不再奢望,自己的哥哥會出現在他的歡送儀式上。
或許是因為沙拉小姐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他確實長大了,系密特越來越感覺到,哥哥在他心目之中,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看著這片毫無印象的海岸,系密特知道自己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他攤開地圖尋找著,或許是在哪個三岔路口拐錯了方向,但是從拜爾克到達這里如此漫長的路程,很難看出到底在哪里發生了錯誤。
和上一次前往南方不同,因為沿路之上眾多魔法協會的高塔,被魔族所摧毀,魔法師們空有飛毯,也只能夠進行短途的飛行。
從拜爾克飛到那幾座靠近的衛城倒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想要一路前往南方,那是萬萬不能。
波索魯大魔法師曾經建議系密特乘坐雷鳥,不過在系密特的眼里,雷鳥的速度顯然遠遠比不上他駕馭光球在地面上飛奔。
此刻,系密特開始有些後悔,或許最近這段時間一連串發生的事情,令他變得過度自信,而過度自信,顯然帶來了錯誤的結果。
守在路邊,系密特等候著馬車通過。
原本他打算選擇一個方向走下去,但是轉念想到自己那快如閃電的奔行速度,系密特最終決定還是耐心等待為好。
令系密特感到慶幸的是,他並沒有等多久,從遠處傳來了馬車的聲音。
總共三輛馬車,駕馭著馬車的車夫衣服筆挺,頭上帶著皮質的大沿帽,為首的那輛馬車油漆成醒目的明黃色。
副手座上的那個人,手里握著一把弩弓,那可不是用來嚇唬人的玩意兒,而是士兵們配備的制式武器。
一眼看到這些飛奔而來的馬車,系密特就已然知道,坐在里面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馬車的主人,在這片土地上,恐怕能夠稱得上是大人物。
而對于這些大人物,系密特是再熟悉和瞭解不過。
徑直走到路中間,系密特非常清楚,站在路邊招手,像這樣的馬車根本就不會搭理。
系密特甚至知道,就算有人站在路中央,這樣的馬車,有的時候也會毫無顧忌地直接駛過,死一、兩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不過,會這樣做的人畢竟是少數,這倒並非是因為人命可貴,或者心存仁慈,而是死人會令趕路者感到晦氣,而飛濺的鮮血,更有可能玷污他們珍貴漂亮的馬車。
正如系密特所預料的那樣,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不過副手座上面的那個護衛卻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而是手握著弩弓,神情警惕地四處張望著。
「你好,向你問個路,這條道路通向何方?哪邊的城市離這里最近?大概有多遠?最好是港口城市。」
系密特朝著車夫問道。
那個四處張望的護衛,此刻才將目光轉向系密特,不過他的眼角仍舊不停地瞟向四周,彷佛道路兩邊躲藏著埋伏的暴徒一般。
突然間,從車窗伸出了一個腦袋,那是一張涂抹得異常蒼白的面孔,下巴上粘著一顆黑痣,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裝飾,這張蒼白的面孔,看上去頗為蒼老。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櫥櫃,一個系密特以往一向都感到討厭的櫥櫃。
「很抱歉,妨礙了閣下的旅行,我是個從來沒有來到過這里的迷路人,我僅僅只是想問個路而已。」
系密特用異常平淡的語氣說道。
系密特的樣子令那個人微微一愣,很少有人敢用這樣的口吻對他說話,更別說是小孩子。
不過,系密特的出現實在太過突兀,而且,從系密特眼神之中,那位馬車的主人,隱約看到了一絲高傲和輕蔑。
系密特的樣貌和氣質,又無不證明他是個貴族,不過是貴族之中那部分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的異類。
「瓦克,他要去哪里?」馬車的主人問道。
「大人,他只說想要前往最近的港口。」馬車車夫回答道。
听到這樣一說,那位馬車的主人轉過頭來,朝著系密特說道︰「前面就是瑟恩思,離這里頂多一個小時的路程,我正要回那里去,閣下是否願意和我同行?」
系密特原本打算一口回絕,不過當他听到瑟恩思這個地名時微微一愣。
這個地方他從來沒有來過,卻並不感到陌生,因為瑟恩思是那位年輕的西賽流伯爵的故鄉。
那對年輕的夫婦,顯然對于他們的故鄉的景色充滿了濃厚的感情,所以每次提到瑟恩思,總是會長篇大論詳細描述一番。
既然是瑟恩思,那麼眼前這個人應該認識西賽流伯爵和他的妻子,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系密特感到眼前這個人,並不像一開始看到的時候那樣討厭……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系密特掏出了地圖,他用手比著海岸線尋找著瑟恩思的位置,最終的結果令他大吃一驚。
他已然確信,離開拜爾克沒有多遠,他就已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馬車里原本就已經坐著很多人,除了馬車的主人,還有兩位十六、七歲的少女,以及一個看上去比自己稍微大一點的男孩。
那兩位少女面目清秀,不過卻學著京城婦人打扮成流行的式樣,挽著高高的發髻,原本應該是嬌女敕透紅的面孔,也涂抹得蒼白。
那個男孩是個胖墩,他的神情顯得異常拘束,他的目光只有掃過系密特身上的時候,才隱約流露出一絲高傲。
「你是在逃亡還是在旅行?」
那個稍微大一些的少女突然問道,顯然她看到系密特將地圖從拜爾克一路翻找到瑟恩思。
「算是旅行吧。」系密特回答道。
「現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還敢四處旅行,倒是很不簡單,你沒看到這一路之上冷冷清清,如果是在以往,這個時候前來瑟恩思過冬的人,早已經絡繹不絕。」
听到這里,系密特點了點頭,從西賽流伯爵夫妻的身上,他早已經知道這座城市里面的每一個人,對于這里總是充滿了感情。
「我所熟悉的一個住在這里的人,也總是這樣說。」
系密特點了點頭說道。
「喔?那個人是誰?或許我們認得。」另外一個年紀稍微小一些的少女,一下子來了興致。
她們在見到自己的叔叔邀請這個陌生的小男孩上馬車的時候,就已然對這個和弟弟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充滿了興趣。
系密特是個貴族,她們自然感覺得出來,而系密特那旁若無人的樣子,原本令她們微微有些不滿,但是當系密特掏出那份地圖冊的時候,她們就感到有些驚訝,同樣從叔叔的眼神之中,也清清楚楚地顯露出這一點。
對于地圖的精細程度,兩位少女並不瞭解,不過紙張的質地和印刷的程度,她們還能夠分辨得出來。
這樣一份地圖,肯定價值不菲,原本應該被陳列在某個書房里,作為裝飾和收藏,而不是像眼前這樣當作普通地圖來使用。
「西賽流伯爵,他曾經在貨幣兌換處供職。」系密特回答道。
那兩位小姐听到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感覺,西賽流這個姓氏對她們來說,顯得有些陌生。
瑟恩思雖然算不上一個很大的港口,不過因為美麗的景色和舒適的氣候,吸引了許多貴族家族在那里定居,正因為如此,在別的地方已算得上頗為顯赫的伯爵頭餃,在瑟恩思卻多如牛毛。
至于貨幣兌換處,雖然是一個油水豐厚的職位,不過也僅僅只是能夠撈些外快而已,一般來說,供職在那種職位上的人,都沒有什麼遠大前程。
不過,當那兩位小姐的目光,無意之中掃過她們的叔叔的時候,她們發現叔叔的臉上充滿驚詫的神情,而且驚詫很快又變成了謹慎。
「听說西賽流伯爵在京城之中,已然飛黃騰達。」
那位馬車的主人試探著問道。
「好像沒有啊!他大多數時間都閑著,雖然有一陣子受命幫辦過軍事物資的協調,曾經忙過那麼一段時間……」系密特聳了聳肩膀說道。
听到這樣一說,那位馬車的主人,已然確認眼前這個小孩絕不簡單,事實上,他甚至猜測起這個小孩的身分來。
但是那個隱藏在他心底的猜測,實在太過驚人,正因為如此,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輕易說出口。
「據我所知,西賽流伯爵因為圓滿完成了這個使命,而獲得了國王陛下親口嘉獎。」那位馬車主人連忙說道。
「這倒沒有錯,不過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獎勵,更何況,陛下已然去世了。」系密特搖了搖頭說道。
听到這句話,那位馬車主人猛然間心頭一動,他急急忙忙趕回瑟恩思,正是因為得到了國王陛下駕崩的消息,這個消息是通過教會的信使,直接從拜爾克傳來,可以說外面的人對此還一無所知。
能夠知道這件事情的,肯定是大人物,而眾多大人物之中,好像只有兩個是小孩,一個便是名義上繼承了王位的年幼王儲,而另外一位,便是塔特尼斯家族的奇跡之子……
一個小時的路程,轉眼間便已到達,但是令系密特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馬車並沒有進入城市,卻停了下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只見一隊騎兵由遠而近迎了上來,那些騎兵穿著輕質鎖甲,不過看上去卻並不像是正規士兵。
只見為首的一個大胡子隊長朝著馬車走了過來,他彎下腰向馬車主人畢恭畢敬地打著招呼。
「前面的道路被那些逃亡者給封死了嗎?」馬車主人冷冷地說道。
「是的,監察長大人,這些家伙直接在道路正中宿營,把道路堵塞得死死的,從瑟恩思出來的六條道路,除了最南面通往采石場的那條路,因為有嚴密把守,所以無法阻攔之外,其他的道路全都阻塞成這樣。」
那個隊長連忙回答道。
「看來,只能夠從采石場那個方向走了。」那位馬車的主人嘆了口氣說道。
「麻煩的是,那些逃亡者同樣也在通往南邊通道的路上設卡,他們就是想搗亂。」那個隊長咬牙切齒著說道。
「搗亂?我明白了,他們是想要逼迫我們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城。不是指定了一個地方讓他們落腳嗎?」
那位監察長明知故問,事實上,他對于眼前的一切瞭若指掌,要不然,他也不必讓保鏢那樣警惕。
他所說、所問的這些事情,原本就是為了讓馬車上的那位不速之客明白眼前的情況。
「那些該死的難民,想要尋求城里的庇護。」那位隊長連忙說道。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系密特,自然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于那些逃亡者,他根本就不感到陌生,當初他從奧爾麥森林里面逃出來的時候,最先遇到的就是那些逃亡者。
那些逃亡者的遭遇令系密特感到同情,不過他同樣也不曾忘記,他最初殺死的那三個人,就是試圖搶劫他的逃亡者。
系密特更不曾忘記,當初他的哥哥,是如何驅使那些逃亡者洗劫了一座城鎮,在那三天時間里面,他所看到的絕對是人世間最為淒涼的悲劇,在這場悲劇之中所顯露出來的,是人性的黑暗和扭曲。
而此刻,系密特已然對這種人性的黑暗擁有了更為深刻的瞭解,他非常懷疑,在那些包圍著城市的逃亡者之中,也包藏著某種禍心。
這些失去了一切的人,非常容易被煽動起來,這是系密特早已經見證過的事情。
當系密特一听說四周的道路全部被堵塞和封鎖的時候,他已肯定在這群逃亡者之中,隱藏著別有用心的煽動者。
不過,當初他哥哥在前往京城的道路上的所作所為,同樣也令系密特非常清楚,對付這些逃亡者的最好辦法,就是反過來欺騙和煽動他們。
人類的天性之中就存在著盲從的因素,而最容易令人盲從的物件,除了利益便是強權。
「聚攏在這里的難民大概有多少人?」系密特淡然地問道。
「二十萬左右,大致和城里的人數相當。」那位監察長回答道。
「這些難民以什麼生存,他們自己帶著食物嗎?」系密特再一次問道。
「為了食物,這些難民曾經鬧過一次,我們的市長因為擔心引起不必要的紛爭,所以下令給這些難民發放食物,我們甚至劃了一塊區域讓他們居住,那是一道陡峭的山坡,原本是當年為了對付海盜而建造的要塞。」那位監察長忿忿不平地說道。
「那麼為什麼這些難民還不滿足,那座要塞極為簡陋,容易攻破?」系密特問道。
「不,那座要塞極為堅固,只是這些家伙貪生怕死,不想自己保護自己,而希望躲藏在瑟恩思的羽翼底下。
「另外一個原因,或許是這些難民之中,有些居心叵測的家伙,據我所知,在魔族進攻的時候,有一些不肖之徒,居然干起偷竊甚至是搶劫的勾當。
「在那座要塞之中,沒有東西能夠滿足他們的貪婪,而瑟恩思里面,卻擁有著許多財富。」
那位監察長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系密特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完全有可能發生,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人性貪婪地一面,遠比人性善良的一面更加容易佔上風。
更何況,用利益引誘,也遠比善良的規勸要更具有煽動性,也更顯得有效。
「城里的食物,是否足夠養活如此眾多的難民?」系密特問道。
「這件事情我們倒是從來沒有擔心過,瑟恩思雖然不出產糧食,不過從班加和蒙曼多,可以輕易地購買到整船的糧食,更何況漁船還能夠給我們帶來足夠的食物。」
听到這番話,系密特再一次點了點頭。
馬車繼續向前進發,馬隊騎兵在前面開道,不過他們的職責,是拆毀阻擋在道路前方的障礙物。
沒有人站出來阻攔他們,因為阻擋在隊伍前方的每一個人,都突然間變成了一具一動不動的雕塑。
他們的身體、他們的肌肉,幾乎在一瞬之間失去了作用。
這些難民每一個都保持著片刻之前的姿態,那些不幸阻擋在道路中央的家伙,立刻被當作是障礙物一起搬到了一旁。
所有這一切都是系密特施展的手段,這是他第一次施展那次沙漠之行所獲得的能力。
這里所發生的變故,立刻引起了那些難民們的注意,難民們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手里甚至握著石塊和樹杈,更為精良的武器,是那些從附近的農場里面找到的農具。
不過,這些從難民轉變成暴徒的家伙,並沒有能夠抵擋住系密特的力量,他們一個個被定在了那里。
馬車一路無恙地進了城里,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暗中煽動,無數難民擁擠到城門前,不過已然吃過苦頭的他們,這一次倒不敢放肆。
因為他們知道,馬車里面有一個魔法師,對于魔法師所擁有的神秘力量,這些難民仍舊感到敬畏和恐懼。
系密特並沒有跟著馬車一起進城,他飛身跳上了城牆,朝著四周張望起來。
瑟恩思是個背靠群山、面向大海的港口城市,系密特曾經听西賽流伯爵夫妻不只一次提到,山間和海面完全不同的兩種景色。
四周的群山陡峭而又險峻,再配上滿山重重疊疊的樹木,確實美不勝收。
不過四周大多數山石,是脆弱的石灰岩質地,正是它們造就了瑟恩思聞名遐邇的美景,不過這些石灰岩,顯然不是質量上乘的建築材料。
看了一眼腳下的城牆,系密特非常懷疑,這些質地松軟的城牆,是否能夠抵擋得住魔族的攻擊,至少他可以肯定,那些身材巨大體格碩壯的泰坦,絕對不是這樣的城牆所能夠阻擋。
想到這里,系密特突然間伸出食指,隨著他手指劃過,數百米之外塵土飛揚,飛濺而起的泥土和石塊,砸得那些逃亡者四散奔逃。
沿著城牆,系密特畫出一根巨大的黃瓜一般的東西,這條巨大的黃瓜,正好將瑟恩思並不臨海的三面包裹了起來。
那些難民隱約感到,待在這個畫出來的範圍之內,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所以全都遠遠地躲了開去。
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那塊水晶方印,隨著一道黯淡的藍光投射在地面上,那被圈攏的所在,立刻蒸騰起一道淡淡的土黃色的薄霧。
系密特並沒有打算呆呆地站立在城牆頂上等候結果,連他自己也無從知曉,這樣龐大的工程,需要花費多少小時才能夠順利完成?
從城牆頂上下來,瑟恩思城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早已經恭候在那里。
此刻,那位和系密特同行的監察長顯得頗為得意。
「閣下是否是系密特.塔特尼斯先生?」
站在眾人最前列的,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老者,系密特猜想,這個人或許便是那位寬厚的市長大人。
對于這位市長,系密特多多少少抱有一絲好感,無論是懦弱也好,還是膽小也好,在眼前這種情況下還能夠尊重人命,足以證明這位市長是個好人。
「是的,閣下可以稱呼我為系密特。」系密特說道。
但是顯然底下圍攏著的那些人並不打算直呼其名,事實上對系密特的稱呼,頗令在場的每一個人感到煩惱。
一般來說,稱呼爵位是最為妥當的辦法,但是這件事情,偏偏對系密特並非如此。
教會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件事情本身絲毫不比魔族入侵為之遜色,瑟恩思人自然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地方上的那些牧師和祭司們,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時刻,就召集信徒們,告知他們從今以後教廷再也不是教會最高的象征,丹摩爾的教會將通過自己的代理人和至高無上的父神直接溝通。
而此刻,那個代理人毫無疑問,便是塔特尼斯家族的奇跡之子。
從至高無上的父神那里接受使命,令二十四位諸神降臨人間,這足以被當作是自從救世主升天以來,從來未曾有過的神跡。
遍布丹摩爾各地的教會,早已經令每一個丹摩爾人相信,塔特尼斯家族的奇跡之子是僅次于救世主,遠遠超越任何一位教宗的聖者。
正因為如此,如果此刻再稱呼系密特為第一勛爵,那絕對不會被認為是恭維,反倒肯定會被教會當作是褻瀆。
但是糟糕的是,教會偏偏沒有來得及給這位奇跡之子加冠,沒有一個合適的稱呼,實在是最要命不過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這些人費盡心機苦思冥想之後,最終決定用大人來稱呼這位奇跡之子。
對于那一片畢恭畢敬的「大人」的稱呼,系密特感到有些頭痛起來。
「我需要出海,所以需要一艘船。」系密特連忙說道。
「我馬上去辦,瑟恩思最好的艦船和最為優秀的水手任由大人挑選。」那位市長信誓旦旦說道。
系密特原本打算感謝幾句,突然間他的心念一動,不由得想起了他曾經擁有過的,那艘屬于他自己的戰艦。
系密特絕對不認為,有哪艘船能夠比自己的那艘戰艦更加出色。
看著旁邊被拆開的骨架,系密特在腦子里面思索著他自己的戰艦。
在他的另外一邊,整整齊齊地放置著鐵條和銅皮,那些鐵條從手臂般粗細一直到尾指般大小倒是頗為齊全,銅皮稍遜一些,不過厚厚薄薄也有不少規格。
拎起一根拇指粗細的鐵條,系密特比著旁邊拆卸下來的龍骨,用手彎了起來,那拇指般粗細的鐵條,到了他的手里,立刻變成了柔軟的面條。
轉眼間,龍骨和一根根肋條,整整齊齊地放置在一旁,干這一切,系密特僅僅只用到他的雙手,他的手比最大號的強力鉗要有力得多,而聚能刃更是沒有任何一把割刀,或者鋸條能夠比擬。
至于那些需要焊接的所在,普通的工匠要把鐵塊燒紅拼命錘打上半天,而系密特只需要聚能出一團小火球,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拳頭大的鐵塊熔化成汁液。
正因為如此,系密特的這件手工作品,簡直稱得上天衣無縫,畢竟沒有哪個鐵匠能夠做到像他這樣,對于那些稍微感覺到有些不滿意的地方,甚至能夠召喚出聚能刃,像是一把刻刀一般精雕細刻。
完成了骨架,鋪設銅板就顯得輕而易舉,他手里的聚能刃無疑是最好的剪刀,裁剪下來的銅皮,甚至連卷邊和毛刺也沒有分毫。
交錯層疊的兩層銅皮,也令系密特用不著擔心焊接不夠細密,那交錯開來的兩層銅皮,原本就彌補了有可能存在的縫隙。
不過,等到系密特將上層甲板的銅皮鋪設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他這才想起,還未曾將那個離心抽水泵裝到船體里面去。
為了這個錯誤,系密特不得不重做,而這令他白白浪費了將近三刻鐘的時間,以及三張最上等的銅皮。
座位是現成的原本就有,小牛皮的座墊里面襯著的,竟然不是棕麻,而是硬質羊毛氈。
吸取了上一次的經驗,系密特甚至弄了一個高高的靠墊。
為了將座位弄得舒服一些,系密特倒是花費了不少功夫,反倒是之後的工作顯得輕而易舉。
船體兩側的進水口上覆蓋了一層銅網罩,這是為了避免將海草卷進去。
看著一艘金光閃閃的,尖翹如同鋒利匕首的小艇出現在眼前,系密特感到心滿意足,這就是他所需要的戰艦。
召了一個皮匠,對他吩咐了兩句之後,系密特走出了船廠,立刻有人飛奔著去給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送信。
不過,系密特並沒有興趣等候那些大人物們的到來,他徑直朝著城門走去,他非常清楚,肯定會有人指引那些大人物們來找他,毫無疑問,這便是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的諸多好處之一。
站在城樓之上,系密特滿意的欣賞著他的另外一樣杰作。
此刻瑟恩思的城外,又多了一道城牆。
這道城牆,遠比原來那道城牆高大而且厚實,仿造拜爾克的城牆頂端的設置,這道城牆同樣布設了射擊戰壕,城頭之上還專門建造著五、六米高的塔樓,這些塔樓,正好能夠將那些筆直朝天的巨弩塞到里面。
不過這道高近二十米,厚度有幾十米的城牆,真正令人矚目的,是朝著內側的這面,開著無數大門和窗戶。
這道城牆並非完全出自系密特的智慧,他只是將在京城拜爾克看到的,那座平民的避難所,照樣設計,並且加以改進而已。
系密特相信,京城的那道避難所庇護的人數,絕對遠遠超過二十萬這個數字。
很顯然,這樣的設計,絕對足以裝下城外的那些難民。
而這里既不屬于瑟恩思城里,又不能算是城外,毫無疑問,駐守在瑟恩思的士兵,會給予那些難民足夠的保護,但是難民之中,那些居心叵測的家伙,也別想混進城里為非作歹。
這座巨大的圍牆里面,並非完全貫通,而是被分隔成為無數獨立的小塊,這同樣也有利于對那些難民加以管理。
系密特非常清楚,那位仁慈的市長,或許看不出這種布置的好處,但是那位敏銳的監察長大人,肯定明白如何令這些難民無法互相串聯。
因為這道緊貼著的城牆,原本從瑟恩思出去的六條道路,除了南面靠近港口的一條,其他全都被嚴嚴實實地封鎖了起來。
原來的城牆和現在的城牆,只見由伸延出來的石橋相連,這些石橋之堅固,足以讓那些笨重的投石車順利通行。
只見在一位軍官的指揮下,幾隊士兵站立在了石橋之上,他們的手中全都握著已上好弦的重型弩弓。
明晃晃的箭尖,直指著從底下緩緩通過的那些逃亡者。
那些逃亡者里面,偶爾也有人抬頭觀瞧,不過那森然的景象,令他們感到心驚膽顫,也有一些看到此情此景不願意進來的家伙,這些人不是太過怯懦便是心懷鬼胎。
正如系密特預料的那樣,那些不願意進入那奇特「城牆」的人,有一些聚攏在一起商量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各自分散開來,鑽進人群之中。
站在城樓之上系密特冷眼看著這一切,他信手從旁邊的一個士兵手里奪過一把重型弩弓。
即便沒有經過那一系列冒險,當初的系密特已然是一個絕佳的射手,在瞬息萬變的森林之中,射殺一頭不知道深藏何處的鵜鶘或者山貓,要遠比在戰場之上射殺一個敵人來得困難許多。
稍微瞄準了一下,系密特扣動了扳機,他的舉動,令周圍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比震驚。
顯然,這和眾人听到過的,有關塔特尼斯家族奇跡之子的傳聞,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看著神情冷漠的系密特,站立在他身邊的那些大人物們甚至懷疑,眼前這個奇跡少年,到底是至高無上的父神的代理人,還是冷漠凶悍的死神的代言者?
不過,盡管有著這樣那樣的疑慮,畢竟沒有哪個人敢于站出來,對系密特的行為進行挑戰。
而此刻,底下的人群早已經慌亂地四散逃開,只留下正中央一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體,那具尸體直接被射中了頭顱,鋒利的箭矢,從腦後一直貫通到面孔前面。
系密特根本就用不著蹬踏,將手里的弩弓拉開,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不過這卻足以令旁邊站立著的那些士兵大驚失色,此刻他們那蒼白的臉色,甚至快趕上那些貴族老爺們的面孔。
站立在城牆之上,系密特靜靜地等待著,他等待著煽動起民眾們仇恨的家伙跳出來。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突然間有幾個人起了手中的武器,不過他們並沒有傻傻地面對手持弩箭站立在高高城牆之上的系密特,而是朝著正在組織難民排隊進入的衛兵們。
那些衛兵顯然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他們連忙起武器,背對背圍攏成一圈,令他們感到害怕的並非是那幾個暴徒,而是圍攏在身邊的難民。
扣動扳機,又是一發箭矢激射而出,跑在最前面的一個暴徒悶哼一聲,身體飛了起來,等到他重新落下的時候,已然變成了一具尸體。
「所有士兵。」系密特高喊道。
他用魔法將自己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那震雷一般的聲音,令除了他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恐懼和顫栗。
「精準射擊--準備。」系密特下令道。
雖然他實際上沒有任何職權,根本沒有資格對那些士兵下令,不過已然知道了他的身分,再加上那震耳欲聾的喝令聲,那些士兵們全都誠惶誠恐地遵照命令行事,連絲毫抗拒之心也沒有。
一時間,無數支箭矢,森然地瞄準了那幾個手持武器的逃亡者。
「目標--下方手持武器者。」
系密特再一次下令道。
那雷鳴般的聲音令所有人感到顫栗,有幾個腦子稍微聰明一些的暴徒,立刻將手中的武器拋到了一邊。
看到此情此景,系密特思索著是否給下面的人一個警告,能夠不流血、不死人畢竟是一件好事。
但是,一個暴徒怒吼著繼續沖向底下的衛兵,令系密特沒有時間猶豫下去,他輕輕地揮了一下手臂。
那個怒吼著的暴徒倒下了,他的身體幾乎被射成了一個刺蝟,至少有一、兩百支箭矢釘在了他的身上。
和他一起倒下的,還有那些愣在那里,沒有來得及丟掉武器的逃亡者,他們的身上同樣不只插著一支箭矢。
一時之間,城牆底下一片寧靜,無論是逃亡者,還是維持秩序的衛兵,或者是站立在城牆之上的士兵,沒有人發出任何聲息。
那些逃亡者退了開去,他們圍攏著那幾具尸體站立著,有的人臉上顯露出哀傷悲泣的神情,不過更多的確實猶豫和恐慌。
「你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可以進行選擇,沒有人會強迫你們,你們可以進入庇護所,在這里你們將得到瑟恩思城軍隊的庇護,你們還可以得到食物,食物或許不太豐盛,卻能夠令你們渡過這段噩夢般的日子。
「當然,你們同樣也可以擁有別的選擇,你們可以前往其他的城市,或許在那里能夠獲得慷慨的招待,同樣你們也可以隱藏在群山之中。
「不過,如果選擇了這條路,你們將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而考慮,你們必須依靠你們自己的力量去獵取食物,但願群山和大海,像瑟恩思的市民一樣慷慨。
「從現在開始,只有一件事情你們不能夠做,那就是佔據道路,瑟恩思的巡邏隊,將會把任何一個試圖擋住道路的人,當作是匪徒加以射殺。」
說完這一切,系密特轉過頭來,朝著那位市長問道︰「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那位市長呆愣愣地站在那里,過了好一會兒,才神情慌張地點了點頭。
「大人,這……這是否太過冷血了一些?那些難民都是一些可憐人……」那位市長試探著問道。
「可憐還是可恨,都是相對而言的事情,對我來說,采取什麼行動,並沒有冷血或者仁慈的顧慮,我所關心的,是最終的結果。
「閣下曾經做出的決定並沒有什麼錯誤,但是最終的結果,卻證明閣下的做法沒有什麼用處,而無效的行動,顯然令事態更加惡化。
「我相信尊敬的市長先生也同樣清楚,如果讓這些人滯留在外邊,最終將是什麼樣的結局,同樣你肯定也非常明白,讓他們進城又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為了那些難民,你的身上已然背負了許多壓力,你為了這些難民,頂受住如此巨大的壓力,但是他們並不領你的情,甚至還在給你增添麻煩。
「在我看來,閣下的失敗就在于,你希望任何事情都盡善盡美,很可惜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你把那些難民看作是可憐人,因此希望能夠讓他們獲得拯救。
「正因為如此,你刻意忽略了隱藏其中的那些心懷叵測的人,人性邪惡貪婪,這樣的家伙總是會存在,而且數量驚人。
「我同樣也能夠猜想,在閣下的同僚之中,有很多人將外面的那些難民全都看作是賤民,看作是比魔族更加凶險的敵人。
「我相信,閣下之所以不願意動用強硬的手段,就是因為害怕,這些人會跳出來,令情況滑向另外一個極端,不要試圖否認,你我都明白,這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
「說得再明白一些,如果不是閣下擔任這座城市的市長,恐怕我來到這里之後,所需要做的並非是將箭矢對準城外,將那些混在難民之中的貪婪之徒予以射殺,而是對隨意殺戮難民的凶徒進行鎮壓和整肅了。」
系密特用異常平淡的口吻說著,但是底下的大多數人卻在微微顫抖,此時他們暗自慶幸,幸好來不及踢開那位懦弱的市長,對于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手段,丹摩爾人早已經有所瞭解。
當初在京城之中,這位奇跡之子就已然令許多官員心驚膽寒,不過畢竟所有這一切都出自于國王陛下的授意。
即便其後的北方領地之行,前前後後牽連了那麼多人,這位奇跡之子也還沒有顯得像其後那樣令人恐懼。
真正令眾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那次伽登之行,從此之後,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出現在哪里,那里的官員,十有八九會事先留下遺囑。
最令這些官員膽寒的是,眼前這位奇跡之子不僅眼光敏銳、武技超群,還是一個擁有神秘力量的魔法師。
而此刻,他更是成為了至高父神的代理人,對于這樣一位人物,殺手和刺客,任何形式的強硬手腕都沒有用處。
這同樣也意味著,沒有任何辦法能夠阻撓這位奇跡之子辦任何事情,即便擰成一股勁,采取不合作的態度,也絲毫沒有用處,這位少年擁有著足夠的實力和手段,進行調查和裁決。
看著眾人噤若寒蟬的樣子,系密特朝著那位市長繼續說道︰「我現在已然將這些難民強行區分開來,接下來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暫時收起你的憐憫之心,對于那些不願意接受最好選擇的難民,別管他們到底是什麼原因,也別管他們有多麼可憐。
「沒有食物,餓著肚子,會令他們的腦子變得清醒起來,到了那個時候,你所需要賜予他們的仁慈,便是給予他們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真正的難民就會安安靜靜地住進我為他們準備的庇護所之中。那些居心叵測想要趁著混亂撈一票的惡徒,十有八九會放棄這座城市,另外去尋找獵物。
「再說明一件事情,那圈庇護所,我是按照京城拜爾克的庇護所的樣子建造而成,不過後來添加上去的那些石橋,除了為了讓士兵通行,更多的是參照聞名遐邇的伊爾羅思死囚營的設計。
「這座庇護所還沒有徹底完工,我希望閣下在上面再鋪設一層鐵欄桿,這一方面是為了更好的抵擋魔族的進攻,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那些居心叵測的歹徒翻越城牆。
「閣下絕對想像不出,居心叵測者有可能設計出的險惡伎倆,他們可以繼續煽動,然後秘密組織無知的民眾,我敢向你保證,煽動仇恨要遠比讓人感恩戴德容易許多倍。
「而任何嚴密的看守,總是會有致命的疏漏,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像真正的監獄一樣,將危險徹底隔離。
「一張鐵網,絕對比得上一隊盡職的看守,和監獄不同的是,你可以延長他們放風的時間,我相信此時此刻,城里的居民應該非常清楚局勢的險惡,想必不太會願意到城外去游玩吧!
「所有這一切,都是我能夠給予閣下的建議,此外,我還想給閣下幾個進一步的建議,不過這未必會令你喜歡。
「如果是我,我會在那些人之中,挑選出一些人充當耳目和眼線,還會挑選另外一些人代為管理,我會在這些人里面建立起一個等級。
「第一等的,自然是那些首領,他們可以進城,可以采購一些東西。
「第二等是那些耳目和眼線,他們同時也是成為第一等人的候選者,只要他們能夠證明那些管理者之中有誰不稱職,他們就可以取代那個管理者。
「第三等是可信賴者。
「這三等的家庭之中,婦女和孩子能夠獲得優厚的待遇,他們可以定期進城逛街購物。
「除此之外,便是普通人。
「金字塔永遠是最為穩固的典範,只要善于運用等級晉升和安撫的手段,那些難民之中,即便隱藏著再多心懷叵測之徒,也沒有辦法煽動起其他人,跟隨他們鋌而走險。」
系密特緩緩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不過在他內心深處,他對于這一切,根本就嗤之以鼻。
不知道為什麼,系密特感到自己已然超月兌于物外,像哥哥那樣的「聖賢」他同樣也可以做到,哥哥所擁有的那些智慧,在他的眼中也算不得神奇。
所有這一切,無非是利益引誘和對敵人區別分化這兩種手段而已,只要知道那些人之中哪些人需要些什麼,哪些人容易滿足,哪些人貪得無厭。
對于不同的人群下不同的藥劑,拉攏大部分,孤立小部分,然後用雷霆霹靂的手段,將那一小部分難以妥協的敵人送進地獄深淵。
只要看透哥哥所使用的那些手段的本質,其實一點都不顯得神奇,想要做到同樣成功,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天賦和聰穎,只要花費一些功夫進行調查和布置就可以。
系密特聳了聳肩膀走下了城牆,只留下一個個如同凍僵了的瑟恩思城里的大人物,和那些衛兵站立在那里。
不知道是誰首先輕輕吐了口氣,四周立刻響起一片唏噓之聲。
「塔特尼斯家族,京城之中盛傳的奇跡家族,在一年不到的時間,這個家族就從沒沒無聞的北方領地守備職位,變成了關系丹摩爾存亡勝敗的顯赫世家。
「這樣細致的算計,如此嚴謹的布置,僅僅只是在片刻之間已然作出,這樣的家族無法月兌穎而出飛黃騰達,實在是沒有可能。」
那位監察長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
「听說這位奇跡之子,還不是以智慧和謀略著稱呢!他的哥哥代理內閣總理大臣兼財務大臣閣下,被譽為當今丹摩爾最富有謀略的智者。
「而另外一位,在拜爾克盛傳能夠和那位塔特尼斯侯爵在智慧方面相媲美的,正是這位奇跡之子的未婚妻,格琳絲侯爵夫人。
「我現在實在想像不出,那兩位以智慧著稱的大人物所擁有的智慧有多麼驚人了。」那位市長大人也說道,他的神情仍舊未曾從呆愣和茫然之中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