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溪不是溪,建溪是一條河。(神座)
河水湍急,礁石險灘,樹杈狀匯集山間多處溪流。
方晨死了?方晨沒死。
方晨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張木床上,頭部、四肢都纏著厚厚的紗布。
木屋內藥香彌漫。
有書架,有藥簍,有藥壇石杵。
方晨不能動,也動不了,甚至連睜開眼楮都很困難,他只要微微一動,頭就會撕裂般的疼痛。
「顱骨骨裂卻還沒死,奇跡啊。」
一個老頭走進屋內,瞅了一眼方晨。
「你先好好躺著,若是想屎尿,要麼忍著,要麼就哼一聲,我給你月兌褲子。」
老頭頭發灰白,嘴上兩撇小胡須卻黑得像兩撇墨跡,身形佝僂干瘦。
老頭見方晨閉上了眼沒有作聲,便放下了手中的一筐藥草,笑了笑,轉身出門去了。
「我是誰?我在哪里?」
「我怎麼了?為什麼受傷?」
「老頭是誰?應該是個郎中,是個好心的郎中。」
……
一個月後,方晨才下了床。
他感激老頭,因為自己拉撒全是老頭用盆接,吃喝全是老頭用手喂。
老頭不嫌髒,方晨卻尷尬。
老頭與他素不相識。
老頭每日給村名們開藥解疾,是全村最受敬重的長輩。
此村沿河而建,村民數十戶人家。
村後梯田層層,竹林茂密,村前漁樵河渚上,網魚辛作,一派勤耕景象。
方晨每日就坐木屋前的一塊大石上,曬著太陽,望著流水。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現在全身還不能發力,頭上的纏布還不能撤去。[我搜小說網]
總是有一股濃烈的藥草味道從頭上飄入鼻腔,開始的時候他很不適,現在習慣了。
方晨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每當他想,就頭痛欲裂,痛苦萬分。
老頭能夠幫他愈傷,卻幫不了他回憶。
老頭的醫術的確高明,根本不像是這山野稀村該有的郎中。
顱裂,若是城中大醫也難以調治,但老頭只需要幾日便保住了方晨的性命。
方晨想過這些,但是每個人都有秘密,何必刨根問底、探知究竟。
方晨的手總是時不時要握起,手腕微微扭動,好像有一跟無形的棍棒被他握在手心,舞著不知名的招式。
鋼刀縱劈,迎風一刀斬!
劍尖橫突,梨花劍雨刺!
天蟬乍寒,一式開天闢地!
晴朗夜空,一束火光轟下屋頂!
燒死,病死,郁郁而死。
父母墳土!
「啊!」
方晨大叫一聲,捂著頭痛苦申吟起來。
遠處幾位村民順著聲望了過了來,搖搖頭,繼續手中的活。
「那人每天都要叫喚幾遍,鬼哭狼嚎一樣啊。」
「唉,挺可憐的,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要不是雷老的神仙醫術,早就死河里了,嚎就讓他嚎去吧。」
「你說一個年輕小伙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誰知道,可能是從山上跌下了吧。」
兩月之後,方晨已經可以行動了。
但他不會說話,嘴里總是念叨著一個字。
「刀,刀……」
村民們都叫他刀傻子。
刀傻子肯賣力氣,老頭的藥草,生活所需的竹柴,都是刀傻子扛著柴刀在山里砍來的。
刀傻子雖然身體瘦弱,但是揮著柴刀砍起竹子來到也有幾分力道。
久了之後,刀傻子儼然就是老頭的助手了,采藥打柴全是他一手操辦,這讓老頭平時悠閑了許多。
僅靠老頭指教,刀傻子能認出的藥材少之又少,所以他還看起了老頭屋子書架上的醫書。
傻子不傻,還會識字。
老頭的醫書太多了,偏門古方,大病小治,應有盡有,但都不是一個村下郎中能有的。
刀傻子就是方晨,他不想老頭的身世,他每天只想一件事,只想著腦中不斷涌現的一式。
一劈。
名曰開天闢地。
方晨知道這前面還有許多式,但他只記得這一式。
這一式名曰開天闢地,顧名思義,具大開大合之勢。
這一式是方晨祖傳刀法的最後一式,他一生只見其祖父使過。
那是何種霸氣!
不過方晨現在不記得了,不記得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一式。
就像人自出生就懂吸允乳汁一樣,他睜開眼時就只記得這一式。
方晨握著柴刀,一刀一刀砍在碗口大的竹上。
一聲聲脆響,回蕩竹林。
他每一刀砍去,姿勢都很怪異。
他不是橫砍,也不是豎劈,而是從左到右,左腰提起,斜向上砍,雙手右舉,斜向下劈。
他不斷地來回,不斷地重復,直至十多次,竹身 嚓一聲斷裂。
方晨只砍堅韌粗壯的老竹,這樣的老竹經得起刀伐,曬干之後也容易燒著。
時常有村民見到他用怪異姿勢砍竹,都會在邊上嘲一聲刀傻子,習以為常,一笑而過。
只是被村民稱為雷老的老頭,遠遠地看著方晨的動作,眼中有一絲疑惑。
一年後。
方晨的身體不見寬壯,但手中的力道卻日益見長。
這一日,他背著個竹編的滿是草藥的筐子,手提一大捆劈裂的竹條,回到了老頭家中。
老頭見他回來,一笑。
「回來啦?待會兒又要去敲竹竿?」
方晨笑了笑,放下了藥筐和竹子,卻沒有說話。
現在的方晨好似一個字也不會說了,村里人不再叫他刀傻子,而是叫他刀啞子。
老頭說的敲竹杠可不是去敲詐,而是這一年來方晨養成的一個習慣。
他提上一根拇指寬厚、五尺來長的竹棍,來到山里,隨意找一棵老竹。
他雙手握住竹棍,沉氣,扎步,氣聚腰月復。
竹棍從左腰提起,斜上擊中竹身,右上揮下,再擊竹身。
竹子中空,鱗次櫛比,一節節空管如同古怪的樂器,發出有節奏的脆響。
這就是老者口中的敲竹杠了。
竹葉飄然落下。
每一片竹葉上都有細微的齒茸,葉身頭尖尾鈍、脈縱質綠,單片氣雖弱,眾落則竹氣芬芳。
竹林獨有著一種意境,翠綠黯然,寧靜致遠,心隨葉落,養氣靜神。
一人,竹林,葉飄落。
孤雲,遠山,河近流。
村里人家升炊煙,農夫漁樵走梯田。
老頭輕輕地拾起地上一片竹葉,望向遠處的方晨。
「刀啞子,你可不是真正的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