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輛!」
這是何訪輕輕念叨的聲音。[我搜小說網]
「嘩啦!」
這是地上的水被卷起,被拋上半空,又被潑過來的聲音。
抹了把臉,何訪已經開始有些習慣的繼續站在街邊。
不知道是不是大雨讓生意變得特別好做,原本滯留在機場的眾多出租車,幾乎是一眨眼間,就全然消失了蹤影,這眨眼的人正好就是何訪自己。他只好搭上最後一趟開往室內的民航班車,然後就到了這里,再然後,就是一個人拎著一口大箱子,孤獨的站在路邊,一邊洗著便宜冷水澡,一邊無聊的數著那些亮起了頂燈,紛紛在自己身邊停下,听到目的地後又紛紛揚長而去,到後來,就連停下都不肯,直接把一到水龍牽引到自己身上的出租車。
「第二十二輛!」
何訪有些機械的數著眼前的這盞頂燈,卻發現那頂燈竟然停在了自己面前。
試一試好了,反正人家也停下,基本不抱什麼希望的何訪一邊想著,一邊走上了兩步。
「師傅,北京去嗎?」
「走,趕快上車。」
搖下的車窗中,『露』出一張略顯憨厚的中年面孔,可能是看雨實在太急了,何訪的衣服更是早就被雨水完全穿越,那司機還特別伸手做了一個招呼進來的動作。
「哇!」
何訪被這意外的回答弄得格外興奮,一時間把所有的煩心都拋了出去,怪叫了一聲,也沒有叫司機打開後備箱,直接連人帶包一下子轉進了後座之中。
「謝謝,謝謝師傅,您可是我的大救星,要不然我今天恐怕就要擱在這兒了。」
話一出口,何訪本來興奮的情緒,突然黯落了下去,看著窗外依然如注的雨幕,何訪突然感覺整個人的身體比剛才被雨水浸透還要冰冷。
「我這麼急著回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場雨可算是下痛快了,好些年沒見到這麼大的雨了,好事啊!」
那個熱心的司機頭也不回的徑自感嘆道。
「好事?」
何訪不由得裂出一絲苦笑,眼光想前路投去。
急速擺動的雨刷把灑向車前的雨水推開,而另一簾雨水更快的重新佔領了雨刷掃過的地方,來來往往,何訪的心中重新泛起一陣『迷』茫。
「是不是有決定了?」
唐凝轉過頭,看著身邊的這個美麗的女人,就連在自己面前也極少見到的一種無法形容的憔悴爬滿了她的身上,而這個女人竟然就這麼站了整整一個下午,一個晚上。
此時的唐凝,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坐位,和蒙芊卉一同站在了被夜『色』裝滿的窗後,如果是白天有人恰好從窗外的小路經過,一定會被這璧聯的絕美風景所傾倒,可惜,這已經是夜晚,可惜,美麗的面容上也不一定都是美麗的顏『色』。[全文字首發]
蒙芊卉沒有出聲回答,但唐凝早就從她漸漸緩和下來的呼吸中,知道她已經有了答案,此時的安靜,與其說是在整理說出那個答案最好的措辭,還不如說是給她自己最後再多找一個合理、有說服力的理由,讓她自己可以「徹底」諒解自己做出的這個回答。這話听起來有些繞口,但應該就是蒙芊卉現在最真實的想法,唐凝沒有點破,其實對于那個答案,她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但她還是選擇了等待。在這個時候,當一個听眾,遠比當一個說客更妥當。
「站了這麼久了,不管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也該坐下來休息一下了。」
唐凝的手撫在蒙芊卉那比自己高了小半頭的肩上,又輕輕的拍了兩下。
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蒙芊卉竟然轉過頭來向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緊接著又順從著唐凝的話,走回屋中,坐到了門旁的沙發上。
沒錯,是笑容,即便屋中唯一的亮光只是窗外小路旁的行道燈,但,唐凝還是可以非常肯定,那確實是一個笑容,只是笑容有些復雜又是一晃而過,唐凝沒有能完全明白其中的意味。
于是,她又重復了一句自己最初的那個問題。
「你有決定了嗎?」
夜清如水,整個城市被數不出到底是幾場的雨水徹底洗透了一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格外通透,裝飾起所有景『色』的無數燈火,或星星點點,或纏綿成串,連顏『色』也似乎比往日鮮艷了許多,召喚著未歸人。
「終于到了!」
望著眼前,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影,何訪的腳步踟躕起來,樓上這一側的燈光亮著,還有人在。
誰呢?
回到這座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自己真正所在的城市,盡管已經夜『色』闌珊,但何訪還是下意識的沒有讓司機向家中開去——那個幾個月前在法律上已經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原本就是自己和蒙芊卉一同構建的愛巢——而是把終點放在了這里,這個似乎不會有那麼多壓迫的地方。
不過,知道站在了這里,何訪才知道自己錯了,完全錯了,這里的燈火,並沒有帶給他一絲輕松,反而讓他生出一陣心虛。
咚、咚、咚……
平日里從來沒有留意過的腳步聲,在沉沉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不知道為什麼,這座辦公小樓里,就只有三樓的那一處燈火還亮著,而其他各處包括門廳、走廊還有這算不上平緩的轉角樓梯,都是沉沉的一片,讓何訪本就忐忑的心加速沉落,沉落在黑暗中。
「1、2、3……」
「是她,是她,是他……」
何訪不知道怎麼想起了很久以前和某個人一起看的老電影來,那里面的一個場景中,女主人公在輾轉反側要不要去見暗戀的心上人進行表白的時候,就跑到屋外,找到一朵路邊的小野花,把花瓣一瓣一瓣的揪下來,讓花來決定她的命運,單數是「見」,雙數是「不見」。
而何訪此刻不自覺的就把這場景挪到了此刻的樓梯,而一蹬蹬的台階所對應的數字,代表的正是和他自己最親近的三個人,也是此刻最有可能還留在小樓里的人。
只是,見到誰,真的是不由他控制。
「你!」
何訪望著眼前出現的身影,突然說不出話來,除了,這一聲招呼。
「先把濕衣服換了吧。」
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套干爽的男式衣服,甚至t恤和牛仔褲中間還夾著一套全新的內衣,重新坐回到自己最熟悉位置上的何訪有些不知所措,愣愣的,就像剛才在樓梯口見到唐凝一樣。
何訪感覺到自己在上海的事情,肯定是被傳到了這里,最起碼傳到了這里的一些人的耳中,這麼晚的時間還都留在這里的不是蒙芊卉,而是唐凝,而且似乎還是在專程的等待著自己,就已經說明了很多。至于是那件事通過的什麼途徑傳達,揭開的人又會是誰,這些,現在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一個,那就是……
「喂,別發呆了,趕緊換上吧,全身濕透又坐了這麼久的車,身上肯定很難受。」
唐凝又把那套衣服往何訪身前遞了遞,口吻平靜得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听在何訪的耳朵里卻更是些怪異,因為這些話就像一個在家中等來晚歸丈夫的女人,可,這樣的一個角『色』本不應該在唐凝的身上,而應該說話的人,此刻卻不知道在哪里。
可能是看到了何訪茫然眼神中的這一絲詫異,也可能自己也覺察到了語氣中的少許曖昧,唐凝連忙接了一句。
「這些都是剛才芊卉姐專門讓人從家里送過來的。」
「專門送過來?」
何訪一邊伸出手去,一邊咀嚼著這句話里的意思,卻半天都沒有踫到那近在咫尺的衣服。
「別想那麼多了,先把衣服換了,有什麼話,等你換完了再說,我先出去了,換好了你叫我。」
好像是看穿了何訪的心思,唐凝撂下這樣的一句話,把那套衣服徑自放到了何訪的手中,然後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三分鐘後,已經換過一身干淨衣服的何訪和重新回到屋里的唐凝面對面坐在了辦公桌的兩頭,何訪忽然有一種很特異的感覺,這樣的一個形勢,接下來,與其說是兩個兼乎同事和好朋友之間的交談,倒更像是一次談判,或者,審判?
躲是躲不過去了,原本的一點僥幸,早就隨著眼前的情形消散了,何訪本來就是一個聰明人,如果現在還不知道唐凝要說的是什麼,那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坐在這里。只不過,他還是沒有主動開口,因為,即使獨自留在上海的那一天一夜,即使是從天津回到這里的那一路的暴雨疾風,即使是剛才唐凝有意無意留出那個可供重整思路的不長的時間統統都過去,他依然沒有辦法把那看似荒唐的行徑和還有那個不知道在別人眼里是不是同樣合理又或者極端荒謬的理由說出來。而從唐凝剛才的話里,何訪似乎揣摩出蒙芊卉的一部分用心。
聰明人之間,會有更聰明的辦法來交通,不見面,往往另一個隱藏的意思,就是並非決絕,那也就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完全斷絕希望,一切還有回旋的可能,想到此處,何訪心中稍定。
「我一個人留在這里等你,是因為芊卉離開了。現在,」唐凝抬腕看了看手表,「她應該已經不在這座城市了吧。」
很少見的,唐凝把自己對蒙芊卉的稱呼中那個總是綴在後面的「姐」字去掉了,不過何訪卻沒有注意到,因為他的心神全部被唐凝所說的那句話所佔據。
「什麼?卉兒走了?」
蒙芊卉的舉動完全出乎了何訪的意料,在之前他所想過的事情揭穿或是沒有揭穿的兩種前提下蒙芊卉可能做出的各種反應之中,卻偏偏沒有這樣的一個,剛剛有些著落的心又重新不安起來。
「哥,你先別激動,听我說完。芊卉讓我原話轉告你,這件事,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是過去了,責任也好忠誠也罷,已經沒有必要再去追究。」
這原本應該是讓何訪最可以寬心的話,此刻听到,卻沒有讓他感覺到哪怕一絲的輕松,果然,唐凝的話馬上轉過了風向。
「但就像所有的人生經歷一樣,做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擦不去,抹不掉,不過時間可能是修復劑,會把這痕跡遮蓋住,也可能是車頭燈,只會照亮前方的道路,她寧願相信時間真的會有魔力,她的離開只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能夠學會面對這些。」
唐凝的口氣還是那麼冷靜而溫和,就像她平時處理公司里的其他事物一樣,而有些止不住躁動的何訪也再一次忽略了唐凝在稱呼上的變化——這一次是對他的。
唐凝站起身,繞過隔在她和何訪之間的桌子,來到窗邊。
「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你這次上海之行的所有一切,芊卉都已經知道,從上午到傍晚,一整天的時間,她就在這里,就這麼一直靜靜的看著窗外,沒有一句話,所以她的這個決定應該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或者也可以說是經過了內心的掙扎和反復才做出來的。」
說到這里,唐凝頓了一頓,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繼續道。
「我想你應該了解芊卉的『性』格,平時的一件小事情她都會很執著自己的意見,這一次,更加的不會輕易改變。所以,她最後來電話的時候和我說,讓我告訴你,不要去找她,如果到了可以回來的時候,她自然會回來。至于我,今天陪了芊卉一整天,不過除了問過她有沒有決定之外,沒有給過她任何意見,你們都是聰明人,你們的事情,不需要也不應該有別人來『插』手,所以,同樣的,今後的問題,依然是要靠你們自己來解決才行。」
說到這里,唐凝停了下來,而何訪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一番話里跳月兌出來,也在延續著沉默。
「好了,關于這件事,芊卉姐讓我說的話,我已經全部轉達完了,這里今天發生的一切,也都告訴你了。」
話雖如此,但唐凝並沒有準備離開的意思,甚至就連身體都沒有挪動過分毫,靜靜的就像白天站在相同位置上的蒙芊卉一樣,只不過,一個向外,一個向里。
何訪微一思量,馬上明白過來,忙問道。
「凝兒,你的意思……」
听著何訪又一次喚著自己這個只有極少數最親近人才會用的昵稱,唐凝一整天陪伴著蒙芊卉一同傷心、氣憤、失落還有些許的不爭,最後終于硬冷下來的心腸,似乎重新有了一絲融動。
「是,我還有話要說,我自己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