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草枯黃,曠州曠野之上,千余營帳,數百旗幡。、、這里沒有道路,旅行只憑日月星辰定方向。真個是天蒼蒼、野茫茫。就在深秋蒼涼氣氛之中,一支商隊模樣的人馬由南方迤邐而來。
他們望見了前方炎漢軍隊扎下的營寨,望見了大 飄揚,許多人已止不住熱淚盈眶。
當先一名「商人頭領」馳馬加速,奔向大營。他身邊有鐵門關守軍派來的兩名校尉陪同,皆舉漢軍旗幟。來到營前,衛士喝問︰「何方來客,入營何干?」那頭領高聲應道︰「我非客人,我乃裨將軍車楚爾良,奉大王旨意遠行,今來復命!」
原來這是車楚爾良,兩年半以前奉命往華南接取大將軍的故人,往返三十個月,終于回歸。大將軍如今已是大王,車楚爾良也被缺席提升為偏將軍。
趙矜正在營中與孟氏兄弟談論如何提升武器品質之事,听聞車楚爾良回歸,內心大為激動,急步奔出帳來。車楚爾良迎拜。趙矜扶起來,握著車楚爾良的手︰「總算把你盼到了!一路辛苦!差事如何?」
「大王便隨我來!」車楚爾良領著趙矜,馳馬出營。趙矜尚顧不得戴個頭盔或者帽子,涼風之中,奔得頭發零散。
那邊大約二百騎,還夾著些馱馬、駱駝,看起來儼然是個大型商隊,實際上里面除了車楚爾良帶去的若干精壯士卒,其余都是趙矜的故人與隨從。
「勇士大哥!」那些萬里而來的苗家義軍見了趙矜,激動地拜泣在地。中間是苧玉貞、苧玉香、奚孔雀、龍猷、關漢卿、黃道姑、朱簾秀、苦兒等人,一個不少,還多了幾個不認識的面孔。
呼呼風聲,草穗飛揚。趙矜與故人重逢,兩邊相望,一時悲喜交集,哽咽無聲。趙矜見苧家姐妹的臉都有些瘦削了,不禁既憐又痛且感激,想要慰勞,卻不知說什麼話。
半晌,還是奚孔雀當先撲進了趙矜的懷里︰「矜哥哥,你恁地狠心!當日不發一言,竟撇下我每而去!奴甚惱你!」
趙矜苦笑︰「對不起,我有罪。饒了我罷,從今往後,我會重新好好地對待你們。」
奚孔雀見趙矜告饒,已經生不起氣,便嗚嗚地哭起來。苦兒上前,拜倒在趙矜腳下,連呼「恩公」,淚流滿面。龍猷上前,抱住趙矜的手臂。苧玉貞、苧玉香都控制不住了,擁上前來。趙矜一下子抱住了一大堆的人,作一團喜笑啼哭。
等他們相擁激動了好一陣,關漢卿才得隙在後面施禮道︰「區區小可,參見大王!」關漢卿旁邊幾名文士打扮的人都跟著拜倒,口呼大王陛下。
趙矜慌忙上前一一扶起,對關漢卿道︰「老哥莫要客氣。你能不嫌荒僻遠來我國,我甚欣慰。」又問︰「這幾位是?」
關漢卿向趙矜介紹,原來他們都是南宋的名士,宋亡之後隱居不仕,因為寫詩作文抗逆元朝,在大陸安身不得,逃到瓊州避難,因此互相結交。趙矜听他們報過名號︰華不注山人周密、須溪先生劉辰翁、文載先生余景仁、水雲道人汪元量。
這時候一陣疾風卷來,眾人衣袍拂動。趙矜拱手向眾人道︰「這邊不便說話,有請諸位入營,咱們細細再談。」
當下眾人入營。營中軍士听說是遠道而來的大王故人,趕緊殷勤招待。房氏、孟氏兄弟陪關漢卿等文士們寒暄;虎賁將士們陪車楚爾良一行和苗人義軍們喝酒;趙矜與苧家姐妹、龍猷、黃道姑、朱簾秀、苦兒來到自己的大帳中,鋪開幾塊厚厚的大氈毯,席地而坐,中間烤肉煎茶,眾人圍坐著暢敘別離話兒。
「愛嬌,你每過得可好?」趙矜叫起苧玉貞的小名。苧玉貞禁不住眼眶又紅了,應一聲好,也問︰「大王陛下無恙?」
趙矜心中感動,說道︰「我很好。你可照原樣叫我,不要太生分。我離別你們,來這兒開創基業,乃是宿命,請勿見怪。」說著,不由得當著旁人的面便執起苧玉貞的手來,反正都是故人,並沒有外人。
苧玉貞微微含笑,雖不說話,心里早是原諒了。苧玉香挪到趙矜的身邊,說道︰「哥哥哪里話來?若怪你,我每便不來了。」
龍猷叫道︰「我每知大哥必有天命!今番追隨大哥,矢志不離!」
苦兒擦著眼淚道︰「小人命苦,惟幸得遇恩公大王。恩公大王莫要嫌棄小人,小人情願執鞭墜鐙,死而不悔。」
趙矜起身走過去拍著苦兒︰「我哪里嫌棄你了?說起來你還是我的第一個兵!你能到這里來,我很高興。苦日子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哭!」
苦兒破涕為笑,眾人皆喜笑顏開。
這一敘,話語沒有個盡頭。趙矜向他們介紹自己國家的情況,他們听說趙矜開創了偌大的基業,有多少州府多少兵馬,听得如醉如痴,盡皆歡喜不已。
「矜哥哥,你說你命中與馬相沖!如今怎學得這一身好騎術?」奚孔雀沒忘記先前趙矜哄她的話。
「啊哈哈!我啊……」趙矜只得又信口胡謅一番︰「我現在更有修為了,不相沖矣!你不知道,我現在跟什麼都和諧!不管是馬,還是牛,還是羊,還是狗,一概和諧。」
這麼說著笑著,興高采烈。麗妃艾婀麗珂、慕妃朝慕依拉先後進來,都很和諧地加入笑談。苧玉貞、苧玉香明白她們是趙矜的妃子,不過,何必嫉妒?哥哥身為大王,那肯定是有妃嬪的。苧玉香心思純良,沒有要與人競爭專寵的想法;苧玉貞則覺得自己應是趙矜獨一無二的賢內助,大可不必把自己擺到與別的妃嬪相同的位置,跟她們爭什麼?不如大家友好和氣,將來還少些閑爭、多些歡樂呢。因此苧玉貞、苧玉香與艾婀麗珂、朝慕依拉毫無芥蒂,剛開始彼此還很客氣,小心翼翼,漸漸地便親熱起來。
這樣和諧,多好啊!
不料,到了傍晚,一件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蕭若瓔射獵歸來,听說大王故人來臨,初時也歡喜,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游牧民族多有好客傳統,蕭若瓔心想自己也算主人,帶了幾個親隨,提著獵物與好酒來幫大王招待。
這下子……兩相照面,彼此不免詫異!苧玉貞與蕭若瓔,很敏感地立時感覺到對方的微妙。蕭若瓔看到苧玉貞坐在趙矜身邊,挨得很近,後面的苧玉香更把雙手搭在趙矜的肩膀上。苧玉貞則听到趙矜叫了一聲︰「阿若,你來了。」
趙矜叫罷,頓時感到氣氛有點不對。可是叫都叫了,而且已經叫慣了阿若,總不可能再改口換個生疏的稱呼。這下子趙矜心里直打鼓,慌忙對苧玉貞、苧玉香道︰「這位是契丹蕭氏部族的首領,阿若大人,如今是我的客卿。」
苧玉貞一想就知道蕭若瓔才不是客卿那麼簡單,不過不管如何,總不能缺了禮數,于是起身合十施禮道︰「大理苧玉貞,拜會阿若大人。」苧玉香忙也跟著姐姐起身,一同合十禮拜。
蕭若瓔見她們合十,也笑著合十道︰「不知貴客到來,蕭若瓔有失遠迎。觀音奴、大悲奴,你們都來參見。」
苧玉貞亦讓奚孔雀、龍猷參見了蕭若瓔。這樣一來,由于同是佛門信士,彼此好說話了一些。蕭若瓔見苧玉貞、苧玉香坐在趙矜右邊,自己便坐在左邊。平時蕭若瓔頗有些矜持,並不肯太過接近趙矜,這時候不知怎麼,坐得特別靠近。
趙矜在兩邊三個女人的包圍下,不免局促起來。大王陛下的自若與威嚴,此刻竟發揮不出來了。
蕭若瓔與苧玉貞親切地敘話。這份親切里面,卻含有無窮的意味。
「你們大理,信的是小乘吧?」屬于大乘教派的蕭若瓔笑著提起。
「非是小乘。我每誦的乃是上座部佛經。」苧玉貞不卑不亢地回答。上座部其實就是小乘,只不過東方民族習慣以大為尊、以小為卑,小乘听起來不如大乘。因此苧玉貞使用上座部的說法,可不願意在蕭若瓔面前落于下風。
趙矜一听就頭痛,知道她們暗中已經在較上勁了。炎漢種族繁多,信仰也多得五花八門,無信仰的、信原始宗教的、信大乘佛教的、信上座部佛教的、信喇嘛教的、信伊斯蘭教什葉派的、信伊斯蘭教遜尼派的、信基督教天主教派的、信基督教東正教派的、信道教的、信中國傳統玄學的……作為大王,要擺平這些分歧極其困難,唯有不偏不倚、提倡寬容,化解各派教徒之間的矛盾,盡量讓他們相安無事。
可是蕭若瓔與苧玉貞的問題,其實並不是信仰分歧。佛教徒喜歡與人為善,就連外教都能容忍,何況本教內部的教派?她們都敏感地察覺到對方地位的特殊,在言談間都保持著和藹和大度,內心中卻不免開始產生抵觸……
趙矜在兩邊抵觸之間,如坐針氈,勉強苦捱了一陣,賠笑道︰「這個……那麼……阿嬌、阿奴遠來辛苦,需要好好休息。阿若,我們改日再談,啊哈……」
一時化解了。長遠怎麼辦呢?
「契闊談嚥,心念舊恩。」苧家姐妹與許多故人不忘趙矜,經過千山萬水的跋涉,不遠萬里來相會。趙矜歡喜不盡,可是也有一點點煩惱降臨。
待續第六十九回︰龍驤一計破格魯,鎮軍三箭定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