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十七 難得糊涂

作者 ︰ 縛心術

胖掌櫃陳訴完畢,趴跪堂上,等著知州大人定奪。

包清眉頭一皺,凝神思索。胖掌櫃心中著實沒底,這包大人一思考,案情走向便難以預料了,不禁連連心中禱告,期望蒼天有眼,不負良民。只是天道莫測,好人難當,包大人思索片刻,言道︰「此案並無疑點!他既有物相抵,便不算賴賬!物超所值,自然要找銀子,你找與他便是,這番卻是所為何來?」

何明達心下暗笑︰「本班頭酒樓之言你听不進,鬧到衙門還不是一般下場!」

胖掌櫃聞言心里連連叫苦,暗道今日運氣太背,只怕難以全身而退了!他也是個機靈之人,此時已知傳言非虛,這包大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若想贏得官司,只有胡攪蠻纏,以奇對奇了!心中計較一番,恭聲道︰「知州大人,他這相抵之物小人不知可否兌現,更不知作價幾何,求大人明斷!」

這一手兒無視案情,直取證物,難題又拋給了包清。包清點頭道︰「作抵之物何在?」胖掌櫃大叫︰「作抵之物是一張海捕公文,上頭畫的,正是這堂中立著的大漢!」本是財物糾紛,竟扯出在逃重犯!案中有案,包大人正好大展才華,聞言登時精神大振︰「堂上人犯,掌櫃之言可屬實情?」薛萬里見他審得熱鬧,忍不住玩心大起,搖頭道︰「話是沒錯,只是這證物有些出入。」說罷從懷中模出一張告示。

一衙役接過呈上,包清展開觀看,卻見上面畫個邋遢小童,皺著眉頭又看了看文字,猶疑問道︰「此人並不是你,又是何人?」薛萬里一指小方子,笑道︰「是他!我路見不平,擒了這惡少,特來領取賞銀。」

怎地一賊未平,一賊又起?包清奇道︰「堂上少年,這逃犯是你麼?」幾次看到薛萬里威風又神氣,小方子心中早已對他大大地佩服,只覺有他身邊,猶如頭上撐了一把堅實巨傘,天塌下來也不必害怕!此時也自不懼,學了他樣子昂首挺胸道︰「正是方某!」

包大人面孔一板,抓一簽擲出︰「拿下此賊!」

眾衙役驚魂未定喏喏不前,前首一人卻立不住了。班頭毛莽,身強體壯,更得知州大人賞識,委以重任,此時一眾手下個個膽小如鼠,豈不正顯得自己平日訓導無方?眼見包大人眉頭皺起,眼神就要轉到自家身上,毛莽膽氣一壯,當下挺身而出,拿了繩索便綁。

薛萬里視若不見,小方子抵抗不得,轉眼間給他五花大綁,呆立堂中。

包清拈須微笑道︰「案情已明,人犯伏法,本官已有定論,宣判如下︰方姓匪人押入大牢,日後發落;薛壯士見義勇為,擒賊有功,賞銀百兩,免去所欠飯錢;得順樓掌櫃誣告良民,欺騙本官,罪加三等,罰銀百兩,仗刑五十!」

五十大板!還有命麼?怎地還有另一張告示……胖掌櫃聞言大叫一聲,暈了過去。薛壯士得意狂笑,方惡少憤憤不平破口大罵,衙役們呆若木雞,觀眾連連嘆息。正是糊涂官斷葫蘆案,審的糊涂,輸的糊涂,贏的也糊涂,看的更糊涂。眼看就要糊里糊涂散場了,只有一個明白人,何副班頭!何明達兩方均知底細,見狀心里冷笑︰「哈!別急著走,還沒完!」

果然不出何班頭所料,薛萬里笑得夠了,又道︰「且慢!」包大人已然準備退堂了,聞言奇道︰「又有何事?」薛萬里道︰「還有一筆賞錢沒領。」說罷掏出另一張告示。包清驚奇間接過呈上的告示,看了片刻,驀然臉色一白,大喝道︰「暫緩行刑!」

那胖掌櫃昏迷中正要被拖出去打板子,又給拖了回去。小方子眼看就給抓進去坐大牢了,也給扭了回來。

包清啪地一拍驚堂木,目注薛萬里,冷聲緩緩道︰「好一個大膽狂徒!可知戲弄本官,該當何罪!」薛萬里皺眉道︰「何出此言?」包清怒道︰「你窩藏證物,欺詐本官,致使本官作出錯誤判斷,一世英名險些喪于你手,實在可恨!罪大惡極!」薛萬里搖頭道︰「此言謬矣!若我有心藏匿不交,你手中卻是何物?我既無意隱瞞于你,又何來欺詐一說?」

包大人一愣,忙低頭苦思這話中涵義,只覺似乎甚有道理,卻又不知哪里隱隱有些不對勁兒。這一思索便繞進去了,腦袋里越想越迷糊,一時無言。

半晌,包清抬頭嘆道︰「此事暫且不提,你重罪在身,想必是來投案的罷!」薛萬里搖頭道︰「我是來舉報逃犯的。」包清奇道︰「你舉報何人?」薛萬里道︰「薛萬里。」包清又驚又奇︰「這……怎能自已舉報自己?豈有此理!」薛萬里面露訝色︰「有何不可?舉報人薛萬里舉報逃犯薛萬里,刑律上有講本人不許舉報本人麼?」

包清又是一愣,心道此話倒也沒錯,但好似哪里又有蹊蹺。再一思考,腦筋已是七歪八繞都纏到一起了。又過半晌,包大人一拍腦袋,大笑道︰「舉報之事依你所言,但你今日自投羅網,哈哈,本官就不客氣了!」說罷一拍驚堂木,抓一簽猛擲地上,喝道︰「拿下此匪!」眾衙役口中呼喝,皆畏縮不前,何明達更是暗自往後蹭了幾步。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班頭毛莽,越眾而出,怒目而視,拔出腰刀,大喝一聲撲了上去。

何明達閉目暗嘆︰「死了。」

「倉啷」一聲鋼刀落下,毛莽抽搐在地,口吐白沫生死不明。眾人只看到這人張牙舞爪撲過去,那薛萬里負手立在那里,右足似是一動,還沒瞧清人便飛出去了。眼見這匪人快如鬼魅一般,眾衙役倒吸一口涼氣,齊齊退後。

包大人又驚又怒,喝道︰「大膽!你既前來告官,怎又反抗?更毆打官差!」薛萬里兩手一攤︰「我只管舉報,拿人關我何事?只許他打我,不許我還手麼?」包清又愣住。這薛萬里兩種身份,變幻莫測︰自家承認是在逃案犯,要賞銀的時候卻是舉報人,想拿他了又變逃犯拒捕,打完人又成舉報人喊冤……

這卻如何是好?

包大人頭暈腦漲,索性也不想了,急怒中抓起一把簽牌全扔了出去,狂喝道︰「一幫廢物,沒一個頂用!都給我上!」一群衙役得了號令,紛紛舞刀弄棒呼喝大叫,一時聲勢頗為浩大,只是一個個身如風擺荷葉,足底落地生根。包清勃然大怒,喝道︰「哪個不上,通擅離職守之罪!」眾衙役心里一涼︰「這罪名大是不妙,可是要發配充軍的,若逢上戰事,保個全尸也難!」

堂上知州大人虎視眈眈,場中凶暴悍匪虛席以待,橫豎都是個死,閉上眼沖罷!只盼這匪人下手輕些……眾衙役硬起頭皮,繃緊肌肉,紛紛虛張聲勢,一涌而上!副班頭何明達蓄勢良久,不動則已,動如月兌兔!後發先至,沖在最前面!

包清見狀心下甚慰,暗道︰「本官果然慧眼識人,眼見適才毛班頭給打個半死,這何班頭猶自渾然不懼,勇敢向前!人才,人才啊!」轉念間何班頭已沖至匪人身前丈許,只見薛萬里右掌一抬,何明達大叫一聲,直挺挺倒了下去,雙眼翻白口吐鮮血,眼見不活了。

眾人大驚失色︰「以勁化風,凌空傷人!難道是失傳絕學——劈空無影掌?不想這人功夫高到如此地步!莫非是傳說中的——絕世高手?」小方子心頭狂喜,但苦于雙臂被縛,無法拍手叫好,只好自行搜腸刮肚,意圖給這一神功取個威風名字。

縱橫十余年,大小數百戰,當數此役打得最憋屈。掌勁還未發,對手已倒地,薛萬里呆立場中,大手端著也無用,垂下也不妥,一時比較尷尬。這時一眾衙役已沖了上來,有道是急人之難,雪中送炭,這邊正自心中郁悶不爽,出氣桶便自己來了!薛萬里大笑一聲,縱身而起,虎入羊群一般,擺腿揮臂拳打腳踢,轉眼間放倒了幾人。

薛萬里只求痛快一戰,打個暢快淋灕,一掃胸中郁氣。但一個巴掌不成響兒,要遂他心願,還得問問挨打諸位樂不樂意了。聰明人豈只一個?何明達並不孤單,衙役里頭也有機靈的,仿效何班頭,只須拳到眼前,向後便倒,足未加身,飛跌而出,只是東施效顰,演技差些罷了。差到那愚笨些的也瞧出套路來了,恍然大悟,依樣照搬,紛紛自行翻倒在地大聲慘叫不休。

一個何明達便教薛高手吃了大虧,何況幾十個一齊上?人人虛情假意,老薛越打越氣,心中煩惡難言,卻又無處發作,只好暗罵一句,招式一收——

老子不打了。

這一出武戲還沒演完,主角便耍脾氣撂了攤子。他是說撤就撤,台上尚余了幾個反應比較慢,沒抓著機會倒地的龍套,卻如何收場?那幾人茫然直立,相顧無言。呆了半晌實在無法,一齊慘叫一聲,緩緩歪倒在地。

眼見這出戲情節無聊虛假,表演生硬拙劣,觀眾紛紛大聲起哄猛喝倒彩。場主包大人也是看得眉頭緊蹙,咬牙切齒,想是在煩惱自己選錯了演員。那主角把戲演砸了,不知下去反省過錯,竟還理直氣壯立在場中,索要片酬!

薛萬里心情大壞,也懶得羅嗦了,冷聲喝道︰「既拿不住薛某,這就給了銀子,一拍兩散罷!」說罷走到小方子身邊雙手扯過, 一聲響,繩索斷作數截散落地上。

包清此時腦袋里嗡嗡作響,本已是無所適從了,一見之下又忍不住叫道︰「你捉他來此,怎又放了!」薛萬里冷冷道︰「此一時,彼一時,薛某既捉得,為何放不得?方才講好的,一擒還一報,二百兩銀子,拿來罷!」包清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道理說不過他,官差拿不下他,無可奈何固然可惱,給他賞銀更是不甘,只坐在堂上呼呼直喘,猛扯長須。

錢是好東西,誰人都喜愛,一個急著要,一個不願給,場面又僵住。包大人坐那里只顧呼呼喘氣,遲遲不拿銀子,薛好漢怒氣上涌,雙眉豎起,眼看就要暴起強行索取,血染公堂了!眾人縮身屏氣,驚慌失措,有膽小的更是猛退三丈,惟恐血濺一身。

莫要怕,不須急,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哪里有鬧事兒的,哪里便有和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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