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章中奇譚

作者 ︰ 縛心術

夜,孤燈,人不眠。

箋,淡墨,痕未干。

拙室一桌揮毫處,暗影映案舞翩躚。

先生輕輕放筆,點頭微微一笑。眼前揮揮灑灑數十篇文字,心中多多少少有一些感慨。多乎哉?不多也,文字不多。少了麼?不少矣,心思不少。寫寫,看看,好不好,斷難斷。優劣任君論,盡心已無憾。

正自神不守舍之際,忽然怒喝聲中,一人破門而入︰「姓縛的!瞧你做的好事!」先生悚然一驚︰「恁地無禮!進來怎不敲門?」那人怒沖沖道︰「我倒想敲,門都破得沒處下手了!」先生嘆了口氣,問道︰「無端上門,你是何人?」那人冷笑不語。先生掐指一算,儼然微笑︰「夜半上門無好事,你是來——鬧事兒的!」那人怒道︰「廢話!這還用算麼?早知你這人一貫裝神弄鬼,果然!」先生不動聲色︰「鄙人要休息了,閣下請回。」那人怒喝道︰「少羅嗦!今日你若不給我一個交待,休想出得此門!」

先生無語嘆息,掐指又算。那人見狀怒不可遏︰「瞎算個毛!當我樂意來?還不是你書寫的亂七八糟,全不著調,實在是慘不忍睹,笑死個人!」先生拍案而起,沉聲喝道︰「你深夜找上門,便是來嘲笑鄙人文字的麼?」那人冷哼道︰「非也!今日我來,單為你書寫一半,虎頭蛇尾,怎能說完就完!」

「你既看著不好看,何必管他完不完?」先生嘆道。那人連連搖頭︰「有事兒講一半,大伙兒都不干,做人須有始有終,切不可半途而廢!」先生聞言大怒︰「吾自有計較,用你來說教?請回,不送!」那人一拍桌子,大喝道︰「不成!這事兒沒完!」先生怒極反笑︰「我寫書,關你何事?哈哈,書寫完了!沒完也完了!」那人怔了怔,冷笑道︰「你可知我是誰?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先生哼道︰「我管你是誰?做了再說!」那人仰天長嘆︰「痴人,痴人!縛心術,你听好——某姓看,單名一個客字。」

此言一出,縛心術登時一躍上前,二話不說,單手抄起木椅猛掄過去!那人猝不及防,一時大驚失色!正待躲避時,卻見他雙手輕輕放下椅子,半推半就,滿面春風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請先上坐喝喝茶,潤潤嗓子再指教。」

看客看他兩眼,一時無語。

相互客套一番,二人分賓主入座,促膝深談。看客語重心長道︰「老縛啊,你這樣是不行地——作畫宜留白,行文圓為滿。」縛心術虛心道︰「說的好,只是看兄不知,我這般做乃是出奇制勝,拉攏人心之意。」看客道︰「何解?」縛心術笑道︰「書雖未完,章節已盡,此時加上一個‘完’字,正是為了日後給人一個驚喜。」

看客聞言松一口氣,思索片刻又道︰「嘩眾取寵,未必是好!哪里來的驚喜?我看是多此一舉,更有畫蛇添足之嫌,當屬敗筆!」縛心術眉頭一皺︰「看兄,你這話可不好听。」看客微笑道︰「良藥總是苦口,何不听我一言,將那‘完’字抹去?」縛心術大皺眉頭︰「有這必要麼?容我想一想。」

過了半晌,看客不耐道︰「還沒想好麼?你這人恁地沒主見!」縛心術苦笑一聲︰「容我再想想。」又過半晌,看客大為不耐︰「你這般優柔寡斷,豈能成事?怪不得這書寫得羅羅嗦嗦,不知所雲!」

本就心里亂成一團,此時給他連連催促,縛心術不由氣急敗壞,嚷道︰「多一字怎樣,少一字又怎樣?沒看我拿線隔開了麼?改來改去,煩也不煩!」看客面色一變,冷冷道︰「隔開也不行!某眼中容不得半點沙子!去,改過再說!」縛心術大叫道︰「是我寫還是你寫?這事兒怎能強迫!欺人太甚,豈有此理!」看客怒目而視︰「枉我好心好意,你卻只認死理!改與不改,自己看著辦罷!話先放這兒,別怪某家沒提醒你!」縛心術冷笑道︰「我偏不改,你奈我何?」

二人話不投機,轉眼翻臉。一個牙尖嘴利,一個口舌便給,當場你來我住,大聲爭吵不休。

「笑話!天底下有姓縛之人麼?你想縛哪個?」

「彼此!天下也沒有姓看的,你又想看哪個?」

「好你個窮酸,文章作得差也就罷了,竟然胡寫亂添!真個不曉事理,可笑可笑!」

「說你個閑漢,隨便看看不就得了,何必上門指手畫腳生閑氣,果是可惱又可嘆!」

「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來日你莫後悔,丟人沒臉,近在眼前!」

「哼!班門弄斧,殆笑大方!是非自有公論,卻不是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好好好!你既一意孤行,我便給你個難堪!果然文如其人,拖沓冗長字,難纏糊涂漢!二者皆屬下流,令人失望再三。」

「妙妙妙!四面八方皆為巨著,三五文字怎入法眼?天下何多眼明者,自有知己來捧場,只你一人不喜,眼下卻也無妨。」

「少廢話!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仍是不知悔改,我便賞你一頓好打!」

「打便打!客氣歸客氣,誰個真怕你?放馬過來,叫上一句疼便不是好漢!」

「吃我一拳!」

「還你一腳!」

「砰、叭!」

「哎,呀……」

「吵甚麼吵?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你倆有病罷?反了,都反了!」一縷語聲輕飄飄傳入耳中,二人猛然一驚退出戰團,凝神四顧。四處靜悄悄,並無第三者。二人面面相覷,心里各自一寒。便此時,一縷青煙「嗖」地從床上鑽出,瞬間凝作人形,手足俱全,有鼻子有眼。

有鬼!二人驚叫一聲,掉頭便跑。

「鬼你個大頭。」小方子嘟囔一句,猛揉雙眼。看客猛然回頭道,驚道︰「你是……你怎出來了?」小方子飛他一白眼兒︰「都怨你倆瞎嚷嚷!看,這回把我吵醒了,怎麼辦罷?」縛心術回身怒道︰「你是書中人物,怎可出來轉悠?快回去!」小方子猛啐一口︰「你個說書的騙子!早見你神神道道不像個好人,原來在這兒躲著!哼,還我錢來!要不然,哼哼……」縛心術冷笑道︰「要錢沒有,要命不給!你個虛構人物,能奈我何?」

小方子聞言大怒,沖上去便是一記沖天炮!不料拳頭及胸,霎時對穿而過,渾不著半分力道。縛心術哈哈大笑,神情得意︰「我奈何不了他,還整不了你麼?從心所欲,惟我一筆!」小方子怔住,一臉緊張。縛心術飄然上前,取筆瀟灑而立︰「胡鬧胡鬧,這便送你回去罷。」小方子大驚,連連擺手道︰「等會兒,我有話說!」

縛心術神態儼然,揮毫輕輕一指︰「咄!」

語聲甫落,小方子大叫一聲,身軀陣陣顫抖。看客目瞪口呆,心中頓起崇敬之意。過了半天,二人茫然互視一眼,齊齊看過去——縛心術舉筆呆立,面色尷尬︰「這,這回怎不管用了……」小方子咯咯大笑,喘道︰「傻子!嚇我一跳!哈哈,你能進去,我當然能出來,公平合理,好極妙極!」縛心術聞言手一抖,筆墜于地,心里連連大叫失策。小方子看他垂頭喪氣,一時更加得意,扭頭道︰「我打敗他了!你……咦?你是誰?我怎沒見過?」

看客暗嘆一聲,心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書里書外來回胡鬧,今天開了眼,這下真是見著鬼了……思量片刻,嘆道︰「小朋友,天黑了鬼怪多,你還是回去睡覺罷!」

「甚麼小朋友!」小方子瞪他一眼,憤然道︰「覺一會兒再睡,我得先找騙子算帳!」看客奇道︰「咦?你也是來找他算賬的麼?哈!那咱倆可是志同道合了!」小方子嘆了口氣,說道︰「都怨這人胡寫亂描,我是實在忍不住了!今天終于有了機會,可得好好說道說道。」

兩人按大小坐下,旁若無人倒苦水,一來二去訴衷腸。小方子憤懣道︰「你說有他這樣兒的麼?給我整個爹娘難找見,叫花子出身也就忍了,白白出來折騰了這些天,一點兒本事沒學著,文武雙不全,更天天拿我逗樂子,窮耍胡搞一通,丟死個人!實在是可恨!」看客長嘆道︰「不錯,堂堂一個主角,硬是叫他寫成丑角,可悲可嘆!」小方子喜道︰「你這人不壞!我再跟你說,這人還有紅眼病!」看客吃了一驚︰「是麼?那我可得離他遠點兒!」小方子點頭道︰「你看,他見我得了銀子,轉眼就在澡堂子里給我變沒了!後來我得了金子,又糊里糊涂送人了!那是沒辦法,到山上我找誰去花?跟老虎去買雞腿兒麼?」看客深表同情,嘆息道︰「也是,氣人有,笑人無,這是窮酸普遍的毛病。」

小方子激動道︰「說的好!尤其可氣的是,我本來有一幫小弟,給他硬生生拆散了!好容易和老薛混熟了,又給他活生生弄走了!現在有錢沒處花,無親又無故,屁本事沒有,孤魂野鬼一般,他還嫌我還不夠慘麼?多麼惡毒的人!你說,我慘不慘?」

「慘!」看客一拍大腿,恨聲道。小方子跳起來大叫道︰「你看,他也這般說!哼,我可忍你很久了!你得給我改好了,我要神功無敵!我要好吃好喝,住大房,睡軟床!我要發財,我要泡……咳,仙丹秘籍什麼的,通通都要!現在就要!」

縛心術早給他氣懵了,呆了半晌,木然道︰「沒有。」

小方子兩手一攤,嘆道︰「看見了罷,這可不怨我。」看客無語。小方子湊過去悄聲道︰「你說,別處書里的主角也都這麼慘麼?」看客默然半晌,嘆道︰「也許有罷,不太好找。」小方子思忖片刻,輕聲耳語道︰「我認為跟著他是沒有前途了,所以我決定要叛變!另投明主!大英雄呂布就是這樣的。」

「明主……呂布……三國?」看客張口結舌,欲語還休。小方子見狀不屑道︰「這都不知道,沒見識!呂布可歷害了,劉關張加起來都打不過他一個!我這是打個比方,對了,你有認識的寫的好的人麼?」看客呆了呆,茫然道︰「有是有,只是這事兒似乎不太好辦……」

「別怕,听我的!」小方子會心一笑,轉頭叫道︰「喂!你!本大俠準備甩掉你,不和你玩兒了!你去找別人罷,比如胖頭歪脖兒什麼的……」

「不成。」

縛心術一口否決。小方子大怒︰「我還沒說完!他們雖然武功比我差一點兒,沒我聰明勇敢,英俊懂事兒,但是……」

「不成。」

三番五次打斷別人說話,一點兒也沒商量?果然可惡!小方子怒火中燒,連連大聲喝罵,若不是打不到他,當場就上去動手兒了!縛心術闔目不語,心如死灰。半晌,小方子無奈回頭,卻見看客微笑攤手,說道︰「這我幫不了你,他硬要寫你,誰也沒辦法。」小方子長嘆一口氣,怔仲片刻,放低聲音一臉神秘道︰「我還有一個辦法,你……」

一旁二人交頭結耳,語聲漸漸微不可聞。縛心術見狀疑心大起,側耳偷听片刻,卻也听不清楚。正自心里七上八下之際,猛見看客退開斷然道︰「不成!你得了好兒,我掉腦袋,不干!打死我也不干!」小方子一臉悻悻之色,啐道︰「沒義氣!膽小鬼!哼,你不干我叫別人干。」

「老薛——老薛——快出來——這邊有個大惡人,你來干掉他!」小方子張口大喊大叫,渾不顧一旁有人早已氣得吹胡子瞪眼。再一時,縛心術哈哈大笑道︰「薛萬里早已給我大筆一揮,支到千里之外去了!哼,你個小叛徒想要我命,哪有那麼容易?」小方子怔了怔,一時無計可施,大皺眉頭。

「忍一時風平浪盡,退一步海闊天空。小子莫要煩惱,待我辦完事回來,咱再找他秋後算帳。」一道聲幽幽傳來,繞于耳畔。三人同時一驚。小方子登時大喜過望,叫道︰「老薛,你在哪里?」縛心術怒形于色,喝道︰「不成體統,我不是送你離開了麼?」

看客無語。

「此為千里傳音之術,薛某無師自通。小方子,莫與這人爭執。老薛知你苦衷,更與你同病相憐。你看我大把年紀,孤家寡人一個流浪在外,整天流淚流血不說,還婆婆媽媽頭閑氣管閑事,哪有半點高手風範?嘿,哪天我見了這胡亂安排之人,定教他滿地找大牙!」聲音清晰,字字入耳。看客大聲鼓掌,縛心術捂住嘴巴,小方子大叫道︰「老薛,這人就是那天說書的騙子!」薛萬里驚奇道︰「原來是他!無怪乎知我心意,可惡!竟敢作假!既如此,待我來日……」

「不對!」縛心術斷喝一聲,怒道︰「你便是千里傳音,怎能听到這邊說的話?事有反常,你使詐!」看客嘆道︰「既有千里傳音,自有千里收音,這叫高科技,你不懂的。」

「高科技……」縛方二人一時愣住,心里各有震撼之處。語聲頓了頓,續道︰「小方子,你斗不過他,且安心呆著,等我回來便是。嘿,要說慘,我最慘,你也不必太較真兒!須知君子報仇,十年——」話說至此,語聲若有若無,後面便含含糊糊听不清了。小方子心急如焚,跳腳指鼻大叫︰「你個騙子!又搞甚麼鬼?說!」縛心術呆呆道︰「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旋即耳畔聲響兒徐徐而止,復歸于無。縛心術呼口長氣,暗道僥幸僥幸,日後萬不能再叫姓薛的回來了!小方子不明所以,直急得眼中含淚,快要哭了。

「想是荒郊野外,此時信號兒不好了!」看客搖頭嘆道。

「信號兒?」二人雙雙愣住!滿月復疑團間正待問個究竟,忽听聲音又起︰「沒有最慘,只有更慘!說到比慘,誰有我慘?」三人同時一怔,卻見青煙過處,桌上飄出一道黑影兒。此人黑衣黑發,身形瘦削,面色蒼白。

「厲無殺!」三人同時驚叫︰「你不是死了麼?」厲無殺面若沉水,冷冷道︰「無殺即便身死,也要死個明白!是誰害我剛出場就死于非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他!」二人聞言齊齊一指︰「是他!」縛心術清咳一聲,強作鎮定辯解道︰「你雖身死,死得其所,所以……」

「所以什麼?」厲無殺冷眼相望,淡淡說道。縛心術苦思片刻,硬著頭皮道︰「你終歸交待好了後事,去的心安理得,因此……」

「因此什麼?」厲無殺蓄勢,準備無可不殺。縛心術兩腿發軟,慢慢坐回椅上,嘆道︰「說也沒用,反正你也沒劍了,隨便你罷。」厲無殺聞言一怔,已知此時無劍亦無體,難以奈何此人,不由黯然垂淚道︰「一身罪孽未贖,到頭自尋死路,若說慘?怎一個慘字了得!」

「莫道你慘,我也很慘!」範貴之咳嗽著飄了出來,尖聲道︰「辛其多半生,家業一日光,黑黑幕後手,白白一場忙!慘乎?慘矣!」

幾人驚奇間未及說話,郝俊又冒了出來,滿面怒色道︰「說到慘,本少俠也好不哪兒去!空自武功高強人俊秀,甫一出場就吃個敗仗!後邊兒給他輕輕巧巧便發配邊疆了,誰將郝俊變作好慘?此人好狠一副肚腸!」話音一落,胡三麻四結伴鑽出來,齊聲道︰「正是正是,在他這兒,地痞閑漢都當得不爽!沒事兒就挨打,有苦說不出,實在是太氣人了!」旋即眾官差列隊而出,紛紛道︰「豈止豈止,我等吃官飯的更不容易,折胳膊斷腿兒,當槍又挨搶!大家都很慘,應該比一比。」

「我……」毛莽一臉病容掙扎著爬出來,剛一開口,淚水已是奪眶而出!眾人見狀齊聲嘆息,心道不用比了,沒人比他更冤。胖掌櫃呼哧呼哧跟出來,一不小心踩了前頭手指五根。眼見毛莽渾身顫抖疼得大哭,眾人心服口服,果然是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縛心術長嘆道︰「胖掌櫃,我總是沒有虧待你罷?你又來干什麼?」胖掌櫃面色瞬間一變,眯縫著眼楮笑道︰「我戲份兒太少了,您再給加點兒。」縛心術皺眉道︰「我單獨給你寫了一篇,還嫌不夠麼?你看在場誰有這待遇?」胖掌櫃面色又是一變,怒容滿面道︰「別提了!你那篇寫得太短,將我後半輩子一筆帶過,墓志銘一般,搞的大伙兒都笑話我!」

眾人哄堂大笑,場面亂作一團。眾小丐跑了出來,哭天抹淚道︰「老大!可找著你了……」小方子激動哭道︰「這可不怨我,都是那個人搞的鬼!」再一時場中有哭有笑,局面大亂。

「哪里又有冤案?看我一刀兩斷!」包清出場,拈須微笑。

沒人理他。小小陋室如何容得下這許多人,場面已近失控。七嘴八舌,推推搡搡中,範貴之年老體弱,首先支撐不住,尖叫一聲背過氣兒躺倒了。眾人吃了一驚,紛紛撤後,生怕不明不白惹上是非。

「我地那個老爺啊——」伴著陣陣震天嚎啕一條高胖人影大步上前,跪地大哭。此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他一來,場面登時失去控制!眾人或哭或笑,或叫或跳,臉上表情無以言表。小屋中愈發混亂,勢如一鍋燒沸的開水,形似半塘爭食的老鴨……

其後眾人大倒苦水,個個怨聲載道,齊齊怒視縛心術,紛紛表示不滿意。縛心術心亂如麻,呆了半晌,嘆道︰「看兄,他們鬧情緒也罷,你就別跟著亂起哄了。」看客笑道︰「如今你已是千夫所指,場面一發而不可收拾,此時不起哄,更待何時?」縛心術長嘆一聲,閉目掐指猛算半天,睜眼開口吐出三字。

「何明達——」

何明達應聲而出,微笑道︰「千般是非莫煩惱,萬事自有何明達。」縛心術一臉激動之色︰「何班頭,你可來了!」何明達點頭笑道︰「小事一樁,先生無需掛懷。」縛心術嘆道︰「若你早些出來,此時又何至亂成這樣?」何明達搖頭笑道︰「不教他亂上一些,又怎顯我之能!」縛心術喜道︰「何班頭,全看你的了!」何明達微笑頷首,轉身負手緩緩掃視全場,不發一言,其威自現。

屋內莫名其妙安靜下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誰也模不著頭腦。何明達淡淡道︰「哪個帶頭鬧事?站出來!」眾人互相看看,一齊指認道︰「是他!」小方子冷哼一聲,悻悻別過頭去。何明達一拍桌子,大喝道︰「深夜聚眾鬧事,爾等可知是何罪?不相干的都給我回去!」少半膽小怕事的聞言心中驚懼,原路返回。多半人面色不屑,一動不動。何明達嘆一口氣,含淚輕聲道︰「你等只道自家不如意,實不知先生良苦用心!看看我,本是個小丑式的人物,一再忍辱負重,終于咸魚翻身,成為萬眾矚目的大英雄!做人要有耐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再者你們想想,若這時得罪了先生,來日他一動筆,難免打擊報復,屆時慘上加慘,豈不又要後悔?」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眾人思忖半晌,越想越有道理,便陸續返回去了。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只余了幾個頑固分子頑抗,一幫小叫花兒叫囂。

包大人生氣了,皺眉瞪眼道︰「有本官在此,哪里輪得到你逞能搶風頭兒?你官大還是我官大!」何明達賠笑道︰「大人日理萬機,終日操勞,些許小事,自然不必費心。如若不然,他日大人累倒了,豈不叫清州百姓失了父母官,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

包清退場。郝少俠不屑道︰「你是哪個?竟敢在此指手劃腳!來來來,有種和我比劃比劃!」何明達笑道︰「我本是替先生說話,你若動手,出手之前可要想好後果。」

郝俊退場。厲無殺負手不語,面無表情。何明達心知此人是個難纏的主兒,思忖片刻,上前說了三字——厲無咎。和明白人不必廢話,當抓住死穴,一擊而中。

厲無殺退。小方子冷笑道︰「你個手下敗將,大大地狡猾,哼!唬得了他們,可騙不了本大俠!」何明達大笑三聲,道︰「我整不了你,還整不了你那幾個小弟麼?你敢不听話,回去我讓江州同僚抓他們進大牢!」

小方子無奈,一臉不樂意帶著小弟們回去了。舌戰群小,在場並無一合之將。何明達轉身微笑道︰「先生,如此可好?」縛心術激動道︰「甚好,甚好!大恩不言謝,來日必有厚報!」二人點頭會心一笑,何明達飄然而去,口中吟道︰「錢財美女如浮雲,多來一些不嫌少,人生本是一出戲,演得過癮才叫妙。」

這是要求加戲了。縛心術心道後面沒你的戲了,反正這當兒就算給你加了。一旁看客直看得呆若木雞,怔了半晌,才說道︰「告辭。」

「看兄不再與我探討了麼?可惜可惜。」縛心術假意挽留道。看客頭也不回,長嘆道︰「文猶人,書中人物更可比較,前言不搭後語,里里外外神道。我沒話說了,你好自為之罷!」

陋室復沉靜,人燈兩不安。

先生思良久,提筆又揮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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