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四十一 殺機!

作者 ︰ 縛心術

趙子龍忽然失蹤,五虎將群龍無首,一時間人人心里嘀咕,練武功也是無精打采。要說幾人還是很自覺的,師父病在床上,老大直接跑路,卻依然能夠乖乖地自學自練,確也值得表揚。

方老大去了哪里,這事兒誰也不知道。方老大去做什麼,大家倒是心知肚明。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方道士這是嫌此地池子太小,自個兒這條龍撲騰不開,跑到山里頭當神仙去了。他是跑出去瘋玩兒了,也不管自家兄弟了,這事做的可有點兒不仗義。四人悄聲議論半晌,又齊齊向一處望去。那是呂道長的住所,此時門窗緊閉,一絲動靜兒也沒有,瞧起來有些神秘。師父怎不出來?莫非他的病還沒好?五個徒弟少了一個,他怎不聞不問?

「師弟,你去打探一下。」趙本悄聲道。袁世哼道︰「願去你自個兒去,別老拿我當槍使!」趙本嘆了口氣,轉頭道︰「你們看看,他這是什麼態度?一點兒小事就推三阻四,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牛大志肅然道︰「趙道友,做事要公平,不能總是支使袁道友辦事!依我說,還是舉手表決罷。」胡非凡連連點頭︰「不錯!這個辦法相當好,我頭一個贊同。」趙本長嘆一聲,無奈道︰「沒辦法,只好這樣了。」

三人互相看看,開始舉手表決。

「少來這套!當我傻的麼?」袁世猛啐一口,忿忿道。

「三比一,袁道友,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一人笑道。

「呸!」

「少??攏烊ュ?蝗煥獻臃系裟悖幣蝗撕鵲饋?p>「呸呸呸!」

「哎——不听話的小弟,留著還有甚麼用處?師弟,咱倆關系雖好,但我也不得不大義滅親了!」一人嘆道。

「好罷,我去。」

三人聞言大喜,互相擊掌為慶。袁世走出兩步,扭頭兒一笑︰「你幾個可別後悔,呆會兒我見了師父先告上一狀,就說誰誰誰合伙兒欺負我來著!」三人猛吃一驚,愕然相顧片刻,齊齊上前拉住了他︰「等等!都是一家人,有事兒好商量,好商量……」

小兄弟長了心眼兒,打死也不當冤大頭了。無奈之下,四人又低聲商量半晌,最後你推我搡一起走向房門。到了門口兒,又是一陣拉拉扯扯,你讓我,我讓你,誰也不肯頭一個進去……忽然,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了出來。

——進來罷。

四人先後進屋,各自忸忸怩怩。呂道長盤坐榻上,望向幾個弟子︰「有事麼?」見他形容憔悴,面色暗淡,幾人不由心有所觸,怔怔立著一時無話。半晌,四人齊聲道︰「師父,你的病好些了麼?」呂長廉微笑注目,輕聲道︰「好多了。這幾日為師精力不濟,你四人要加倍努力,不可懈怠。」

是——師父。

室中一時寂靜。四小道手足無措,不知道說些什麼;呂道長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呂長廉長嘆一聲,收回目光柔聲道︰「為師以往責打你們,你們心里可恨師父?」幾人聞言呆了呆,又連忙齊齊搖頭。

恨?不恨?不好說,也不好講。恨是一時,挨打的時候恨得咬牙切齒,挨完了打恨意難消,此時提起來,卻無半分懷恨之心。且不說師父打徒弟是不是天經地義,還得說那句話——愛之深,責之切,師父的責打是為了自己好,這一點大家都是心里有數兒的。

「去罷。」呂道長笑了笑,輕輕揮手。

幾人糊里糊涂進去,又不明不白出來了,要打探的那個消息也忘掉了。方老大呢?方老大沒來,師父竟也不問,似乎將他忘在腦後了!難不成,師父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者是,不管他去哪里,師父也不再理會了?四人紛紛猜測,還是難得明白,一時也懶得想了,當下各行其是。

師父在想什麼,只有師父自己知道。方道士去了哪里,也許方道士自己也不知道。做好眼前事,無須過多計較,有一千個人,便有一千條道。

莫問,莫問,自己走自己的,就好。

直到太陽西斜,霞光染紅天邊,方道士也沒有回來。春日白晝漸長,時辰已是不早——咦?他究竟去了哪里?莫不是給老虎吃了?或是給老鷹叼走了?想來也不至于,可是,等會兒天黑了,一個人在山里轉悠,那可就真的危險了!四兄弟心中擔憂,忍不住又跑到屋里去問呂道長。呂道長面無表情,道,你們最好盼著他——不要回來。這話說得比較狠,意思是,方道士在外面還有一線生機,回來了那就是必死無疑!眼見師父如此絕情,幾小道只得黯然稱是。

轉眼鐘聲響聲,飯時來到,方道士還是沒有回來。不妙,不妙!怎飯也不回來吃了?這不是方老大的作風!怕是真的出了岔子,子龍將軍性命難保!怎麼辦,怎麼辦?幾人急得團團亂轉,轉了幾圈等不及了,憂心忡忡結伴出去——

吃飯。

進了齋堂,猛見一人正自手拿把攥,旁若無人地據案大嚼……此人披頭散發,面目污髒,袖邊衣上破皺凌亂,乍一看就是個叫花子跑進來了。四周人人離他八丈遠,紛紛大皺眉頭,表情有厭有煩。這人大伙兒都認識,正是來此不久,以能吃見長,因欺師滅祖而聲名鵲起的方道士!

「老大,你怎成了這幅模樣?掉山溝子里了麼?」袁世湊過頭去,悄聲問道。方老大打個哈哈,笑而不語。牛大志笑道︰「方道友,外面好玩麼?」方道友點了點頭,接著大嚼。胡非凡打量半天,憋出一句︰「呃,不錯,是條漢子!」方殷歡喜道︰「還是你有眼光,我告訴你,今天我差點兒……」

「噓——」趙本面色緊張,悄聲道︰「你們小聲兒點,別人都瞅過來了!」方道士左右看看,點頭道︰「回去再說,先吃飯。」今天方老大心情不錯,再加上勞累了一天,飯菜吃起來格外的香。胡吃海塞自是可比,風卷殘雲亦不為過,當下吃了個五迷三道兒,直撐得連打七八飽隔兒。

再一時幾人出了齋堂,走在回去的路上,牛大志小聲道︰「我說,你回去時候小心點兒。」方殷笑道︰「你是說呂老道罷?我理會得。」說完想了想,又道︰「今天我出去了,他沒說甚麼罷?」牛大志苦笑道︰「沒說什麼。」趙本跟在後頭,嘆道︰「是沒說什麼,只是我們問到你的時候,他的眼楮里有一絲光芒閃過!」袁世連連點頭︰「是,是,我也看到了!」

甚麼光——方道士不明所以。隨後幾人你一句我一句解釋,一時卻也不好形容。一人默默走在後面,極其罕見地沒有開口,看上去似乎有心事。幾人見狀大是疑惑,連連追問之下,胡非凡面色凝重道︰「我知道,那是——」

殺機!

四人愕然止步。

殺機?至于麼?不至于罷!隨即當時在場三人連連搖頭,表示不敢苟同。胡非凡仰天長嘆一聲,沉聲道︰「那眼神我見過,這是用命換來的見識,你們听好了——當年我老子用棒子桿兒抽我,我一時氣急,罵了他一句龜兒子,然後就在他的眼楮里面,我看到了同樣的光亮兒!」罵老子龜兒子,那你豈不是……幾人一時無語。方道士呆呆道︰「後來呢?」

「後來,棒子桿兒就換成扁擔了。」胡非凡黯然道。

「再後來呢?」幾人心驚肉跳,瞪著眼楮齊聲發問。

「再後來我也說不好,只是我娘說了,我能夠活下來,是她燒了三天高香,連念三夜佛經的結果。」一言至此,語聲低沉,胡非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當中。

「果然。」

「殺機!」

「老大——」

方老大咽口唾沫︰「沒,沒這麼嚴重罷……」

幾人再度前行,氣氛化作壓抑。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只聞腳步輕輕響過。沙沙,沙沙,殺殺!殺殺!方道士自是心下惴惴,如同揣了個水桶七上八下,幾小道亦是心有戚戚,似是有只小耗子東抓西抓。按說這事兒沒那麼嚴重,不過以呂道長的脾氣……那還真不好說了!沒辦法,該來的總會來,跑也沒處跑躲也躲不掉,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想東想西,院門已然近在眼前,是死是活,馬上就要見到分曉!

世上如果真有奇跡,那奇跡不是千載難逢,也是百年不遇。但奇跡往往出現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譬如這一次。這一次五虎將千算萬算,趙子龍已經做好了英勇就義的準備,但,那人竟然放過了他!

呂道長把自己關在房里,沒有出來。直到幾人躡手躡腳回到房里,呂道長也沒有出現。幾人忍不住偷偷聚到一起,竊竊私語,說來說去越說越糊涂,直說到頭暈腦漲哈欠連天散了伙,呂道長一直沒有出現。

莫非,胡非凡看錯了?莫非,幾個人都看錯了?莫非,那一絲眼中的,凌厲的光芒,並不是所謂的——殺機?

是也好,不是也好,這一關總算是不明不白過去了。死也罷,不死也罷,這一天也算是糊里糊涂過去了。方道士又困又累,草草洗了洗臉,便躺到床上睡覺去了。這一天下來挺樂呵,四處游蕩大開眼界,少年很快進入夢鄉,做的夢也是光怪陸離。夢會醒,天會亮,明天如何?明天,明天自是,接著再去玩兒!

自由的腳步無法阻擋,不管旁人怎麼去想。自由的心靈沖破藩籬,無視他人說東說西。這是方道士的想法,這是一個人的自由。然而,當自由變作野火漫無邊際地焚燒,當自由化作洪水毫無目的地蔓延,亦會將心中那條無形的牢籠慢慢融于水火,那時正如沐掌教所說,再也關不住那只——

心猿。

何以如此?為何不聞不問,為何不加以管教!莫道生病了,生病又如何?呂道長莫非,莫非將他放棄了?非也非也,不問是有聞,不管非無教——心猿,既在心中,如何以身來縛?心猿,他在你心,我又如何可束?心猿,心猿,心生之猿,以心化之。

他出得去,只因放他出去。他回得來,只因讓他回來。

用半條小命換來的見識,當知胡道士所言非虛。那是殺機,那一絲凌厲,閃過眼中的光芒,確是殺機!要殺的,是藏在小徒心里的那只猿猴,如此方能去其頑性劣性,教他定下心來安分守己。而那只心猿,不可以怒火焚之,以皮肉激之,那樣必使他凶性大發,適得其反。須得用水一般的耐心,將他慢慢軟化,漸漸侵蝕。

有心人會說,有心人會听,一個長耳朵,兩個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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