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九年九月十八,內島氏理令侍大將山下氏勝駐守松倉城,越中國直轄領地僅留富山城、守山城、增山城、松倉城四城,分別由內島氏理自己與一門眾內島氏勇,譜代家臣尾神氏綱、山下氏勝駐守,其余城池包括放生津城與魚津城在內的十幾坐城池盡皆廢棄。
如今內島氏內政律法與兵卒演練之法漸漸完善,在鄰近的幾國中又有輕徭薄賦之名在普通領民之口流傳,再加上按照內島氏的傳統,新佔領地第一年是免稅的,所以在佔領椎名氏領地後,消化起來非常迅速,領民們並沒有什麼抵觸情緒,只差歡天喜地,敲鑼打鼓迎進來了。
相關的施政基屈機構在楠長諳的指導下馬上成立,人口、戶籍的登記及檢地、刀狩工作迅速在新佔領內展開,一切顯得非常的有條不紊。領民的日子也一日一日的平靜、安穩下來。
天文十九年九月二十三日,富山城下町。
城下町靠近中心的一座酒館內端坐著六名僧侶,為首一僧身材瘦削頎長,氣宇不凡,不過因為頭上纏繞著白布,只露出雙眼,所以看不清楚容貌,不過看身材背影應該年紀不大,其中又有一位僧侶坐在他下首,面若惡鬼,猙獰可怕,身材五大膀粗,有若屠夫。而其余四僧則都年紀不大,除了下首一僧長相也是甚為可怖之外,其余三僧長相均斯文清秀。
這為首僧侶此時正盯著酒館外面的路口,沙勿略和佛南田正在那里傳教布道,沙勿略的日語不好,大部分時候他是用葡萄牙語說一句,然後佛南田在一旁用日語翻譯一句。
因為是市町中心,所以往來的行人很多,不少行人駐足觀望,不過絕大部分人並非是來听他傳道,只是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金發碧眼的南蠻人,趕來湊湊熱鬧而已。
眾多領民圍住二人在不遠處指指點點,嘲笑不已,也有膽子略大的沖到沙勿略二人跟前做個鬼臉然後跑掉。
沙勿略二人遭眾人圍觀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因為听眾增多而更加賣力的宣講天主教的教義,聲情並茂。又列數之前觀察而總結出來的日本僧侶犯下的三大罪,並高聲譴責之︰其一,**,違逆自然之道,以教授學業為名,搜集大量年幼孿童以供婬樂。其二,虛妄無道,教唆信徒安于清貧困苦的生活,向寺廟捐贈,自己卻淪為酒肉和尚,生活奢靡放蕩,甚至強搶民女,污辱人妻。其三,違背宗教理念,插手干預政治,利用信徒的信仰,達到其插手政治的目的,為達目的,置信徒的生命利益于不顧。
那面若惡鬼的僧侶看著對面沉思的為首僧侶說道,「這兩人是南蠻來的僧侶嗎?敢說出這種話來,也不怕得罪佛祖嗎?」
為首僧侶聞言笑道,「他們的話雖然說得很淺薄,不過所說的事情可句句都是實情,我也是佛教徒,對這些佛門的丑陋現象也略知一二。而且這二人本來就不信佛,他們信奉的是口中宣揚的天主,如何會怕得罪佛祖。」
此時,酒館門口傳來一聲大笑,道,「雖然不怕得罪佛祖,不過估計越中的寺廟僧侶可是要氣壞了,哈哈。」話聲落下,就有五位頭戴斗笠的年青武士緩步走進酒館。為首一人英姿挺拔,氣宇軒昂,他朝著那為首的僧侶微微一笑,在附近尋了一張桌子坐下。
為首的僧侶朝那武士微笑還以一禮,笑道,「閣下說得不錯,敢問閣下是內島氏的哪位大人?」
年青武士將斗笠取下,頭部居然也是纏著白絹,看不清楚樣子,他搖搖頭,微笑道,「在下五人並非內島氏家臣,乃是無主浪人,四處游歷,正好今日浪跡到此處,在此稍作停留,不知幾位大師是?」
白布纏頭的僧侶點點頭,道,「我們六人是京都妙心寺的僧人,這次是結伴出門游學,也是在此地略微停留了幾天,待會就將離開這里。」
武士哦了一聲,略略點頭,不再說話。
門外的沙勿略傳道行動此時有了一點點變化。他與佛南田在列數完僧侶所犯罪行後,又列數了日本女人為圖一已之私,經常有殺嬰等罪行,日本有錢的男人三妻四妾凡此種種,幾乎每個人都生而犯有不少的罪行,又總結道「必須遵從上帝以獲得救贖」「一個男人只得娶一房妻室」「嬰兒即然降生了就是平等的生命」「眾生生而平等」等教義。
此時,一個旁听者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徑直走到佛南田身前,向佛南田的面頰吐了口唾沫。馬上,圍觀的眾人一下子寂靜了下來,眾人的眼神像打了雞血一般盯住佛南田,均抱著看熱鬧的心思想看看他如何處理。
為首武士見狀臉色陰沉,富山町早在傳教士剛傳道時已由內島氏理下令傳道過程中不得出現人身攻擊,否則將嚴懲,剛才武士的行為已是嚴重違反了政令。若是佛南田此時報官的話,這位吐唾沫的武士將逃不月兌懲戒。
本以為佛南田會反擊或是報官,卻不想他卻即不憤怒也不驚懼,當然更不會反擊或報官,只是不動聲色的取出手帕拭去臉上的唾沫,繼續布道,並且順勢引出了耶穌的例子來說明自己的行為,向身邊圍的更加多的听眾講述了耶穌基督被人逮捕、唾罵、釘上十字架,卻始終不忘拯救傷害自己的人類的故事。
那吐唾沫的武士見遇到這種冷回應,自覺無趣,訕訕的走了回去。
為首武士目睹佛南田的處理方式,忍不住輕聲嘆道,「真是一位隱忍、堅毅的修士啊,難怪此教日後會大興。」這位武士正是微服出來的內島氏理,他在安排好領內的一眾事務後,領著高山氏秀、山田氏六、川尻氏信、瀧川一益四人外出游歷。剛剛出門便看到沙勿略二人正在布道,就進來想旁觀一下,不想正好看到此幕。
那面若惡鬼的僧侶拍桌說道,「若是南蠻人所說的切支丹教下盡是此等修士,真的是比那些僧侶們要強很多。」模一模自己的光頭,渾不覺自己所說有何不妥之處。
為首僧侶笑道,「我想這些人在他們教中的地位應當也不低吧,想我們佛教高僧的所作所為也是讓人臣服不已,禍亂平民之輩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不過這些人所說的僧侶三宗罪、一夫一妻制和宗教不得干涉政治,我倒甚以為然。」
內島氏理本待出去懲戒下那位武士,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覺得沒有必要,而且佛南田本人也不計較,如果懲戒的話反而會讓他們日後的傳道更加艱難,這樣平淡處理,反而會讓大家認可他二人的人格,也容易接受新的宗教。
果然,此時已有一些領民開始在圍觀傳道時,不時提出一些疑問,嘲笑的領民也少了一些。沙勿略和佛南田精神大振,非常認真的一一回答這些疑問,唯恐有遺漏一條。
酒館內,那頭纏白布的僧侶向內島氏理舉起酒杯,笑道,「閣下四處游歷,見多識廣,敢問這越中跟其它地方相比較的話如何?」
內島氏理微微沉吟片刻,笑著回道,「我只是一介浪人,並不太了解這些年游歷過的地方是好還是不好,不過單以富山町論,武士的特權受到一定限制,而商人、工匠與農民們生機蓬勃。這在其它的市町並不多見,假以時日,相信能有一番發展。」
僧侶哦了一聲,問道,「閣下是覺得富山町能得到大的發展嗎?」
內島氏理點點頭,笑道,「在富山町經商不僅正當權益會受到領主的保護,又不征收關所稅及其它的商業稅收,只征收交易稅,而且任何人可以經營任何商品的銷售,不會遭受領主或是座的打壓。這其中任何一條,在其它的市町都是很少見的。我們嘗試將自己設想為是一個商人,一旦得到消息,會不會從其它地方來到這里經商?」說罷,微笑不語。
那為首僧侶與其余諸位僧侶、武士均陷入沉思。
稍頃,為首僧侶笑道,「不錯,如果我是商人,我也會來到富山町經商。」笑罷問道,「你們幾位離開此處後將前往何地?」
內島氏理回道,「我們待會將從這里出發,前往加賀、越前。」
僧侶笑了笑,說道,「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跟隨我們前往越後一行?」
內島氏理搖搖頭,道,「我們兄弟幾個剛從越後過來,就不陪幾位大師去越後了,若幾位大師打算在越後長住,以後有機會倒可以登門拜訪。」
僧侶點頭笑道,「無妨,幾位日後若有機會再到越後,可至春日山附近的林泉寺找我。朝信,我們該走了。」說罷將銀兩放在桌上,起身離開。
內島氏理微笑著點頭目送,稍頃,只見六名僧侶翻身騎上馬匹,徐徐而走,為首一人騎著一匹米色的高頭大馬,尤其醒目。
川尻氏信看著那匹駿馬,羨慕的說道,「真是一匹好馬啊。殿下,咳,兄長,這幾位僧侶一定不是尋常的僧侶,光這一匹馬就所值不菲了。」
回頭一看,只見內島氏理端坐在那兒若有所思。
內島氏理沉思良久,說道,「氏信,你回城內一趟,告訴氏高,在富山町與岩瀨湊發布消息,切支丹教的布道得到了我的允許,領民們是信仰佛教還是神道教又或者是切支丹教是個人自由,不準他人橫加干涉。不過不論是哪一種宗教,集會時,只可談論信仰與個人事務,不準在集會時議論政務,一經發現,當事人將重重處罰,如對當前政務有意見可面見奉行商談。」
川尻氏信點頭應嗨,馬上領命而出。
氏理一行在富山城下町稍稍停留片刻,等待川尻氏信出來後,即向加賀國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