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一切東西,其實也沒多少,只有兩只小號的木箱,里面是平常穿的衣裳,和一些零碎銀錢。[我搜小說網]魁姬靜靜坐在門前,望著屋里的冷清寂靜,小丫頭跟在身邊,擔憂地問,「夫人,咱們去哪里好呢?」
「不知道,先去找驂龍吧。」魁姬邊琢磨邊道,似乎是許多年間,也就認得這一個人。
小廝從門外進來,躬身道︰「夫人,可以走了。」
魁姬站起身,撈起身旁的遮面戴上,長長的垂紗直遮到膝上,小丫頭攙著她,插嘴問了句,「夫人,咱們將靈鑰弄丟了,獄長會不會……」
魁姬瞥她一眼,忽然嘆口氣,「該來的早晚會來,罷了,我也算身無牽累,什麼都無所謂了。」
「夫人,咱們就去找驂龍大人,他一定會護著夫人的。」
魁姬撩起黑紗,露出雪一樣光潔瑩白的面孔,微微地笑了,好像會發光一樣,極其耀目,「我想起來里屋有一頂綃紗織的兜帽,你替我取來裝上。」
「好,夫人你稍侯。」
看著小丫頭快步走進內室,魁姬放下遮面,挺直背脊步出大門,在蓮池上的方石台上停住,一條玄黑的影子倒影在水波上。
「出來吧,還要貓著多久?」
一道影子沖上石台,帶起一陣人高的浪潮,濕淋淋地立身在中央。連帶魁姬也被濺濕了下擺,貼在腳踝上,強風帶起遮面一下子掀飛出去,露出一張極其瑩白的面孔,好像新雪。
對面的人穿著貼身的水靠,像是一只長腳的青鯊似的,長發披散,生得極高,生生比魁姬多出一個半頭,臉色發青,略略透露著青髭茬子,肩臂寬闊,肌理堅實。魁姬比較之下,就像是個小姑娘似的。
「你是梁倚歲?」
對面的人不答話,斜眼睨著她,腮邊鼓噪著,好像嚼著齒根,他聲音顯得生硬,好像是許久不曾說過話,「魁姬,你,叛徒。」
「我是弄丟了鑰匙,卻不能說我是叛徒。」魁姬淡漠道。
梁倚歲嗤一聲,「弄丟了?明明是你拱手讓走的。」
「是叫人騙走的。」
「哼,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今日我只有一個任務,」他眼珠暴睜,里面狹長的眸子骨碌亂滾,變出一股狂亂的神色,「將你帶回去。」
魁姬也不多話,甩手 出一枚飛刃,像流星斜墜的架勢,梁倚歲斜著身擰腰避過去,他雖然是個大男人,腰身卻極韌,拗了圈再挺直。魁姬側著身旋一圈,十根指頭對著插緊,倏然分開,指縫夾滿菱形鏢,抬手霍然揚走,輕飄若絮,卻十分迅捷。梁倚歲飛竄上石台邊的欄杖,蹲踞在上頭,並指在唇邊,打了聲響哨,水里嘩然飛竄出一抹東西,張開側翼遮住菱形鏢,叮叮當當一陣子細碎尖響,小鐵菱散了一地。
魁姬望了眼地上,面上仍然毫無表情,眼里卻有一灣清淡冷色的光亮,在慢慢暗淡下去。
「你今日的任務,不是帶回我,而是殺了我吧?」
梁倚歲輕笑,「確是將你帶回去,只不過,我還是想要將乖乖的那個你帶走,卻不是一個張牙舞爪的魁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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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屋里很是昏暗,因為是小小的一間木房子,一扇小氣窗,根本是沒有幾縷光亮。
驂龍坐在床邊上,長劍橫著擱置在膝上,是一柄精鐵薄刃,白木做柄,看起來也是同體的蒼白色。驂龍拿著棉布,在輕輕擦拭劍身。
外頭這陣下起雨,淅淅瀝瀝地輕響著,敲砸在屋頂上,發出點點的輕擊聲。驂龍忽然就停下了動作,轉頭望著小窗外頭。
天光也是蒼白,面色也是蒼白,好像這個世界都變成了無色,屋里的一切都褪了色,蒙著一層灰似的。好像前一陣不是這樣的,以前太奇和魁姬在這里時,到處都是聲響,有時候教人受不了,但是充滿了人氣,像是活人呆的地方。現在呢,像是一件泥塑的擺設。
外頭好像有一點輕微響動,驂龍兩只耳朵豎了豎,又歸于了岑寂。但是卻有種靜謐的詭異感,漂浮在半空。
雨聲一直不停,驂龍站起身,到門邊去,隔著一道薄木門,听外頭的響動,門板霍然洞開時,玄黑色的影子撲進來,像是一片枯黑了的葉子,輕飄飄送進屋,生意就此逝去。
驂龍將人接住,看見她真的就像是一片黑雪,純白色教人踐作污泥,軟綿綿躺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裳瞧不出什麼,但是觸手所及的都是濡濕,驂龍舉手到了眼前,看到蒼白色和玄黑色的世界里,一線鮮紅慘烈地綻放開,展成一片,成蔓延無際的紅色荒漠,教人心慌意亂的場景。
魁姬半昏半醒地軟在他臂間,從前襟出的一線膚色下,透出一條一道交疊在一起的傷痕,像是被什麼東西抓撓破的,殘紅干涸凝結在一起。
她唇瓣已經干枯,看不出曾經潤澤柔軟的模樣,臉色發青,從無血色的皮膚下顯出,一條條青藍的血脈,蜿蜒爬升在薄薄皮面下,交織布成一張淡淡的血脈的網。
驂龍一向是淡漠,卻真的變了神情,驚愕問︰「是怎麼回事?」
魁姬半合著眼,平靜地開口,「我總是以為,做人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所有的煩惱,都是自己想出來的,只要不去想,也就沒有煩惱了,只要心里沒有比較和盼望,也就不會有失落。可是一場戲盡了,卻覺得什麼都沒有,不是說落寞之前還是會有一場繁華的麼?」
驂龍凝神靜靜地听,卻什麼話也答不上來,只能默默看著她,看見慘淡的頰邊潤濕了一道淚痕,緩緩滑落下來,極慢的一瞬,成了磨人的鈍痛。[全文字首發]
「這個是什麼?」她的手在他懷里模到一封硬紙,驂龍遲鈍地掏出來,遞到她眼底。
「是戰書,玉皚劍楊東離向我下了戰書。」
「六翼,你定然會贏他。」她邊是流淚邊是微笑地說。
驂龍靜默了頃刻,忍不住問︰「是誰動的手?」
她的笑轉成了慘淡,卻還是勾著嘴角,「六翼,我想要問你一句話,你要……回我。」
瞧見她生氣慢慢減淡,好像是一絲絲被從這世上抽走,驂龍卻只能是點頭。
「六翼,你說,我是個好看的人麼?」
他趕緊點頭,兩腮咬緊,頰上肌肉硬實地凸出,眉間刻痕像是塑在岩石上,「你是新雪,當然好看,是玉一樣的容顏。」
她費力地笑,艱難地扯起嘴角,「可惜,我是已經被踐污了的新雪,你知道麼,到了春季,雪若是還不消融,只有被人踐踏成污泥的下場,這就是黑雪,我是黑雪融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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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賀蘭山。
腳下的一座小茶棚,兩個人相對而坐,中間是一壺冷茶,一個人揣著苦哈哈的表情,要哭一樣,對面的人卻還是優哉游哉,四處地望光景。
「姜領隊,你說大少他一定會來麼?」
「那是,當然他若是不來,明天得有多少閑言碎語,憑楊大少的面皮,還不得自盡了?」
「可是找了好幾天,也沒有一個信,連阮領隊那邊都沒有消息,我怎麼能不著急?」
「那是楊大少他生你的氣呢,你先斬後奏給他下戰帖,他自然會不高興了。」
柴宵趴倒在桌上,臉皮緊緊貼著沾滿茶水漬的桌面,「要是大少真的不來應戰那可怎麼辦?」他好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猛地坐直了,「姜領隊,若是大少爽約,那我身為他的副手,又是挑事的罪魁禍首,是不是在道義和天意上,都應該替他應戰?」
姜千唔了聲,沒大在意地應聲,「好像真的是,你給楊大少他來了先斬後奏的戲碼,要是演砸了,還真得是你出面圓滿。」
「那,那個六翼白鬼,是有多厲害?」
「這個你最是了解啊,你跟了大少那麼些年,驂龍是和大少並駕齊名的人物。」
柴宵瞪大眼,張口結舌,「什麼?是跟大少,他並駕……咱們快走吧!」
姜千被他扯起來,吊著一只手,「干什麼?你不替大少應戰了?」
「姜領隊,你也可憐可憐我,我就是一個小小的鷂組隊員,憑什麼挑戰驂龍?到時被打得落花流水也就罷了,要是短了條胳膊,缺了條腿的,樓主不但不憐恤我,恐怕只有一句窩囊廢招待。」
姜千嗤了聲,「你也急不著了。」她指指山上的一線蜿蜒小路,「楊大少人來了。」
在漫野的青蔥淡綠里,一條縴細的光影,像是一線淡光,飛速地直竄上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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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白的粉末均勻地鋪陳在琉璃盒子里,最後將那一朵紙花擱置在上頭。
她就連骨灰都是細雪一樣的,潔白柔膩,映著那一朵紙扎的精致花朵,像是一件完美工藝裝飾物。
驂龍將骨灰連同琉璃盒子,緩緩地埋進地上的深坑,坑洞是從地板中央撬開的,臨近佇立著一面紫木雕鏤的碑,上面刻著黑雪融春幾個字,邊角留著六翼兩字。他靜靜將坑洞填平,站在碑前,盯著上頭的字,平靜道︰「黑雪,我知道你愛潔,即使是死後,也不喜歡被埋進土里慢慢腐朽,我將你火化,就擱在小木屋里,這里的一切都是你熟悉的,你應該可以安歇了吧。若是今日過後,我還有幸留存在世,就每日都陪著你,若是死在別人劍下,那就干脆下到下面去伴著你了。」
「黑雪,地獄雖惡,若有鬼侶相伴,也算是游夢仙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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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上一處平台,是塊石板,好像天地初始之時被斬平了,白衣素袍一掠飄降下來,點在岩石邊角,下臨重峰深淵,上面是天光高遠,這里是天地間一處廣闊,沒有牽絆桎梏。長劍慢慢擲出,閃爍一道挑長如電的亮痕,在天光中割裂開一隙。楊東離背著身靜靜道︰「為何來遲了?」
「我確是有牽絆的事,不如你一身孑然。」驂龍躍上崖頂,也是白衣,不過楊東離飄然若比謫仙,散發若流,鼓噪飛動;驂龍卻更像是一襲孝服,腰際一圈白麻帶子,緊緊扎束著。幾日間更顯清減,兩邊顴骨高高聳起,頰面下凹,像是顆骷髏。
楊東離轉身,看著他,淡漠道︰「今日在下前來,除了有戰帖相邀,還為了一件東西。」
「是靈鑰。」驂龍隨手從腰間拽下一件東西,丟在他腳邊,一塊鐵塊的模樣,圓咕隆咚有掌心大,縱橫各有一道鐵稜貫穿,相交成十字形。
「你這樣輕易就讓出來?」
驂龍輕哼了聲,「要麼你血濺滿場,我拿了靈鑰走人;要麼我粉身碎骨,你拿著走人。」
「好。」楊東離甩手往前,將長劍轉到身前,一招急進,驂龍挺身迎上,白劍流光飛縱,下敲一記,楊東離橫削一劍,迅疾帶風,削得白刃偏斜。驂龍吼一聲,夾著劍逆勢迅斬,恍若一面大鐮刀。
他使的是戰馬刀的招法,招招都在拼盡氣力,不要命一般。楊東離則是用輕靈巧動的身形,圍著他兜轉。打了半晌,楊大少驀然一伸手,道︰「停。」
驂龍一勢未盡,白刃下墜,嵌進石中,「怎麼了?」
楊東離蹙起眉心,「你怎麼能如此用劍?你分明使得是薄刃長劍,又不是重劍。我今日來也是為了切磋招法,不是拼力氣。」
驂龍靜默地望了他一眼,掀開唇道︰「要不要打你說了算,那怎麼打還是我說的算。」話盡,白刃高聳豎起,大臂下揮,變成用鞭的架勢,抽落下來。楊東離架起劍一抵,白刃受大力彎折,剜在楊大少上臂,劃出鮮紅色零落流散的痕跡。
驂龍看著傷處怔了一瞬,楊東離猛攻上來,一連串挑刺的招式,像爆開跳丸,逼得驂龍左支右絀,他驀然捉住白刃尖端,兜成弓形,旋轉身子剜過來,這一招極其詭異,楊東離一展臂凌空退走,驂龍隨之追上,直刺洞穿,大團光芒凝練成束,有如白練橫江的態勢。楊東離轉抱月式,霍然轉劍旋劃下來,驂龍擰身側仰著避過,玉皚劍刃敲砸在大石上,削下一片碩大石塊,滾落下淵澗狹縫。
遠遠望著山頂的一方天地,能隱約見到一叢一束炸散的光亮,好像天上凝懸的池水正一滴一滴地墜落濺散,成了散碎小水珠,又撞在嶙峋的山石上,成了閃閃的粉末。
柴宵揪緊心口,另一手緊緊抓著姜千袖子,把她半邊身上的衫子都揉得皺皺巴巴,「你看,上面打得就好像放爆竹,不知道大少怎麼樣了。」
姜千費勁地把袖子撤回來,「你擔的什麼心?楊東離活到現在,經歷的大小陣仗無數,一個驂龍還要不了他的命。」
白刃削薄,斫砍下來,刃邊相切,劃出刺耳之極的囂響,鐵針劃在瓷面那樣,教人從心底泛出冷意。熠熠銀亮,簇新的凶器,正大光明的渴血,連接掌心的血脈時,就連通了心里那一根嗜殺的脈動。
炸裂飛石之中,一線撕裂天光的銀亮,乍然印下來,霎時的劈斬凝化成光,兩邊袍袖都撕裂開。斗成一團亂芒時,分不出誰是誰人,只能見到兩道影子上下翻飛,輪回壓制,玉皚成落雪,大片鋪展,楊東離蹲踞在一塊大石,沖撞過去。驂龍伏地騰躍起來,舉劍對沖。
他名叫六翼,並不是真的長著三對翅膀,而是因為他身形變換詭異,騰挪迅捷無匹,這個楊東離是知道的。但是見到人形合著劍光,像是一束沖天射出的煙火,霎時交身而過,期間帶起的風聲好像臨淵而立,從地心里吹上來的氣。
蒼白色人影,與蒼白色劍痕,如同一只骷髏鬼,嶙峋面孔與淡漠的目光,拔長的身形,除了墨發外皆是一片白。
兩只光影像是墜落的星子,軌跡交雜在一起,轟然相撞,招惹得天宇乍然失色,亮晃晃褪成蒼白。
眼前好像變盲了,什麼也看不清,人也似乎沖散成最本初的東西,成了風與水,沒有知覺,最先看到的是一線的淺紅,淡到虛無,之後輕悄撕破的一聲,輕輕裂帛那樣,紅線飛射出來,一道忽然現世的驚艷,染紅了世上的光景。
楊東離緩緩地恢復了視覺,拄劍在地支撐著。
「你為了什麼,要最後一擊時猶豫?」
驂龍跪坐下來,月復間已經從細細飛射,變成了汩汩地漫淌著,大股的血流,好像掙破肚月復的怪物,驚恐破出。
原本就是蒼白的臉色,現下變得難以形容,嘴唇像消失了,沒有顏色,變得虛無,整個人都在抽離,從世上消散,好像已經是一縷魂。他指著靈鑰,又轉向山下方向,定住不動,用盡余留的所有氣力,使氣音和殘破的語音道︰「山麓,小屋,中央,共葬……」
「……火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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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鷺組領隊姜千求見。」
韋思戚剛從卷宗里抬起頭,就見到姜千大從門口進來,不理門前的小廝,徑自坐進木幾對面。韋思戚皺眉,「什麼事?」
姜千伸手進懷里,掏出兩封血箋,並排放在幾上,又將兩只靈鑰壓在箋上。
韋思戚瞪眼,「好啊,你偷看血箋,我也就不說了,竟然大干大刺刺裝進自己口袋,現在還當著我的面掏出來,你當真是不怕我用家法是不是?」
姜千殊無懼色,歪著腦袋,仰在凳子上,懶散地道︰「這是楊大少和阮春的,還有取來的鑰匙,你與我說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還有理了!」韋思戚拍桌,「姜千,你進樓好幾年,哪一條規矩不明白?血箋是甲等的機密,除了領隊不可隨意接,除了接箋的人,余人不得看。你是皮癢了,想拿狼牙大棒解解癢是麼?」
「阮春與我說了,咱們跟鬼獄,不是頭一次結怨,差不多十年之前,就有過一次任務托付,要掀翻鬼獄,可是那一次敗得頗慘,弄得原先鷂組的領隊和副手統統掛位離去,楊大少才頂上的。」
韋思戚輕嘆一聲,「你知道也好,省得我與你浪費唾沫。向英一雙鐵臂,能挽百斤胎弓,重箭堪比飛火流星;柯之彩輕羽連環,能接連九射,例無虛發。兩個人可以說是未曾遇見對手,可是照樣在鬼獄中栽了。勸你莫要摻合。」
「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當年是幾人在事前布局上有了分歧,後來敗落,弄得我爹一氣之下離了鳳影,出門名山大川的逍遙去了,發話再不管一干事務。」
韋思戚撐在桌上,揉了揉額角,「說的是,他們倒是甩袖甩得瀟灑,我這個樓主卻永遠得撐著,幸虧留了你來當牛做馬,不然我心里真的是悶死了。」
姜千搭拉著腦袋,撇撇嘴,「樓主大美人,這些話你放在心里想想就行了,不用說出來。」
「樓主,我與你要一個人。」朱顏急匆匆地跑進來,後頭跟著氣喘吁吁的小廝,扶著門道︰「樓主,鷹……鷹組領隊朱……顏求見。」
韋思戚瞥了眼姜千,嘟囔,「真和你是一副德性。」
有段日子沒見到人,姜千抬頭打量她,「朱領隊風采更甚,發財了吧?」
朱顏沒去理會她,與韋思戚道︰「我要個人。」
「柳隨書我已經許給楊東離了,這可不行。」
姜千打了聲響哨,「樓主大美人你也忒偏心,還許給楊大少,你怕他打光棍怎麼著?」
「不是她,」朱顏急著道,「我要的是楊拂之。」
姜千的下巴掉到了桌上,「什麼?你要楊五少爺?朱顏你腦子壞了吧?你知道楊拂之干了多少半路就跑的事?」
朱顏盯了她一眼,轉而正重地望著韋思戚,「我要楊拂之進鷹組。」
「小老虎腦子燒壞了,要不就是被楊小白臉晃花了眼。」姜千嗤一聲。
韋思戚施施然開口,「你說的那個楊小白臉好像是我的干兒子。」
「既然是你的干兒子小寶貝,你趕快圈在身邊,別教他跑丟了。」
韋思戚白她一眼,與朱顏道︰「可以,只是你不許反悔。」
「為什麼?」朱顏不解問,「就算碼頭招扛大個的,還得挑有勁的。」
姜千忍不住笑,「小老虎學會講笑話了。」
韋思戚沒有笑意,「因為楊拂之是我兒子,所以就算是沒有勁的小白臉也不許不要。」
朱顏有點愕然,姜千拍拍她,道︰「放心吧,樓主大美人最護短,你收了他,以後一定有的是好活計做。」
朱顏想了想,將這個話題放在一邊,掏出一封血箋,擱在桌上,「這是楊御北的,鑰匙也已取到。」
這下輪到姜千愕然,韋思戚再拍桌,「你們還真是一個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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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從回廊走道出來,站在蓮池上的木方台上,楊拂之一臉渴切地等著,見到朱顏忙問︰「事情是如何?」
朱顏點頭,「樓主答應了。」
「真的?」楊拂之露出燦然笑意,「領隊,在下今後一定躬身前後,任憑驅遣。」
姜千斜了他兩眼,咂咂嘴,「哎呦,五少,我以為你會進美人刺那一營呢,沒成想卻進鷹組了。」
楊拂之絲毫不以為杵,笑笑答︰「楊某人雖說不算第一流暗刺,卻一門心思,絕無二意。」
「唱得真好听。」姜千念念叨叨,一拐朱顏臂彎,笑眯眯道,「走,我約了老閻去游白狼水,他已租船去了。這回多虧了你,算你一個座位。」
「游江?你會放過鬼獄這一單買賣,不急著去做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要死明日死。人得要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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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隨書夾著簡單行李進到屋中,柴宵樂呵呵地在前頭領路,楊東離莫名其妙地在後頭跟著。
「哈哈,小柳,以後這就是你的屋,你想怎麼住就怎麼住,就是打通了四壁通風住也沒人管。」
柳隨書茫然問︰「那是為什麼?」
柴宵掀開帳簾給她瞧,「哈哈,小柳你放心,整套鋪蓋都是新換的,是領隊他挑的雪緞。」
楊東離抓抓頭,「可是姜千說太白顯得冷清,好像靈堂,是不是該換成大紅色?」
柴宵情急地揮了揮,「領隊你只要保持一貫的眼光品評就行了,姜領隊那一套不成。」
柳隨書頗為生疏羞澀地點頭,「這里一切都很好,我覺得太好了。」
「哈哈,小柳你不用客氣,我們都是自來熟的人,怎麼說笑都成。」
楊東離定定地望著她,皺著眉,眉心中間像丘陵重疊一樣層層堆著。柳隨書問︰「領隊,你有話想說麼?你看著好像憋得快要炸開一樣。」
楊東離轉向柴宵,「我們都是自來熟,所以什麼話都能說?」
柴宵立時感到不妙,「領隊你最好先寫下來,給我瞧瞧。」
樣東離對著柳隨書,平心靜氣道︰「你的那張面具實在太丑了。」
柴宵下巴掉下來,撲到柳隨書面前,急得有點口吃地道︰「領隊他說笑呢,我們平時就是這麼說笑的……」
柳隨書呆呆地望著楊東離,見他從背後拿出一只玉盒子,像是羊脂玉拼接成的,溫潤水滑,雕鏤著荷苞紋案,揭開玉蓋,里面竟是只同樣質地的白玉面具,一邊飾著飛羽形半翅,淺淺雕著鱗紋,中間留出鳳形眼目的位置。
柴宵轉悲為喜,捧著玉盒到柳隨書面前,「小柳,這是領隊的一點意思,你也不需不好意思,只管收著就是了。」
楊東離點頭,「是,只要你將那張丑面具摘了,怎麼樣都行。」
柳隨書愣了好半晌,緩緩地拾起玉面,轉過身背著兩人,月兌掉木面,戴上玉面,轉回身,從鳳形鏤空處顯出雙烏溜溜的眼珠,里面的濕潤水汽,好似寒潭蕩漾輕波,層層掀起波瀾。
柴宵趕忙拍掌,「小柳現在真的是玉樣的容貌了,該叫玉顏小柳。」
她猶豫了一陣,從隨身的行李里掏出一只卷軸,遞給楊東離,「領隊,你送我這樣貴重的東西,但是我身無長物,無以回贈,這里是我最好的一件東西,就送給你吧。」
楊東離接過,緩緩地卷開來看,驚嘆一聲,「當真人間絕色,堪作瑤池仙人。」
柴宵也好奇地湊過腦袋,楊東離一轉身避過他,擎著畫軸出門,「我得要去好好收起來。」
「我覺得朱領隊說的極對,」她自語一樣地輕喃,「什麼樣的面貌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的什麼樣的日子。」
「……其實悲歡苦樂都是一時的,以後總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