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魚貫上樓到了房里,邱廣寒扯了凳子出來,兩人都坐下了,邱廣寒卻站著。[蟲不知小說網]方才一陣欣喜過後眼下她卻直直地瞪著凌厲。
凌厲被她瞪得發慌,朝桌下看了看,忙站起道,我不知道只有兩張凳子,給你坐。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邱廣寒眼圈兒都紅了,一拳擂過來道,你還好意思說話!都是你不听我的,非要去湊熱鬧,結果差點連命都丟掉了!
凌厲連忙笑道,你別這麼說麼,現在不是好好地出來了?
邱廣寒跺腳道,你現在還笑嘻嘻的,你這個人……!
凌厲不笑了。他能看見邱廣寒臉頰上因激動而泛起的不顯著的紅暈。她極少這樣。此時此刻他能真切地感覺到她的關心。他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這動作令邱廣寒以為他叫自己別說了,于是就一怔停住了,卻不料他的手伸了上來,觸到了她的臉上。他看她,看她有幾分尷尬與羞澀的臉色,看她游移起來的眼神和溫潤的嘴唇。唯一可惜的是,旁邊還有一個邵宣也。
邱廣寒低頭甩掉他的手,他卻還是不自覺地把她緊緊抱住了,一句話也不說地撫模她的發。自然,邵宣也是有幾分想避開,可是還沒站起來,卻看見邱廣寒小心地把凌厲推開了,道,我也不是在說你不好,你別這麼當真。她說著看了邵宣也一眼,不大好意思地轉開頭去。其實我倒怕你會誤會我,當時看見你遇險,卻一個人逃走了。
我就是想叫你走啊。凌厲道。我記得你從前說過,明知做了也是無益的事情,一定不會去做的,所以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傻叫他們發現的。沒料到我還能在松江見到你——你竟這麼快找到這里來。我……我真的沒有想到。
也全靠了邵大哥。邱廣寒道。若非遇上他,恐怕沒那麼容易救你出來了。
你們原來就認識麼?凌厲問。
不是——當然不是。
那是……
其實是這樣的。邱廣寒低著頭道。我當時心里知道一個人無法幫你,就想花錢雇一個人來救你。我……你別笑,我也是想到別人可以花錢雇你殺人,那麼我當然可以花錢雇人救你了。
凌厲朝邵宣也看了一眼,坐了下來道,這不是開玩笑麼。大名鼎鼎的邵大俠,豈是你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用銀子雇得來的?
你怎麼能這麼說?邱廣寒道。邵大哥一副俠義心腸,管它銀子不銀子,總之答應我了!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凌厲道。但是——他說著又看了邵宣也一眼。你恐怕現在還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是什麼樣的人物吧?
是……什麼樣的人物?邱廣寒有幾分緊張地道。邵大哥,你……你莫非是那種……首領人物?
邵宣也搖了搖頭道,凌公子是抬舉我,邱姑娘不要當真。
我見酒樓里那些人都很尊敬你,你當然不是普通人,不然我也不來找你了。邱廣寒笑道。可是……可是究竟……她說著,看著凌厲……有什麼不對?
凌厲故意頗顯落寞地道,他父親原是人稱「中原第一刀」,眼下這稱號可算落在他頭上了,正道上人誰不買他面子,隨便在哪里振臂一呼,就可集結起數百高手。你說他是不是首領人物?
邱廣寒吃驚地看著邵宣也道,中原第一刀?這……這麼厲害麼?
邵宣也不得不站了起來向兩人道,邱姑娘,凌公子,你們這樣說法,我實在不大敢當。救人的事情,相信只要有幾分良知的人都會盡力去做,邵某有幾分薄名也罷,是無名小卒也罷,沒有什麼不同。
凌厲看著他這表情不語,邱廣寒卻哼道,哪里,那天在酒樓的好些人,看上去都一點也不想幫我的忙。不過……她隨即一笑。我原不知道你是這麼的大人物,不管怎麼說,還是冒昧了。她說著拿出那一疊銀票來,道,你雖不屑這一點銀兩,但還是收下吧。雖說這……不是我的銀子,但是我與凌大哥常在一塊兒,日後總有機會還他的。
凌厲听她這一席話顯然在自己與邵宣也之間分了親疏,心中頗感受用起來,笑了笑道,你這不是為了救我麼,還還我干什麼?
正是。邵宣也也笑道。你們兩個還分什麼你我,他的銀子不就是你的麼。說話時卻不伸手來接。()
邱廣寒連忙搖頭道不是,不是邵大哥,你不要誤會了我們。我與凌大哥只是朋友而已。我們認識也不多久,先前我就擅用了他不少銀兩,還未歸還。現在這一來,又是不得已了。
邵宣也也是一怔,看著凌厲心道,這兩個人並非我所想的那樣?那就奇怪——凌厲的風流成性是出了名的,邱廣寒這樣的姑娘,別說是他,任誰都會起心思。
正想著只听邱廣寒道,邵大哥,你還不拿著!
邵宣也笑道,既然你要跟他劃得那麼清楚,總也該先問問他肯不肯把這筆錢借給你了。
邱廣寒本欲張口反駁,但又停住,轉頭看著凌厲正要問,凌厲已道,我送給你了,不用問我。
邱廣寒轉回頭來,很理直氣壯地把銀票往前一塞,道,反正他要是不答應,我就把銀子還他,欠你的錢;他答應了,我就把銀子給你,欠他的錢。看你們誰肯讓我借債吧!
邵宣也和凌厲禁不住對視了一眼,開口卻同時說了句,你又何必……
說到這里兩人都是一愣,停了一停,凌厲先道,你又何必那麼認真,我已經說我不要了。
正是。邵宣也道。這等小事,何必弄得如此麻煩。
邱廣寒瞪起眼楮道,這是小事,那你說什麼是大事?
你忘記了麼?邵宣也道。當時說的是救出人來,你陪我喝兩杯。至于銀子……我沒跟你要過。
……是這麼說過。邱廣寒好像是想了起來。可是……
我這次能認識你們,已極感榮幸,哪里還有拿錢的道理。邱姑娘還是收起來吧。邵宣也笑道。
邱廣寒想一想道,不要也罷,反正听凌大哥說起來,你也不缺這點銀子,那麼——她把一刀銀票又塞給了凌厲——就還給你吧!
她見凌厲口唇欲動似要說什麼,連忙搶道,你可不要說你也不要,這銀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若說你是真送給了我,那我就當還上次欠下的債,總之還是你的!
凌厲無可反駁,只好接過了,悻悻地道,反正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
但邱廣寒看他一眼,並沒回答,反而轉身向邵宣也道,你不要銀子,那我也不能食言,這便下樓去喝兩杯?
好啊。邵宣也欣然。
凌厲卻沒他那麼欣然。——忽然把我撇下去陪人喝酒?這算什麼?眼看著兩個人往外走去,他只咬緊了嘴唇盯著邱廣寒的背影半句話也不說。
邱廣寒走到門口,回過頭來看見他一動不動,不覺驚訝道,走啊,你呆著干什麼?
凌厲見她喊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才軟了,忍不住一笑,點點頭說我就來。
樓下的大堂還沒人,店家很快就給三人擺好了酒菜。邱廣寒舉杯道,邵大哥,我敬你了。
邵宣也忙說不敢當,一口將酒飲盡了。邱廣寒看他喝干,也學他一口將酒咽了下去,不過臉色卻顯然沒那麼輕松。
凌厲本來就一直在看她。他想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她喝酒。這樣一個小姑娘,這麼吞一杯酒下去不要緊麼?一見她臉色不佳,他立時去握她的手,道,你還好吧?
不打緊。邱廣寒雖然這麼說,卻皺著眉頭。
邵宣也也關切地瞧著她,道,假若真的不喜歡酒,就不要喝了!
這……這怎麼行!邱廣寒話剛說完,突然喉嚨里一陣極度的不舒服令她咳嗽起來。凌厲忙去拍她的背。沒事吧?他緊張地問。是不是嗆到了?
邱廣寒邊咳邊搖頭,半晌才止歇了,抬起頭來道,老實說,我今天才第一次喝酒。不過酒的味道我雖然沒有嘗過,也听人說過的,所以倒不是很意外……
邵宣也看看空杯子,再看看邱廣寒道,真是對不住,邱姑娘,原是我的要求太過無禮,起先只是那麼一說,你不必當真。真要喝的話,喝點水也好。
正是。凌厲也道。他見邱廣寒極力抑住咽喉里什麼東西的模樣,還沒能說出話來,手已經開始擺了,不覺又添一句道,你如答應了他一定不肯算了,我替你干下一杯就是。反正邵大俠這回救的是我,我也該好好謝謝……你們兩個。
邱廣寒的手擺了兩擺,才咽了口唾沫道,沒有你們想的那麼不好,還是我自己喝吧。反正剛開始都是這樣的,若不這樣,怎麼學得會喝酒?
凌厲將信將疑地朝邵宣也那邊看了一眼,邱廣寒又將自己的杯子滿上了。凌厲沒辦法,只得道,那你慢點喝。
于是又與邵宣也喝了一杯,這喝「兩」杯的任務也算是大功告成了。但邱廣寒偏偏又給三個人杯里都滿上了酒,顯得興致很高,讓人懷疑是不是剛才兩杯下肚,她就有點不太對頭了。
邱姑娘,你還要……干什麼?邵宣也試探地問。
我覺得酒也沒有那麼難喝,有點喜歡它了。邱廣寒笑。你們呢?——凌大哥還沒動過杯子,邵大哥你呢?
我……?邵宣也有點無奈。我當然……沒那麼快就……
那就好啦。這一杯我們一起喝。
那兩個人沒辦法,只好舉起杯子來陪她。
酒喝得多了,話也多了,且不顯得生疏拘謹了。
邱姑娘是秋天里的生辰吧?邵宣也問道。
邱廣寒咯咯淺笑。為什麼?我姓邱,就是秋天的生辰?
那倒不是。但「廣寒」二字,不是說的月亮麼?邱姑娘若不是中秋的生辰,怎麼叫這個名字?
邱廣寒神色突然一黯。誰知道呢。給我起名字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邵宣也噤口,半晌道,真是對不住,我不知……
真是奇怪了。邱廣寒突然笑道。你為什麼老說我的名字?凌厲的名字也很奇怪麼,怎麼不說說他?
凌公子……邵宣也善意地笑笑。他這名字一天能听見好幾遍,再有什麼奇怪听得多了就沒感覺了。
怎麼?邱廣寒奇怪地道。凌大哥的名字你經常听到?
何止經常。邵宣也道。這幾年來江湖上與他沾邊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他們那行里,還有誰比他鋒頭更健?叫人聞風喪膽的金牌殺手,我是做夢也沒想到會與他坐在一起喝酒。
邱廣寒又驚訝起來。你說真的?凌大哥也是這麼有名的人?
邱姑娘不知道麼?邵宣也倒是奇怪了。他看看凌厲又笑道,你倒是好,什麼都不說給邱姑娘知道。
凌厲一直低頭不語,此刻嘆氣道,一個殺手做到有名有姓,還叫人一天听好幾遍,還是不要做了的好。
邵宣也哈哈笑道,但要退出也非要極大的勇氣不可。像凌兄弟這樣以二十歲的年紀就去歸隱山林的,古往今來只怕也沒有幾個吧!
凌厲禁不住也笑了,道,可惜,歸隱不成,還被人捉去了。
邱廣寒瞧了瞧兩人,插嘴道,我不管。我不管你們在江湖上都是什麼樣身份的人物,反正我都是剛認識你們,認識的是你們的人,不是你們的名氣,我反正……不理會別人是怎麼對你們或者怕你們的,我是把你們都當作了……朋友的,只要你們不覺得我冒失!
哪里話。邵宣也道。有你這樣的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你都認識我們的人了,總比認識一個名聲可靠吧?
邱廣寒輕輕嗯了一聲,隨即愉快地道,但你們兩個倒是互相先認識了名聲的,你們倒說說,人和名聲,有什麼不同?
兩人都是一愕,凌厲首先道,我覺得沒什麼不同,邵大俠的名聲好得很……
那你覺得呢?邱廣寒又轉過來問邵宣也。
凌公子……
凌厲咳嗽了一聲。我恐怕是沒有什麼好名聲的……
邵宣也哈哈一笑道,踫到凌公子之前我倒也是想過你是怎樣一個人,眼下看來,傳聞也不可盡信。
是吧?邱廣寒笑道。我就說他名字奇怪,難免會讓人以為他很凶,但其實與他的為人一點兒也不像,全是嚇人的;他明明秀氣可愛得緊……
凌厲本來已轉過臉去不準備接這個話題,卻又一下子轉回來皺眉道,秀氣可愛?這種形容女子的語氣,還是不要用來說我吧!
你知道邱姑娘意思的麼!邵宣也笑道。她只是覺得你人很不錯,全然不像你名字暗示的那樣。
不過這也是應該的。邱廣寒接口道。不然他哪有那麼好的女人緣呢?
邵宣也頗為意外地瞧了凌厲一眼道,女人緣——這你倒向邱姑娘坦白了?
這有什麼。凌厲低著頭道,反正她也不……不在乎。
邱廣寒果然並沒有在意他這句話,接著笑道,想必他的名聲就是這麼大起來的?
邵宣也笑道,不是不是,邱姑娘別這麼說……
凌厲似乎在想什麼事,呆呆地看著另外一邊,好像沒听見邱廣寒的取笑。
不過。邱廣寒隨即又斂去了笑容,道,應該還有另外一件事令他的名氣更大了吧?
什麼事?邵宣也道。
就是他手里的劍呀。
凌厲的身體微微一震,回過神來。
邵宣也也向凌厲看了一眼,點頭道,不錯。這把劍,江湖上稱作「烏劍」,相傳頗有來歷。
邵大哥看來對此也……知道得很清楚?邱廣寒小心地瞥他的表情。
邵宣也一笑。這個自然。凌厲離開黑竹會,這在江湖上是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不曉得多少人正要趁此機會來奪取「烏劍」,只是不知他人在何處,多半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前些日子突然有消息傳來說凌厲在臨安出現,早有人一窩蜂地涌去。我就算先前不知道,這麼一路都听到有人談論,也該知道了!
這倒是,臨安城一下子多出了那麼多武林中人。邱廣寒道。不過,邵大哥,恕我直言,你又是為了什麼到臨安來?
邵宣也呵呵笑道,邱姑娘是覺得在下也是為了凌兄弟手中之劍而來?
我沒那麼說。邱廣寒低著頭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在我說出要你幫忙去救的人叫凌厲之前,你已經答應我救人了。可是……可是你來臨安若非與凌大哥有關,為什麼會這麼巧趕在此時?又為什麼與我趕來松江,此刻一點著急要回去辦自己事情的意思也沒有?
我就不能是來游山玩水麼?邵宣也笑道。邱姑娘的疑心似乎重了點。
邱廣寒的臉紅了。她想當初凌厲疑心她是伊鷙妙時大約和她此刻也是同樣的心理。她開口又要解釋,卻又覺不如不解釋,不覺緘口了,舉杯喝酒,但是凌厲偏偏開口說話了。
歲末年終,邵大俠特地從洛陽遠道而來江南游山玩水,看來興致很是不淺。他臉上雖然掛著笑,眼楮卻直直地看著邵宣也。
邱廣寒感覺氣氛似乎陡然緊張起來,不覺放下了杯子,悄悄拉了拉凌厲的衣袖道,凌大哥!
邵宣也不語。凌厲一笑搖頭,也低頭去喝酒。
隔了好一會兒,邵宣也突然也一笑,道,邱姑娘盡管放心。邱廣寒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楮卻盯著凌厲。
我此來絕對不是為了凌厲手中之劍。他接著說道。只不過……想跟他打听一件事而已。
凌厲于是也抬頭看著他,兩人的這種眼神令邱廣寒擔心起來。她想問你要打听什麼事,卻深知這恐怕不是自己能明白的,只得努力地問道,那麼你……你不是要對凌大哥不利的是吧?
你就別想太多了。一邊的凌厲笑了笑。邵大俠假如要對我不利,剛剛回來的路上就動手了。
邱廣寒不說話,心里卻想,但那說不定是因為他答應了我救你出來,在我見到你平安出來之後他就不保證什麼了。想到這里卻又為自己把邵宣也想成這樣而臉紅起來,心想他既然這樣看重答應我的事情,絕對不會是個小人的。
所以她只是哦了一聲,道,反正……反正我知道你們都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不說什麼啦。你們如果有事要說,我先回房去了。
她說著站了起來——那兩個人仍然坐著,視線半分也沒有移到她身上來。她不禁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心念一轉,身體一晃,又坐了下去。
這一下凌厲的目光轉了過來,手也伸過來扶她。你還好麼?他問。
邱廣寒暗里松了口氣,心道我只消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打亂了,也就好了,當下輕聲地道,我恐怕是喝得多了,有點頭暈。
那……凌厲回頭看了邵宣也一眼。我先送邱姑娘回房休息。你……
我等著。邵宣也回答。
凌厲也不再說什麼,跟在邱廣寒身後上樓。
你真的沒事麼?睡會兒吧。凌厲替她打開房門。
我沒事。邱廣寒抓住他手。凌大哥,你答應我,你們……千萬不要動起手來了!
怎麼會,你想太多了。凌厲笑道。我跟邵大俠無冤無仇,他只說有事要問我,怎麼會動手?
但是……但是你們剛才那樣……我很害怕。邱廣寒還是蹙眉望著他。你答應我麼?
當然。凌厲笑笑,籠了籠她額前的發,見她臉色如常,稍稍放心,道,你先歇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