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劍 正文 二七

作者 ︰ 小羊毛

早晨的光亮顯得有些蒼白。[我搜小說網]凌厲慢慢地從樓梯一步步踏下去,心里不知為何沉重起來了。

他坐下來喝了一杯,再自己滿上了。說吧。他這兩個字吐得好似無意。

邱姑娘還好吧?邵宣也反而扯開話題去。

還好。凌厲笑笑。她好像比我們喝得都多。第一次喝酒就這樣,難免要醉了。

你對每個女子,都像對邱姑娘一樣麼?

凌厲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我只不過覺得你對別人,應該並沒有這麼細心——當然,道听途說,總是作不得數,不過我卻寧願相信邱姑娘的話,你只是一個單純的人。

……她說我單純?

邵宣也不答,接著道,我相信她也多少猜到我並不是純粹跟她來救人的,所以這一路上都在尋各種機會告訴我你並不是我想象的那種人,希望我會放過你。

就是說你本不打算放過我了?凌厲忍不住道。那麼你無須在意她的話,她不過是個小姑娘,根本不知道些什麼。

她知道得很清楚。邵宣也道。邱姑娘有的時候確也像孩子,但有的時候卻很叫人驚奇,單是她一個人會想到找我來救你,已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想出來的。她不是武林世家的兒女,但恐怕十個武林世家的兒女也及不上她一個。這樣一個女孩子說出來的話,我實在找不到理由不信;所以此刻雖然遇見了你,卻也找不到理由動手取你性命!

凌厲卻呵呵笑了起來。你終于是說出來了。很好啊,對一個伊鷙堂眾都下不了手去的邵大俠,原來卻是來取我性命的,看起來「父仇不共戴天」這六個字的確比「明月山莊邵大俠」這個稱號重得多了!

邵宣也五指突然捏緊了酒杯。既然你把話挑開了,那麼我們就說個明白。他像是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抓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接著道,你已經承認先父遇害,的確是你們黑竹會所為?

不錯。

是蘇扶風所為?

也不錯。

那麼好,她現在人在哪里?

你該知道我已經月兌離了黑竹。凌厲道。她在哪里,我是半點也不會知道的。

邵宣也冷笑。你就算人不在黑竹了,要了解她的所在也並不困難。

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凌厲回答得很快。你如真想知道,有很多辦法可以追查,甚至可以找伊鷙堂做交易——但就是不要來找我。黑竹會任何一個人的下落,我都不會跟你說半個字。

邵宣也禁不住呵呵笑起來。好,凌厲,我早知你不肯說。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凌厲不禁疑惑起來。

邵宣也卻轉開目光去。你與蘇扶風同樣是黑竹會的人,我既然恨極了你們黑竹會,本來想著尋到了你,無論你告不告訴我蘇扶風的下落,都要先除你而後快。但是想不到陰差陽錯,答應了邱姑娘救你,當那情形要袖手,我還真做不出來。

凌厲嗤笑。現如今我人出來了,你怎麼又不動手?

就你現在的情形——我動手殺你,也是勝之不武。

若你真如此君子,我倒要問問,照你的規矩,對付一個女人又算不算勝之不武?真有本事,你自去查此案幕後金主,何必來打听蘇扶風下落!

他本以為邵宣也听聞這般挖苦必會大怒,卻不料他竟是沉默了,隔了一會兒方道,你說得不錯,我本該是找上幕後主謀報仇,只不過我也想問個明白,為了錢就可以去殺害一個素不相識之人,你們這種人,心里又是怎麼想的!

似邵大俠這般家世顯赫,又怎會懂得殺手每日面臨的是怎樣的選擇。凌厲道。道不同,多說也是無益,看在你今日救我,我也不想跟你動手,但你若非要逼問一些我不想說的事情,也別怪我不講情面!

好,我不問你蘇扶風的下落,也可以不找你們麻煩,但你現在已非黑竹會中人,那案幕後金主,你可願透露下?

你……听不懂我話是麼?凌厲怫然站起。

邵宣也竟不怒反笑。好,她果然未曾看錯了你。見凌厲略顯不解,又道,若你真的肯說出他們的下落來,也便不是邱姑娘所相信的那個凌厲了。

凌厲才知他竟不過試探自己,惱怒道,這種事情是道上規矩,黑竹會就連新進來一兩天的都沒誰不知道的。

凌公子息怒,是我冒昧了。邵宣也拱了拱手。凌公子若不遵道上規矩,不要說做到金牌殺手,就連混下去都難得很。但是……既然你已經月兌離了黑竹會,若以後我自己找到那案的線索時,你不會與我作對罷?

凌厲情緒稍平,道,其實金主是誰,我們做事的人本就不知。若有一天你真能尋到真凶,那便算你的本事,到時只要你肯出錢,便算叫我大哥派人替你報仇都行,誰又來與你作對?

如此便好,倒真不希望與你交惡的。邵宣也笑了笑。不是怕你,是為了……邱姑娘。

凌厲心中有些不忿。口口聲聲邱姑娘邱姑娘——你跟她才認識幾天而已,又能有什麼樣了不得的交情了?

說起來也有些匪夷所思的。邵宣也苦笑。你知道麼,起初我听邱姑娘講到要救的人原來竟是你時,曾有一種錯覺誤以為她就是蘇扶風,殺了我父親還不夠,更來引我上鉤。我只決定先將計就計幫她救你出來再作打算,沒料到跟她在一起三天,我非但知道自己的猜測錯了,而且竟至于連對付你的決心都動搖起來。

他說著,又喝了杯酒。

凌厲沒接話。對于邱廣寒的態度從起初的疑心到後來的全然轉變——自己也正是這樣,因此對于邵宣也的話,他頓時有了種不自覺的認同感,不覺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天光大亮了,外面人聲鼎沸起來。

兩人看著堂中人影穿梭不已,又對飲了一杯,某種微妙的、敵意的關系似乎真的弱下去了,但是某種根深蒂固的隔閡似乎仍然存在,無論如何也消不去。

凌公子,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邵宣也突然道。

還有一件事?凌厲不解。

你與邱姑娘究竟是什麼關系?

凌厲心下竟緊張了一下,下意識地答道,這與你有什麼關系?

你究竟是否喜歡她?邵宣也接著道。(神座)倘若你對她,也是像以前對別個女子一樣,那麼我警告你不要踫她;你如不要她,我就要了。

你這是……凌厲突然著慌起來,只是這語氣隨即被他自己硬生生壓回。

我這是怎麼?邵宣也道。蘇扶風你不是也隨手拋棄了麼,我焉知你不會對邱姑娘也如此?

我不知道。凌厲心煩意亂地站起來。你要我說什麼?我本來就是那種——沒有定性的人!

他說著,郁郁不樂地,竟自顧自轉身上樓去了。

邵宣也沒料他說走就走,站起喊了聲,凌公子!

凌厲沒理會他,看樣子是真走了。邵宣也只得無奈地也離了席,跟了上去。

我只不過開個玩笑。他接著道。邱姑娘心里有多關心你,瞎子也看得出來,你何必這樣。

凌厲並沒說話,也沒看他一眼,好像沒有听見一般。邵宣也更加無奈,拐過彎,看著凌厲推開房門進去了,心道話沒說完他居然就走,說他是個單純的人,倒還真的說對了。

可是又能繼續說什麼。他又想。我都已經連自己要不要找他們報仇都如此猶豫,還能夠說什麼?

他也緊趕幾步跟上。門半開著,顯然凌厲知道他在後面,並不想砰地一聲關上了表現太過明顯的敵意出來。邱廣寒正在桌邊坐著,看見凌厲一喜,看見邵宣也進來她這笑又一綻,道,邵大哥也上來啦,你們的事情說完了麼?

也沒什麼事。邵宣也道。

嗯——邱廣寒放下心來,便問——我剛剛在想,伊鷙堂的人,會再找過來麼?

天知道。邵宣也說著坐下了,又留凌厲一個人在一旁站立。

應該不會吧。凌厲開口道。伊鷙妙如要反悔,當時就不會放我們走了。

話是沒錯。邵宣也道。但這與傳說中的伊鷙妙不大一樣——趕盡殺絕向來都是伊鷙堂的行事風格,恐怕她不能輕易地放過我們。

又是傳說中。凌厲冷笑。你不是自己說,傳聞不可盡信麼?

但我見到了她本人,覺得她卻與傳說中一樣。邵宣也道。你突然這麼相信她,難道說你落在她手上這許久,竟發現她什麼優點出來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凌厲道。我當然不是相信她——我只是就她方才放過我們之事而論事罷了。

非是我多疑。邵宣也道。我總覺得她這麼放過我們——有點不太對。

你是說她會派人跟蹤我們?凌厲道。但方才一路甚是空曠,應該沒有什麼人跟蹤才對。

……也許是我多心了。邵宣也只得道。

邱廣寒笑道,邵大哥名門正派出來的大俠,總是對這些邪門之人頗多猜疑,不奇怪。

你這是說我小人之心?邵宣也也笑。

不是呀,我沒有。邱廣寒連忙搖手,笑著申辯。

凌厲見兩人互相逗趣,不覺一個人走到一邊。

我剛才不是叫你睡會兒麼。他冷冷地道。酒這麼快就醒了?

邱廣寒話與笑意同時被他這嗆人的口氣打斷,與邵宣也面面相覷了一下,道,我方才小睡了一會兒,覺得酒意很快就消了,所以就起來了。

那倒是很厲害。凌厲的口氣還是冷冷的。喝了那麼多,這麼快就沒事了?

邱廣寒有些不自在,停頓了一下,展顏道,你猜我方才的感覺,喝酒像在喝什麼?

喝什麼?凌厲皺著眉頭回過頭來看她。

喝毒藥。邱廣寒笑嘻嘻地道。

喝毒藥?邵宣也吃驚。什麼意思?有那麼難喝麼?

不是——我還沒告訴過你吧——我從小百毒不侵,喝了毒藥下去,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有水在沖它,過一會兒就洗干淨了。喝酒呢,也差不離。喝下去有點難受,可是一沖,就沒了。

有這種事?邵宣也愈發驚奇了。這可是聞所未聞。看來邱姑娘天生體質是與常人有異呢!

這也未必是好事啊。邱廣寒道。有人說我是妖怪呢。

邵宣也哈哈大笑起來道,雖然罕見得很,可也並非不可能,怎麼能說是妖怪!我看你再多練習練習,我們誰也喝不過你了!

凌厲本來是心里不爽快得很,要打斷兩人說話,誰知兩人竟又愈說愈高興起來。他不覺更是無聊,又無多余凳子可坐,只好走到窗邊站著,又不冷不熱地道,把酒比作毒藥,這恐怕旁人是不會答應的了。

我只是說我身上的反應,並非說它的味道,更不是說好惡。我不是說麼,我覺得這酒不錯,我很喜歡呀!

凌厲轉回頭來,眼梢不動聲色地揚了揚,想偷偷瞧一眼她的表情,卻忘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看著他的,這鬼祟的一瞥自然叫她看去了。他雖慌忙將目光收走,卻正放大了這鬼祟,這令他一時間,厭惡起自己來。

縱使失去了她又如何?他不合時宜且負氣地想。我什麼時候又會為個女人心中牽掛了?然而「失去」這兩個字卻令他陡然看清楚自己眼下所處的心理了。他非但厭惡自己,且恐懼起自己、憎恨起自己來了。

真是叫人頭痛的女人!他又將臉轉向窗子。莫名其妙,我就算是喜歡上她了,但誰知道這是不是與我喜歡的別個女子一樣——就像我見到她們時的那種「喜歡」一樣,就像邵宣也所說的一樣,根本長久不了?

女人。他想。女人對他已經不稀奇了,不新鮮了。可是他總覺得還有一種感覺對他來講是陌生的,應該有種更深的「喜歡」。「我還遠沒有重要到你為了我而放棄一切別的偷歡機會吧?」他記得蘇扶風還說過這樣一句。他能揣摩這種感覺。假如這也是一條標準的話,我是否能用其來衡量自己是否真正喜歡上一個女子了呢——比如,邱姑娘?

但他隨即又在心里重重地打了自己兩個嘴巴。什麼意思?他想。我跟邱姑娘,又沒有……

他的臉禁不住發燙了,仿佛他在想的是一件極其不對的事情。僅只這一點她就與任何人都不同。他想。有的人當面也不說什麼,但我能從她們的神情與動作中看出她們心里怎麼想。邱姑娘——若非她藏得太好我看不出,多半是她完全沒有對我有意思的想法。

他偷偷咬緊了自己的嘴唇,心里總懷疑自己這些秘密的念頭會不會叫邱廣寒和邵宣也讀了去。他想我真是太習慣這麼想了。邱姑娘說得果然不錯,裝了這麼久,裝不下去了,心里面盡是這些念頭。

他心里又嘆了口氣。我跟她什麼也不是。倘若是什麼,為了她不想任何別人,倒也是一說;既然什麼也不是,那我那樣豈不是逼自己去當和尚?可見這條標準在眼下也行不通。除非我跟她說好什麼?——就口頭的也行。否則假如——假如她真被邵宣也先搶去了……

他低下頭,一邊赧顏自己這不光彩的想法,一邊卻又握緊了拳頭發現自己在嫉妒和發怒。他閉上眼楮竭力想冷靜下來,清醒下來,把一切都沉澱下來看看自己對這個女人是否與對別個真的不同,但腦子里卻渾濁了。本來好像已確知是不同的,全是邵宣也那一番話說得他又對自己生出了猜疑——

說不定我就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沒有定性的人;說不定我以後又會不喜歡她,傷害她的——

他的心陡地一動,卻隨即又罵自己。

算了,何必自作多情。他想。她心里根本不喜歡我,我卻在想我會對她如何如何。在她心里我又算什麼呢?

他思緒微停,半轉過身,邱廣寒正與邵宣也說些什麼,听來仍是談得極洽。不過他心里的不忿之意倒也淡了,慢慢地走過去到桌邊,正要插言說什麼,突然眼前卻是一黑。

他心里一愣,竟未反應過來是出了什麼事,但胸口卻傳來一陣劇痛,與剛剛離開苗府時的感覺如出一轍。他一下咬住了嘴唇,伸手扶桌,卻什麼也未及說,突然失去了知覺,摔倒下去。

邵宣也與邱廣寒連忙同時伸手將他扶住了,只見他呼吸急促,臉上竟一瞬間就籠了一層死灰,連頸上的皮膚都變了顏色。邱廣寒臉色也變得蒼白,凌大哥!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你怎麼了?听見我說話麼?你听見麼!?

邵宣也伸指搭他脈搏,只覺跳動已極是不規則且無力。

中了劇毒。他抬頭說道。

怎麼會這樣!邱廣寒急道。兩人把凌厲扶到凳子上,但凌厲已經沒了半分知覺,晃悠欲墜。邱廣寒用力扶住他。有傷口麼?她急促地道。我可以替他將毒吸出來……

沒有的。邵宣也道。照脈象看這毒應已中了不短的時辰了,且是從口中吞入體內,看起來是他在伊鷙堂的時候被迫服下的。

他怎麼都不說呢!邱廣寒幾乎哭道。現在怎麼辦?邵大哥,你……你要想想辦法……

你別慌。邵宣也安慰她。但他此刻也只覺一籌莫展了。他已知此毒極為凶險,但這又怎能告訴邱廣寒。

我試試運功給他逼毒。他當下道。你先不要急,把門關好了。我把他毒勢穩下來,再回伊鷙堂去跟他們要解藥。

那我去,我現在就去!邱廣寒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手一放開凌厲,他立刻又要摔倒。邵宣也連忙扶住他,一邊喊道,別去,邱姑娘,你冷靜一點!

邱廣寒站住了。她知道自己的確不冷靜——她是沒有可能從伊鷙堂把解藥拿回來的。可是就叫我在這里眼睜睜地看?她喃喃地說。我還以為救了他了,誰知道……誰知道……

邵宣也只見她淚水奪眶而出,不由也有幾分心酸,道,我這里還要你幫忙,邱姑娘。運功逼毒的時候不能受到任何打擾,所以你一定要留在這里,替我注意周圍情勢。我們把他扶到床上,然後你就坐在這里,知道麼?

邱廣寒點點頭,總算答應了。

邵宣也心里並沒有十成的把握,甚至連五成都沒有。可是這些話,他還是不能對邱廣寒說。

可惜我什麼也不會。邱廣寒看著邵宣也運功,心里想。她凝神注視兩人,半晌,只見邵宣也暫時收掌,她猶豫地站起身來,卻不敢出聲,直到邵宣也抬頭來看她,她才向前道,怎麼樣?

邵宣也下了床來,道,只是將毒聚在一處,但無法逼出體外。看起來,還是要去趟伊鷙堂。我早知伊鷙妙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她恐怕早就料到……

正說到這里只听床里聲響,兩人都回頭去看,只見凌厲睜開了雙眼,一臉冷汗,居然強從床上撐了起來。

你覺得怎樣?邱廣寒不知該喜該憂,搶上去看他。邵宣也卻道,你中了劇毒,可知是什麼毒麼?

凌厲咬緊了牙搖搖頭,極度虛弱地道,看起來——那解藥是假的。

邵宣也與邱廣寒雖未听他說過服毒的事情,但听這一句話卻也大概知曉了情況。邱廣寒緊緊捏住了他的手道,凌大哥,你究竟覺得怎麼樣了?會……會好麼?

凌厲慘然地笑了笑,想說會好,但他又不是邱廣寒,中毒怎可能自己會好?

別著急。邵宣也盡量平靜地道。我這就去伊鷙堂。

別去……凌厲一說話,猛然咳嗽起來,驚得邱廣寒幾乎不知所措。半晌,凌厲抬頭喘了口氣道,你別去那里,她……她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就是想要你的劍罷了!邱廣寒跺腳道。拿劍去換解藥,等你先好了,我們再設法把劍奪回來!

凌厲搖頭。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這回她就會給你真……真的解藥!

那你說怎麼辦!邱廣寒幾乎喊叫起來。

邱姑娘說得是,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

你站住!不準……不準踫我的劍!

邵宣也本來俯身要去拾他的劍,此刻卻不得不站住了。

我有話……有話要單獨對邱姑娘說,邵大俠,請你……請你……

他喘了口氣,換了個更低的語調道,廣寒……我有幾句很重要的話……把……把劍拿給我……!

邱廣寒本來要說什麼,但听見他這不容置疑的口氣,只好過去將劍拾給他。

凌厲掃了邵宣也一眼,後者猶豫了下,還是很自覺地拉開房門,出去了。

凌厲伸手抓住床沿。

凌大哥,你……你……邱廣寒說不出話來。

別擔心,別……別擔心。凌厲抬起手來,握住她的手。你……過來一點。

邱廣寒過去一點。

我把……把劍的事情告訴你。凌厲輕聲地道。

邱廣寒一下直起身來。不要!她月兌口道。我不要听!

凌厲似乎沒了支撐的力氣,臉色又有點灰白起來。擔心什麼。只是……幾句話而已。他仰回到床上。

別說,你別告訴我,不要告訴我!邱廣寒喊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明白麼?她伸手去奪凌厲的劍,哪知劍此時卻被他牢牢地按住了。邱廣寒幾乎哭了道,我求求你,你讓我去換解藥……!

凌厲只覺自己的手無力地一松,劍被拿走了。但他隨即一悚,痛苦地蜷縮著翻起來伸手來奪。

這一奪終于沒有奪到,邱廣寒退後了幾步。凌厲心中憂急,一口鮮血嗆了出來,撲在床沿上一動也不能動。

你不會去的吧,你說過,沒有意義的事,你不會去做的吧?凌厲喘息著問她。

邱廣寒看著地上的血,忽然想起了什麼,不自禁地走近去,矮來看他。

我想到救你的辦法了。她平靜地道。

凌厲吃驚地抬頭。邱廣寒扶住他的肩膀,扶他躺回床里去。

我又糊涂了。她一笑。我是百毒不侵的人,自然是因為我的血里有某種東西可以克制百毒。那還擔心什麼?

凌厲看見她陡地拔出劍來。他預感到她的想法,卻來不及阻止。邱廣寒已經往自己手腕上割了下去。這是何等鋒利的劍,手腕上的鮮血立刻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她將手腕伸到凌厲跟前。你喝一點試試。她說著,鮮血滴了他滿胸,一雙目光卻幾乎是天真的,望著他。

凌厲說不出一個字來。他不忍心叫她的血淌著,但更不可能湊上去喝。這令他瘋狂的感覺溢滿了他的胸腔,幾乎要從眼角溢出來。他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竭盡全力地喊道,邵宣也!

他想喊他進來阻止這一切,話沒有喊完,邱廣寒一著急,手腕用力地按住了他的嘴唇,溫熱的血液立刻淌了進來。那一邊邵宣也推開門,一下子看見了這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慌忙過來拉時,卻見到邱廣寒轉過臉來,輕輕地朝自己搖了搖頭。

他只覺得自己竟違抗不動她的意志,站住了道,邱姑娘,這……不會有用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邱廣寒冷冷地說。

凌厲伸出手來抓開她的手腕,但是血已經咽下了數口。他幾乎是絕望地向邵宣也看了一眼,後者終于清醒過來,一把將邱廣寒從凌厲身邊拉了開去。那鮮血淋灕令他哆嗦了一下,慌忙撕下衣袖裹她的傷口。

邱廣寒掙扎了一下。凌厲在咳嗽,因為太多的血突然涌進口腔而咳嗽不止。他抬起無力而顫抖的手來,想去抹臉上、頸上的血跡,但手又無力地摔下了。他再咳嗽。此刻殘留在他皮膚上的血,他能感覺到,已經涼了,冰涼。

邱廣寒的掙扎只有一下,然後只覺一陣暈眩襲來,仿佛要往後摔倒。邵宣也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而焦急地喊。他幾乎不知道要怎樣對付面前這兩個只有一半知覺的人。他緊緊扎住她的傷口,一手抱她,確定她無礙,另一邊又不得不立刻探去問凌厲,怎麼樣了?

凌厲說不出話來,他在竭力地支起,但這只是讓血跡被他的手沾得到處都是,他覺得可怕極了,胸口一陣劇烈的氣緊令他翻了個身側臥在床上,伸手抓緊了旁邊的床單。

他的一雙眼楮已經看見了半暈半醒的邱廣寒,但他無能為力。喝下去的血順著他的咽喉已經流到了胸口,然後突然,右肋某處像是被突然點燃一般火辣辣地疼痛起來。他猝不及防地大喊出了一聲,右手更抓緊了床幃,咬緊了牙關。

凌厲,你……邵宣也憂心地道。又發作了麼?他竭力伸長手臂把一張凳子拖過來,放邱廣寒坐在上面,靠住床柱,空下手來連忙再去模凌厲的脈。

凌厲勉強地睜開眼楮,嘴唇和臉上的血令他顯得可怖。

邱姑娘她……

她沒事。邵宣也急促地道。只是一下子失血,有點發虛。

凌厲又垂下頭去。邵宣也感到他的脈從驟快又跌回平靜里,也稍稍松了口氣,卻又搖頭愁道,劇毒還未解,你現在覺得如何?

凌厲伏在床上一動不動。這是種很怪的感覺,右肋下的劇痛還在滲透他的身體,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是一種交鋒,就像是,邱廣寒所說的,一種竭力的淨化。難道她的血真的是解百毒的靈藥?他乏力地想。但是,又何須這麼多啊……!這體會她的血液的感覺令他在迷迷糊糊的劇痛中有種奇異的錯覺,仿佛是進入了別人的夢境。

邵宣也也不動,兩個半昏迷的人令他孤身離開也成為了不可能。他沒去驚動任何一個,他也驚動不了。此刻沉靜了,沉默的邵宣也,無知覺的邱廣寒,以及不動聲色地掙扎著的凌厲。他看著這一屋的狼藉——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差不多已經正午了。

凌厲從掙扎中猛醒,就像一個半夢半醒的人突然驚醒,發現方才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隔世的夢境。邵宣也為他這突然的躍起而感到困惑了。你——?

凌厲卻什麼也來不及說。他跳下床來伸手去摟倚在旁邊的邱廣寒。邱廣寒帶著點暈迷,臉上早失卻了血色。他握她的手腕,心痛萬分地半推半抱地把她放到床上。邵宣也卻更加疑惑了。

你——好了麼?他用一種不太相信,或者說,在做夢一般的語調說。

我很好。凌厲的聲音冰冷冰冷的。你方才為什麼不拉住她!

我……

他停頓了半晌,終于道,我是拉不住她的。

凌厲沒有力氣與他爭論。他想不管怎麼說,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我,我還說什麼別人?

邵宣也見他確實是沒事的樣子,起身倒了杯水給他,道,先喝點水。我去找店家再要點水來把這里清理一下。

凌厲木然地喝了一口,伸袖子把臉上和頸上的血擦去。他伸手去撫邱廣寒冰涼而蒼白的額頭。他當然知道她這樣只是暫時的,但他還是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她無法睜開眼楮看著自己的樣子,哪怕只是一會兒。

邵宣也看著他,搖了搖頭,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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