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帥之路 正文 第十章 常德之春

作者 ︰ 雲鶴飛山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

三月下的常德不比月初,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萬物開始生長,菜農地里面的菜,收都收不贏。

常德城里的人流又多了起來,南來北往的客商們又開始了忙碌的日子。

裕泰茶樓里,跑堂的伙計們里里外外,樓上樓下的忙活著。閑暇的時候,大伙還會談起那個徐三,都覺得他去當兵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中國人有一個習慣,甭管認識不認識的,三五個人踫到一塊,只要有人起了話頭,好嘛!一壺茶,幾個人就能嘮上半天的話。

如今這裕泰茶樓里最大的話頭不是別人,正是常德鎮守使馮秉坤。

有點頭贊揚的,也有大聲貶斥的,有無比崇拜的,也有不屑一顧的。

這還正是應了西洋人那句諺語︰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恩,哈姆雷特是誰?土了吧!就是我們的馮鎮守使啊?

問題在于,中國人在討論問題的時候還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喜歡鑽牛角,而且一定要別人認同自己的觀點,哪怕自己的觀點是如此的可笑和經不起推敲。

不認同,沒關系,調子他能先給你吼上去,你要不服氣也起調子,那麼接下來就是擼袖子,抄板磚了,大打出手那是再所難免的。

其實這到不是民族劣根性,純粹的民族心理習慣而已,可不是嗎?歷代的中國統治者誰不是在自己的道理後面架上刺刀的,誰要是敢不服,誰要是敢有不同的道理,那就先給誰一刀。雞流血了,猴子們自然也被儆住了。然後雖然統治者的道理狗屁不通,猴子們還得搖頭晃腦,引經據典的說,是的,就是這樣的,完全正確。言不由衷,口不對心的話那是什麼話呢?對了,謊話!中國社會謊言滿天飛,大概就是從這里發展來的。

可惜的是,如今的這些茶客們除了眼前的茶盞外,什麼刺刀啊,機槍大炮啊,統統都沒有。嘴巴成了他們的最有效的武器,仔細听听,居然是「老子揍你,你信不信?」「你有種就動你老子我一下試試?」「我揍了你,你又怎樣?」「有種你揍我……」誰說中國人沒有哲學底子,連個吵架,都被他們吵出了類似于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水平了。話說回來,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呢?

這不,連續好幾天,茶樓里的客人都會為馮鎮守使到底是不是好人爭吵起來,險些動手,每次王掌櫃都不得不親自出來,算是給吵架雙方一個台階下,于是雙方往往從問候對方女性親屬開始到「我這是給王掌櫃面子,要不然,哼哼……」結束。

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無非就是甲方認為馮鎮守使和別的官不一樣,是個好人,不然怎麼會殺馬五,燒煙土呢?

而乙方則目光「深遠」了,認為馮鎮守使是個偽君子,做這些事情,不過是沽名釣譽,打壓地頭蛇不過是為自己奪取實權,其實最後啊,肯定還有更大的陰謀。

不過到了四月,這樣的爭論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德老百姓難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馮秉坤,周紹棟他們在禁毒的同時,還做了許多有利于常德百姓的事情。

首先就是保護通商,馮秉坤這個常德鎮守使管轄的範圍可能是湖南全省最大的了,名義上,馮秉坤還兼管著辰沅道(今懷化地區)。不過這只能是名義上的,實際上這個地區目前屬于南方的廣州護法政府。駐守在這一地區的是前任湖南督軍譚延興,譚延興是國大黨人,1911革命時期的元勛之一,文人出身,軍事能力很一般,可以用屢敗屢戰來安慰自己了,但是治政能力卻是突出,而且有一點和馮秉坤是相同的,那就是對鴉片的深惡痛絕,此人以湖湘文人自居,常言煙土之害,在于毒害我湖湘男兒之精神,若不禁絕,則湖湘男兒早晚會變成廢物,若是湖南人都成了廢物,中華還有什麼希望?口氣是大了點,但是也說明這個人同其他的軍閥相比,對國家對民族還是有責任心的。()算是個理想主義者吧。他在長沙搞禁毒運動,結果可想而知,整個湖南的軍閥都不分派系,團結起來,全心全意的把他從長沙趕了出來,那架勢那里是在奪權啊,整個就是打日本鬼子,沒錯,在湖南各路軍閥看來,這個譚延興比日本鬼子還可惡,日本鬼子還和我們做煙土買賣了,你小子居然斷我們的財路,沒賣煙土,你讓我們拿什麼去養軍隊,沒軍隊,你讓我們拿什麼去搶地盤?丫的,大家一起上,廢了他。

人家趙大帥來了就不一樣,不但恢復了煙土買賣,而且還下令在本省大力種植鴉片,好人啊,爹親娘親都沒俺們趙督軍親!

譚延興可不是一般人,從1911年出任湖南都督以來,可謂三起三落,能夠活到現在,除了自己的人格魅力,還靠手底下有支忠誠善戰的軍隊,軍隊的戰斗力固然是不弱,可好狗不抵賴狗多,打是打不過了,但是譚延興要逃,湖南各路諸侯還真沒誰攔得住,加之他起伏的次數多了,大家也形成了一個思維慣式,譚延興那是天生的督軍命,因此大多時候還有人肯給他落腳點,依附他。和馮秉坤一樣,這也算共和一大奇人。這不,譚延興一路從長沙逃出來,經湘潭,邵陽,翻過雪峰山,同老部下陳福的軍隊在黔陽會師,隨後一舉攻佔了洪江,控制了湖南的西大門,同時最大的一條陸路商道。

譚延興到了洪江還是「死性不改」,居然繼續禁毒,而且還一舉切斷了從貴陽進入湖南的陸上煙土通道,這也直接導致四川各路諸侯的煙土買賣不得不完全依靠水路出重慶走常德。

但同時,對于茶葉,鹽等貨物,譚延興又一律給予保護和優惠,加之陳福同湘西一帶諸匪交情頗深,並且譚延興多次派兵肅清商道周邊治安,洪江一帶商道治安狀況在譚延興的進駐後開始趨于好轉。

湖南其他諸路軍閥對于譚延興可是恨得要命,幾乎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問候譚延興的母親大人,當然現在還要加上馮秉坤的先人。但是出兵去討伐,個個都沒什麼興趣。大家更願意把討伐停留在嘴巴上。這一來,自己種植的鴉片根本不需要走洪江這條商道,經郴州和岳陽南北兩個大門直接就從廣東和武漢就出貨了。這二來早先從川貴采購的煙土還可以從常德過來。常德不是還在嗎?那洪江不通就不通吧。三來譚延興躲在湘西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山地丘陵,地廣人稀。真的要去進攻,風險和收益根本就不成正比,這買賣要做,估計是十做九賠。于是大家也就嘆了口氣,就讓譚延興這個不識時務的白痴多活幾日好了。看他能折騰多久?

張之江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是這人膽大心細,腦子靈活,加上身上還有股子豪氣,就被馮秉坤派去了洪江拜訪譚延興。

去湘西拜訪譚延興其實還是有風險的,雙方畢竟是敵對陣營,而談判的內容卻又需要大家互信互利。四月初,張之江趕回了常德,帶來了一個人,譚延興的把兄弟,陳福。

雙方議定,常德至洪江這條商道上的所有商卡從四月中起,全面撤銷,此後,只在常德和洪江給設一卡。同時雙方約定,共同出兵肅清商道周邊治安。維護商道暢通。

如此一來,商民們成為最大受益人,過去幾乎是十里一卡,如今這麼一撤,成本下降了至少五成,利潤自然也就高了。

唯一不滿的人就是各縣鎮的稅檢們,馮秉坤不僅撤了關卡,而且還除了他們的差事。要知道他們可都是親戚連著親戚的,上下的裙帶關系,要在往常,誰敢動他們,可馮秉坤就敢,而且還這麼做了,並且這幫子自覺很有勢力的小吏們還無可奈何,唉,誰讓他手里有兵了。除了背地里問候鎮守使的祖宗十八代外,這幫子地痞最終還是拿著這些年的積蓄乖乖滾蛋,另謀出路了。

應該說,恰恰是馮秉坤這樣一個家長式的作風,解決了在常德存在了幾十年的吏治問題,大家可不要小瞧這個吏治問題,其實吏治不完全就是反腐敗,吏治雖然是以反腐敗為主,但反腐敗並非吏治的全部內容。

自前梁中期以來,中國的吏治就開始嚴重敗壞。官員到還是那麼多,朝廷根據科舉取士,問題還不在官身上,而在這個吏身上,吏,雖然不是官,但是在日常的社會政治生活中,他們是直接代表政府,代表朝廷跟老百姓打交道的。

老百姓對政府,對朝廷的第一印象,往往就來自于吏。

吏和官不同,他們往往升遷可能極小,七品官對于參加科舉取士的舉人們來說也許只是一個起步,也許不屑一顧,但是對于吏來說,那可能就是奮斗一生也達不到的高度,對于他們來說,升官遠沒有發財來的實際。利用自己職務之便,多佔多拿才是王道。

同時吏的來源也注定了這一現象的蔓延,官畢竟是少數,可是他們的背後,有龐大的宗族勢力,有親戚,有子女,有好友等等等等。在中國最流行的說法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中國自古以來就不講什麼公平,講的就是個勢,往往一個家族有一個人當了官,那麼前來依附的親族好友可就多了。這里面也許不乏有才華者,這樣的人可以做官,舉賢不避親。但是也不缺乏廢物,飯桶,無良之輩。按照道理說,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入吏呢?

哎,沒關系,他們上面有人,于是他們也就堂而皇之的入了衙門,當了小吏。要論本事能力,他們可以說是一點沒有,可要論膽大心黑,他們要說自己是第二,那麼肯定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這麼一代代下來,隨著時間的延續,他們就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統治群體,一個皇帝加數萬官員,要搞垮一個帝國,那還是有點難度的,畢竟一天就吃三頓飯,睡覺也不過一張床,可是如果養了幾百上千萬這樣的吏,那麼可就麻煩了,你要改革,改不動,因為最後落實還要靠他們,對他們有利,他們才動,對他們沒利,沒關系,他們也動,因為名義上他們還是在你的管轄下,但是保證結果和你的初衷不是一回事,他們能變著法的對自己有利。和官員比,他們畢竟權力有限,灰色的收入拿得不多,但是再少也架不住他們人多啊。

大梁帝國歷史上的維新變法,很大程度上就是針對吏治而來的,大肆裁減多余的機構和人員,結果引起了強烈的反彈,維新派被送上了菜市口。而改革失敗的結果卻是,吏的隊伍更加龐大了,大家都擔心將來會改革,于是連自己未成年的孩子都搞進了衙門當起差來!而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大梁帝國就算是座金山,也經不住他們搬的,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塌了。

歷史就是這麼簡單,而大梁的遺老遺少們不去反思這一點,反而把帝國的毀滅歸結于革命黨蠱惑人心上,他們就不想想,如果不是吏治敗壞,民心盡心,人心又怎會被蠱惑呢?

常德的吏治改革進行的很快,但是過程相當不順利,有鬧事的,有造謠的,甚至還有陰謀刺殺主持吏治改革的周紹棟的,但是最後他們還是失敗了,從表面上看,歸根到底還是這些人雖然夠黑,但是卻怕死,實際上用周紹棟的話來說,如果不是馮將軍,恐怕這樣的改革,出亂子那是可以肯定的。

至于馮秉坤的手段,簡單,一個命令下下去,不執行是吧,先賞四十軍棍。這些吏員們其實和街面上的地痞無賴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唬人,唬到你那就算是唬到了,唬不到你,那他們也就只好自認倒霉了。踫到馮秉坤這麼個活閻王,大家鬧騰了兩天,結果帶頭的幾個還被抓到鎮守使府門口足足給了四十軍棍,我的天,就他們那狐假虎威的日子過的,身子骨那里還熬的足四十軍棍啊,大多不到二十,就痛暈了過去,其中一個被辭退的警察就更背了,打到三十棍的時候,一口氣楞死沒上來,當場就掛了,可是馮秉坤軍紀很嚴,雖然知道人已經死了,執行軍棍的可不敢停手,硬是打足了四十棍,名副其實的「鞭尸」了。

就這麼的一條人命,猴子們立刻就老實了,乖乖躲回家當良民了。馮秉坤很抱歉的對周紹棟說︰「周先生,我這手段是不光明,但是對付這些無賴,你就得用這無賴的手段,否則,你肯定要吃虧。」周紹棟听完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說什麼,這段日子跟著馮將軍,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變硬了不少。

讓周紹棟更為無語的事情還在後面,對于青樓這個歷史老大難問題,馮秉坤到是夠快刀。

以換執照為名,將各大青樓的茶壺騙到鎮守使府(茶壺指龜公)。馮秉坤看到這些茶壺大多年輕,頓時勃然大怒道︰「年紀輕輕的,不知道憑雙手吃飯,就靠欺負些弱女子,吃軟飯!你們這些東西活在世上也是浪費糧食。來人,每人賞四十軍棍。」

幾十個茶壺嚇得當場就跪倒了一片。那天徐建業也在,依著命令拿著軍棍就砸人,史班長一看就急了「混小子,不是那里,往下來點,砸大腿。」那軍棍下去,打得這些茶壺們是哭爹喊娘拼命求饒︰「鎮守大人,別打了,別打了,我們以後不做這行就是了。」

馮秉坤大手一揮,全部趕出常德去。而對于妓女,則更快刀,有婆家的送回婆家去,願意另擇它業的,發給回家路費。還想繼續的,和龜公一起,禮送出境,反正中國那麼大,別的地方都有妓院,讓周紹棟感覺最頭痛的問題居然就這樣被馮將軍快刀斬亂麻般的三下兩下給解決了。

盡管對于馮秉坤這種的做法,周紹棟一直認為是非常的不妥當,因為治標不治本啊。但是考慮到就算是換自己來,也不見得能拿出什麼更好辦法來。不得不哀嘆一聲,大環境的影響真的是太大了。

同樣對鎮守使大人清掃黃賭毒感覺不滿的還有嫖客們和賭鬼們,畢竟人生少了一大樂趣,換誰都很難高興。至于煙鬼們,他們沒機會不滿了,全部被押送出常德城,到鄉下去勞動戒毒三個月,每天都被鄭立青帶著大兵強迫勞動,累得個半死,那里還有力氣抱怨。就他們那身子骨,三個月下來,沒死的,都把毒戒了,戒不掉的,恩,沒關系,三個月下來,身體不行的直接累死了。他們的家人也不怨恨鎮守使,反而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畢竟家里又少了一個禍害。鴉片,真的是讓人變成鬼。

常德城存在了幾百年的旮旯角落就這樣被馮秉坤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用這些看起來很粗暴的非常手段給全部清理干淨了,搞得常德各界不得不佩服。此絕非常人所能為矣!

當然馮秉坤的治政也不全是打打殺殺,由常德知事周紹棟負責,一場轟轟烈烈的常德社會改革運動迅速開展起來,包括發展教育,改善醫療,整治城市環境衛生等等,這些在其他官老爺看來不屑一顧的事情,馮秉坤不僅當成了主要任務,而且還親自帶隊去大街上掃馬路。

鎮守使大人拿這掃帚掃大街,這可又讓當天的常德轟動了一把,到底是共和了,前梁那會,能看到的是知府道台大人的轎子,至于掃大街,你花眼了吧!

馮秉坤把打黑行動抄來的錢一分不留,全部投入到了常德的醫院,學校的建設中去了,還借機把城市的主干道翻新了一遍。到了五月初,立夏之前,整個常德感覺與往常不同了,不少年前來過常德的客商甚至都懷疑自己去錯了地方,不過看看南門碼頭,裕泰茶樓不還在那嗎?沒錯啊!

這下子再沒人懷疑這位鎮守使大人的拳拳愛民之心了。

常德的士紳們對這位鎮守使大人剩下的,就只有敬佩了。但是深諳官場之道的他們心里都清楚,馮秉坤這些做法都是招忌諱的,都是和官場格格不入的,這常德的天早晚還要變……可惜了!

但是眼下的常德老百姓可就不會想那麼遠的事,如今的常德,治安好,衛生好,經濟也繁榮,大家都有活干。至于妓女沒有了,生理問題的確是個大問題哈,沒事,常德已婚的婦女們對此是非常贊成的,自從馮鎮守使掃黃打黑以來,家庭生活和諧多了,還真是他好我也好了。

雖然還沒能發展到文人鼓吹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水平。但自大梁末年以來,常德人很久沒有感受過這麼舒心了。

1917年的春天,常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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