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尹昌衡看成是乖乖寶,那可就看走了眼了。生長于這樣一個大時代,如尹昌衡之輩,何曾不想把握時代的命脈?不想做社會乃至國家的主宰?但當形勢發展已經不容許他們野心的無限膨脹時,有些人選擇了對抗,更多的人則選擇了退讓,先保住自己已得的利益再說。
表現得恭順,不給臨時政府收拾他的理由,尹昌衡此行的目的絕不是躺倒挨捶那麼簡單。他現在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初,為什麼看不起「黨人」,如果自己是復興會會員,那就是嫡系,何必要擔心這,擔心那。
而對于蔡鍔的好運氣,尹昌衡是既羨且妒,又感到無奈。這就是造化,這就是命運,蔡鍔和自己一樣,也是無黨無派,卻平步青雲,真沒地方說理去。
「碩權,川中安定了?」蔡鍔和老朋友寒喧了幾句,直接問道,畢竟尹昌衡是一方大員,私自跑出來,如果地方出了事,那可是一條不小的罪名。
「應該不會出事。」尹昌衡也不敢一口咬實,含糊地說道︰「我也不敢在外時間太久,拜望了總司令,便要趕回去。」
「那你——」蔡鍔呵呵一笑,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心里不托底,跑來燒香拜佛的。」
尹昌衡尷尬地點了點頭,說道︰「趁總司令還沒走,聆听些教誨,以免再行差走錯。松坡兄,還請指點一二。」
蔡鍔笑著搖頭道︰「尹長子呀尹長子,總司令說你是小精明,我還不信,沒想到真讓他給說中了。」
「小精明?」尹昌衡一愣,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蔡鍔笑著解釋道︰「你裝了趙爾巽的統子,先恭後倨,將巡防營一舉拿下,這事是有吧?平定成都之亂,收繳那些被叛兵劫掠的庫銀、財物,你沒少撈吧?調你在武備學堂時的老師胡景伊到重慶坐鎮,而將原蜀軍政府的張培爵召到成都任副都督,這是你的小心思吧?消極抵制滇軍入川援藏,要‘藏事獨任其難’,是害怕雲南借機染指川中吧?碩權,你是想當川中王?」
尹昌衡嗓子有些發干,起身強笑道︰「松坡兄,這你可冤枉小弟了,待我解釋,兄再替我在總司令面前分說一二。」
「你先听听我的意見,如何?」蔡鍔擺了擺手,示意尹昌衡坐下,緩緩說道︰「胡景伊,名聲太不好。他老早就掛名同盟會前身的華興會,可待他當上協統後,同盟會派人去找他聯絡謀反事宜時,他卻惡狠狠地對來人道︰‘你們趕快給我離開,要是不走,我把你們交出去!’。雖然同盟會不比復興會,但此人官迷心竅,做人相當不仗義。」
「有這等事情?」尹昌衡嘴里發苦,他確實不知道此事,此時心中十分懊悔。
蔡鍔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殺趙爾巽,沒錯,用些手段,也無傷大雅,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有起義再加平亂之功,只要把扣下的錢財繳上來,我也可以為你說項開月兌。但你拉幫結派,任用親信,又將川地視為私物,有割據之心,並且影響到整個對藏的戰略布局。這些罪名,你能擔得下來嗎?」
尹昌衡有些目瞪口呆,沒想到對他的罪名是現成的,而且一抓一大把。半晌,他的狷介性子又發作了,脖子一挺,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並沒有這些心思,松坡兄你是了解我的。」
蔡鍔輕輕嘆了口氣,慢慢喝著茶水,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尹昌衡悶聲悶氣地問道︰「我這次是自投羅網,不知道要如何處置我?」
「自投羅網?」蔡鍔冷笑道︰「就憑你剛剛組織起來那些由舊巡防營再加哥老會成員的兩個師,躲在川中就奈何不了你?痴人說夢!只要新政府一個命令,你還不得乖乖地听從。還是總司令說得對呀,新時代到來了,然而統治這個時代的,卻還有很多是屬于舊時代的頭腦和傳統!如果不能掙月兌時代和私欲合力制造的障礙,那麼,昔日的雄鷹也會變成走地雞。」
尹昌衡眨了眨眼楮,從中听出些有利的信息,急忙站起身,對著蔡鍔深深一躬,誠懇地說道︰「是我失態了,請松坡兄不要見怪。何去何從,還請松坡兄指點迷津。」
蔡鍔伸手拍了拍尹昌衡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什麼指點迷津,那都沒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我們當初從軍的理想是什麼?為什麼時過境遷,那種立志報國為民的理想會被扭曲,甚至已經被拋到腦後。你當初曾有詩雲︰‘我欲目空廿四史,以作胸中數萬兵’,這股豪氣和胸懷哪里去了?」
尹昌衡低頭不語,他們這一批人從軍之時,正是甲午之後,清政府痛定思痛,國人皆曰維新,有志青年東渡日本求學,就是為了挽救這個古老的國家。但經過世事變遷,人事挫磨,理想逐漸淡漠,取而代之的是圓滑和市儈,是那種政客似的狡猾和猜忌……
「軍人還是純粹一些的好啊!」蔡鍔半是感慨半是規勸的話語幽幽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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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都在思考,新時代的來臨到底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新政府到底要如何重新洗牌,要倚重什麼樣的人才,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是否要隨之改變,怎樣才能爬得更高?
一陣喧囂突然從外面響了起來,蔡鍔皺起了眉頭,大步走了出去。隔了半晌,他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掩飾不住的興奮,大聲說道︰「好消息,清帝頒布退位詔書了。」
雖然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當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依然讓人激動萬分。一個王朝終結了,無數仁人志士用鮮血和生命奉祭,終于燃起了熊熊的光明之火,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新時代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