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承彥似乎沒有看出諸葛均的心事,又自顧自地和左慈說起話來。左慈見他看輕自己義弟,心中就有些不太高興。因此又提及諸葛均當日議論《女誡》的說話。其實諸葛均的說法很是粗疏,換一個頑固迂腐的儒生未必就能听得進去。可黃承彥卻是個胸懷開闊的人,反而頗感興趣地詢問起來。
不過左慈對當時諸葛均的話其實記得也不是那麼深刻,而諸葛均此刻神思不屬,自然也不會及時為他補漏。因此左慈只說了一個大概就難以為繼,于是說著說著他竟然又把話題扯回了當日諸葛均做的魚膾和烤魚上去——要說左慈對諸葛均的本領記憶最深的,除了房中術那自然還是他偶爾展現的廚藝。
黃承彥和劉琮倒是听得半信半疑。要說好吃的好玩的,以他們的身份那還見得少了麼?因此都覺得左慈或許是見識少了,才會這麼盛贊諸葛均的廚藝。
何況他們也都知道諸葛均出身也算世家子弟,雖然父母早亡,可也不算是窮人家孩子,要說能有多少下廚機會那實在難說。他年紀又小,黃承彥和劉琮雖然自己不下廚,可也知道這廚藝一道其中造詣需要時日磨煉,絕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技藝。要說制作各種糖是諸葛均少年巧思偶得,那還可以承認,但要說他做菜美味絕倫,那可就讓人難以置信了。
左慈見他們不信,便道︰「左某游歷湖海,長安、洛陽、鄴城等地那也都曾去過的。但做菜精致巧妙,滋味絕佳如我這義弟者,那也是少見。只可惜如今不是吃飯的時間,手頭菜肴也不足夠,否則讓他親自下廚,二位就可一飽口福了。」
劉琮听得興致盎然,就笑著接道︰「要說菜肴,我荊州倒是不缺。若要新鮮蔬菜肉類、時鮮水果,那琮大約還能叫人為均小弟準備好的。」
左慈听這麼說,就揚眉對諸葛均道︰「均弟,你看琮公子都這麼說了,你是不是就辛苦一點,顯一手?」
諸葛均還在反復盤算著自己頭腦里的古文存貨,猛然被左慈這麼一叫,倒是吃了一驚,匆忙抬起頭來問道︰「義兄,你叫我麼?有什麼事?」
這麼一來諸葛均的神色就顯得有些倉皇,和他入城的沉穩全不相同,臉上也透出了幾分合乎年齡的稚女敕。劉琮和黃承彥二人都看在眼里,劉琮的臉上就閃過一絲笑意,而黃承彥則微微搖了搖頭。
左慈是不會和諸葛均講什麼禮數的,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在想什麼呢?這麼慌慌張張的。我和琮公子談及你做菜的事情,他就說荊州城里果肴蔬菜肉類都有,為兄就想啊,既然人家主人都這麼說了,你總得露一手吧?」
諸葛均這才明白原委,心中不由得啼笑皆非。自己這位義兄不按常理出牌的調調那倒是一直不變,按說諸葛家一行人那是來做客的,那有客人跑到主人地盤上做菜請客的道理?你這豈非是暗示人家的招待不周麼?他偷眼去看劉琮和黃承彥,見他們臉上都沒有生氣的神色,反而帶著幾分好奇,這才松了口氣。諸葛均略微思索一下,就笑道︰「既然義兄有言,黃叔父、琮兄也不反對,那均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如今我們都已經用過餐了,大家都是飽月復,大約也吃不了多少東西。這樣吧,均就借荊州的時鮮蔬果做幾樣小菜,為各位長輩談笑下酒。」
黃承彥撫須笑道︰「均賢佷既然這麼說,看來果然對自己的廚藝很有幾分自信。老夫可就只出一張嘴,等著吃好吃的東西了。」
劉琮也溫言問道︰「均小弟需要那些東西?只管對琮說來,琮立即吩咐人去辦理。」
諸葛均也不客氣,在頭腦中思索了一下這秋冬兩季成熟又能保存的水果,就說了梨和紅棗兩樣,然後又詢問劉琮如今是否還有新鮮的螃蟹,得到肯定的答復後便又索要了橙子、雞蛋和一些新鮮的螃蟹。
黃承彥听得眯著眼楮笑道︰「均賢佷倒是知道吃好東西,看來是要做蟹胥?不過我荊州知名的卻是魚,螃蟹倒是青州的更好。」這話卻不是黃承彥瞎說。東漢末年大儒鄧玄就曾經有言︰薦羞之物謂四時之所膳食,若荊州之魚,青州之蟹胥。——所謂蟹胥呢,其實就是蟹醬,乃是當時流行的吃法。
劉琦听了卻道︰「咱們荊州濱臨江漢,多的是大河大湖,要說螃蟹那也未必就輸給青州了。卻也巧,前些時日听說均小弟要來,父親就叫下面準備魚鮮,內里倒存了不少大蟹預備做蟹胥呢,要挑些好的倒也不難。「
說著他卻又沉吟︰「只是紅棗倒是南陽郡的更好。前些時日叫南陽那頭備好送來的,算算時間也該到了。」于是便又叫身邊親隨去刺史府問問,若是南陽郡的大棗已經送到,就取一些送來給均小弟下廚備用。」
諸葛均听得暗暗乍舌。這劉琮吩咐準備時鮮水果以及螃蟹,說起調用州郡人力時態度顯得理所當然,可以想見他劉家平日里用度的奢侈。比起自己這自入豫章以來戰戰兢兢,連鄱陽湖的水產都還沒得閑去吃上一口的太守佷子,劉琮這才是真正官二代、富二代的做派。他便笑道︰「其實這螃蟹卻是秋中以後吃最好,冬季已經漸漸沒有那麼肥美了。不過一來是蔬果難以配合季節備齊;二來均也想借著琮兄的勢頭嘗嘗荊州的大蟹,因此也就冒昧說了。」
黃承彥撫掌笑道︰「原來均賢佷也是嘴饞了。不過多虧你這麼一說,老夫倒也可以叨擾著吃些好吃的——可莫要做差了,讓老夫失望。」他如今對諸葛家兩個佷子是越看越順眼,因此話語里面倒是不客氣起來。這也是一種親近的表現。
左慈大聲道︰「我義弟的手段,你們只管放心。如今慈只覺得取蔬果螃蟹的人回來得太慢,慈肚子里的饞蟲那可都要爬出來了。」
他一邊說還一邊故意愁眉苦臉地模著肚子,模樣很是滑稽,大家都看得笑了起來。于是眾人又談笑著等待東西備齊。劉琮下人辦事的速度也快,梨、螃蟹、橙子都很快就備好了,惟有那南陽郡的上好大棗遲遲不至。劉琮等著等著,臉色就有些陰沉下來。
就在這時,館舍外卻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竟是越來越近,漸漸就到了館舍外的大門口。劉琮心里本來就有些不愉快,這時候自然更加不悅,就派人出去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下人很快就走了回來,對劉琮稟告︰在門外的正是劉琦派去取大棗的親隨。他帶人到了刺史府一問,南陽郡的水果是今日方才運到的,如今太守府也還沒有驗收,都還在城門附近放著。那位下人心想如今公子還等著棗子急用,就又跑去城門處,想要拿一些趕回來。
劉琮听到此處,面色微微一松,點了點頭道︰「他倒也伶俐。那既然把棗子取來,他又為何在門外吵吵鬧鬧的?」
那下人的神色就有些尷尬,囁嚅著解釋起來。原來劉琮的親隨到了放棗子的地方,就大模大樣地吩咐人將棗子撿些上好的取走。不想那南陽郡送棗子來的小吏卻是個認真的死腦筋,就詢問可有太守府的公文手書?又說取走棗子需要先等太守府官吏前來登記,而且取走的份量也該先登記在冊,以免出了差錯。劉琮的親隨仗著自家主人的威勢,自然不肯相讓,就怒道︰「你這人真不知好歹,若是耽擱了二公子的事情你吃罪得起麼?」
劉琮皺眉問道︰「那小吏怎麼回答?」
那下人偷眼看著劉琮的臉色,輕聲道︰「那小吏高聲答道︰別說這是公府財物,便是劉使君家財,即使劉使君不能派人來拿,那也該是長兄大公子劉琦代父取用才合禮法,豈有小弟越俎代庖的道理?」
劉琮听得面色一板,但看看在場的諸葛均等人,他卻又松弛下來,然後笑道︰「這事倒是你們的錯了。凡事都有規矩,人家都按照規矩辦,那也不見得有錯。那如今門外的是……」
那下人又說了幾句,大家都听得心中了然。原來劉琮的親隨仗著自己人多,主人又是刺史的兒子,便是襄陽城里的刺史府官吏也都要讓自己幾分,就強行趕了一輛運棗的牛車走。那小吏見狀,就帶人上前攔阻。只是他人少,又不敢真的對劉琮的親隨下手,于是一路吵吵嚷嚷地回到了館舍。
劉琮听得咬了咬牙,對眾人笑道︰「這事情是琮管教下人無方,倒是讓諸位見笑了。」他這麼說,諸葛均等人自然也不好插嘴。劉琮又對那下人道︰「去把那兩個沒眼色的家伙叫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們自己有什麼說法。」
黃承彥見劉琮要當眾管教下人,不由得暗自皺了皺眉。不過他和劉琮素來不親,而且如今還當著諸葛均等外人的面,他也不好出口說什麼,只得在一旁靜觀其變。
劉琮那親隨卻仗著主人的威風,全然不怕指責,和那南陽郡小吏拉拉扯扯地一起過來。劉琮看得勃然大怒,上去狠狠一腳踹在那親隨的腰間,直將他踢得踉蹌退了出去,口中怒道︰「你這賤奴!看來平日里是把你們管教得少了,一轉背就自作自為!難道你們不知道今日是我荊州迎接貴客的大好日子?便有什麼事也該忍著日後再說,怎麼就敢在門外吵鬧,讓貴客們看我劉家的笑話?」
諸葛均見劉琮忽然對親隨發作,一掃初見時那溫厚的模樣,心頭倒是微微吃驚。他仔細一听,劉琮這話明里雖然是在責罵自家下人,可話尾其實反而是掃到了那位南陽郡小吏,暗暗指責他不知好歹,破壞荊州的迎賓氣氛。
那南陽郡小吏被扯得衣袍都亂了,此時一听劉琮的話,他也顧不上整理儀表,就對著劉琮行了一禮道︰「二公子,劉使君發公文往敝郡取棗,這乃是公用。而如今您所接待的客人,屬下听說乃是往蔡家議婚的客人。屬下以為因為蔡家的私客而動用襄陽公用的館舍已經是不該,而如今甚至為了私客而把公府調撥的大棗取為私用,這更是有違劉使君的節度。其中種種不妥之處,還望二公子明見!」
這位小吏侃侃而談,說起話來有條不紊,從公私必須分明一節就佔住了道理。諸葛均听得心中一奇,心想此人應對事務很是干練,做個小吏未免屈才了。于是仔細打量此人,見他年紀還不到二十,身材瘦削,眼楮靈活有神,只是氣度顯得有些沉穩不足。
劉琮本來還在踢打那親隨,此刻听那小吏不卑不亢地幾句話倒先把自己的指責給堵了回去,反過來還捉著自己的把柄,臉色登時一沉。他松了那親隨,背著手隨意往回踱了幾步,看著那小吏冷笑道︰「你這麼一說,看來這事倒是我的不是麼?好,很好。不想南陽郡倒是出了你這等人才,說吧,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吏臉上不見絲毫懼色,朗聲應道︰「屬下南陽郡職吏,姓李,名嚴,字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