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勁摔月兌了七八次,終于把尤里的胳膊甩了開去。或者確切而言,終于以不懈的努力感動了尤里,讓他決定結束剝削我的體力。
這麼一折騰,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不知跑去了那里。被尤里笑嘻嘻地瞅著,就算想生他的氣,也生不起來。
今天天氣挺好。朗晴天一碧如洗,萬里無雲。初夏的陽光燦爛地照耀下來,落在被來往車輛行人軋得結板的泥路上,明亮灼熱。路兩旁幾人合抱粗的大樹舒展枝條撐開冠蓋,欣喜地傾攏身來,爭先恐後地接受這份恩賜,無意中為路人提供了涼爽的蔭蔽。樹葉間漏下的光斑灑在大路上,也灑在林間綠得深深淺淺的草地灌木上,灑在紅藍黃白紫的野花上,一片生機勃勃,瞧著特別誘人。
然而,身為一個年輕男人,對野花「應該」不屑一顧。我只好時不時偷偷瞄兩眼,克制著跑過去采上一大束的沖動,乖乖兒和尤里一同趕路。
尤里全副盔甲,背上一面大盾,腰側一把厚重的步兵劍,可他腰板直挺邁著大步走得輕輕松松,還吹著口哨,心情挺好。
我听著旋律愉快的小調,無意間一低頭,正瞧到他左手扶在腰間的劍鞘上。唔,大小和我的差不多。但是因為長期干活,也因為早早學會了揮舞武器,比我的更粗糙、更厚實些。要不要……——
嘿,找個理由來試試手感呢?
就像尤里說的,要努力「抓住」眼下擁有的一切嘛,啊哈!
「哦,對了!」口哨聲截然而止,尤里忽然想起了什麼,粲然一樂,反手掏掏背包。抽出一根白色的東西。是那支骨笛。「我記得你想試試這個。現在不是剛好有空麼?」
理由一下子還真找不到現成的。先學這個也不錯。我點點頭應了一聲,從自己的行囊里找出我那支。完呼吸,尤里用單音做了個基礎示範,「就是這樣。」
「嘀——嘀——嘟!」
「吐氣均勻點兒,放松點
「嘀——嘀——!!!」
「……你那麼用勁做什麼?」
「……」還不是因為一邊在趕路,呼吸有點兒調不過來。奇怪的是,尤里卻不存在這個問題。看來這點運動對他而言遠沒有達到成為負擔的地步。
「再試試?」
「嘀——嘀——嘀?」那是誰?
「嗯?」尤里順著我地目光看去。
「等等。等等!」喊人的小男孩只有十一二歲,穿著半舊的苦行僧長袍,袍子上繡著光明大教堂的徽記,圓圓的女圭女圭臉上橫一道灰豎一道泥,白金色的半寸頭上還沾了幾根草葉。他剛剛從大路北邊的森林里跑出來。氣喘吁吁,撐著膝蓋緩氣,模樣狼狽極了,「我能請你們幫個忙嗎?」
尤里收起了骨笛,不著痕跡地扶上了劍柄︰「發生了什麼?」
小牧師把手里地牧師錘當作拐杖往地上一拄。撐起身指指身後的樹林︰「有一個衛兵受了傷。我已經初步治療了他,但是還不行,我得把他送回到鎮子上去。你們能幫幫我嗎?」
我們跟著他進入樹林。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傷員。傷員躺在地上,看上去很虛弱——
是的,看上去。
不用仔細察看傷勢就知道,因為他人趁著小牧師不注意,對我們使了個眼色。
尤里和我對瞧一眼,對小牧師開口道︰「我來扎個擔架吧。你知道這附近那兒有合適的小樹嗎?」
小牧師跟著尤里過去幫忙了,我留了下來。
這位臉色蒼白的衛兵聳聳肩。掏出他地銘牌讓我看了看︰「我是羅伯茲,閃金鎮的衛兵。這是我的身份證明。我的任務是在這里扮演一個虛弱的衛兵,供新就職地牧師作為考驗。」他無奈地撓撓手臂︰「別擔心,血跡什麼,都是化裝出來的。」
我松了口氣。于是有閑心好奇︰「你看上去的確很蒼白。」
「唉!」羅伯茲苦惱地嘆了口氣,「膚色是天生地。所以潔塞塔。哦,就是閃金鎮負責訓導新人的那位女牧師,一去尋求幫助,他們總會挑中我來做這件事。://Cn當然,每一次,在那位女牧師的口中,我的名字都不一樣。」
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羅伯茲也笑了,聳聳肩無奈道︰「您別介意……不過,您和您的同伴還是繼續趕路吧。我只是個兼職演員,一次騙一個實在已經夠難了。何況,如果由兩位送我回鎮子,這個考驗可能會被認為沒有通過,如果那樣,大家可就都麻煩了。」
我不解︰「為什麼呢?牧師也可以尋求幫助啊。」
羅伯茲微笑著解釋︰「因為前面的治療考驗技能掌握,後面的辛苦考驗的是他們地心志是否堅韌。一般情況下,我會十分虛弱,不能行走。他們得連人帶盔甲背我回去。今天這個特別小,所以你瞧,我穿了一套壞了的舊盔甲。」說到這兒,他不由苦起了臉︰「按照劇本,他只要把我拖回去就行了。」
這里離閃金鎮足有七八公里路。我樂不可支,笑著點頭︰那可不是什麼好滋味。」
尤里回來的時候,我把他拉到一邊說了真相。但是告別並不像我們預料的那麼容易,小牧師對我們的離去感到憤怒,他地臉都氣紅了︰「你們要放著他不管嗎?!」
好、好……——
好可愛好正太啊!
手上一緊,扭頭一看,發現尤里抓住了我的手腕,正狐疑地盯著我︰「你想干什麼?」——
當然是使勁捏捏小牧師地紅隻果臉兒,再用力揉揉他根根豎的板寸頭呀!
我咳嗽一聲,兩眼望天。冠冕堂皇無辜道︰「小孩子不懂事。不給他個教訓,他還罵得有理了。」
「……難道你想像對付野豬一樣,給他穿個前後透風的大窟窿?!」尤里不敢置信地瞪了我一眼,把我往後一扯,朝那邊喊道,「喂,小子。他沒有生命危險。我們有更重要地事去做,沒時間幫你送人。你沿著大路往西直走,就能到閃金鎮。」
小正太費力地拖著羅伯茲開始趕路,簡陋的木橇在泥石上磨擦出難听的聲響︰「哼……有什麼比救人還要緊?!」
不考慮別人所負的責任、總以為自己最重要的小孩,就算再正太也一點也不可愛。我開始不耐煩起來。草草扔下一句︰「救更多的人。」轉身就繼續往前走。
身後傳來一句憤然指控︰「你你們、你們都是……都是大壞蛋!」
羅伯茲尷尬的咳嗽緊隨其後。
尤里幾步趕上我,訕笑一聲撓撓頭︰「我們很壞嗎?」
這句話令我地耳邊仿佛重新響起了北郡山谷里科林臨死前淒厲的慘叫。翻手看看,瞧著干淨,其實已經沾上了血跡。所以我回答︰「反正不是什麼大好人。」
尤里若有所思地瞧瞧我,哈哈一笑︰「啊。我可不想做大好人。」
話音剛落,他又一伸胳膊摟上了我的肩——
沉死了!
白鴿不久就回到了大路上,追上了我們。她還給尤里和我帶了一大捧各色各樣的莓子。說真的。味道很好。色澤自然,口感豐盈。
吃著野莓子,走在沓實地林間土路上,望著寬敞的路面上頑強不息的野草,以及路兩旁郁郁蔥蔥的樹林,呼吸著清新干淨的空氣,我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大自然總有令人心曠神怡地魅力。不管怎麼樣,這樣無污染的大片森林。我在前世可從來沒有見過。
我們離開鎮子的時候,已經不算早了。遇到小牧師後,又趕了一個小時左右地路,也就差不多吃午飯了。于是在路邊近處找了塊樹蔭下平整的地方,歇下來咬干糧。
我咬完一塊面包。因為之前落入肚里的果子,就覺得飽了。于是攤開手腳。倚著樹根躺到草地上。
「你吃完了?」
「嗯。」
「不行。」尤里把自己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咬,又從背包里翻出一片厚厚的面包,削了也同樣厚厚的一角咸火腿,夾在一起塞過來,居高臨下,一臉的教訓人︰「要好好吃飯。那些野果子不耐餓的,一泡尿就撒沒了。」
叫人多吃點午飯也就罷了,可最後一句話實在多余,一下子戳破了我所有地好心情。呆呆地接過三明治,我實在無語。白鴿在一旁看看我,又瞧瞧尤里,忽然哈哈樂起來,很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說的對,年輕人。好好吃飯對健康很重要。」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插話的是個中年人,背著好大一個包裹。剛剛下了大路,拐向我們這里,「只是,有女士在,又是用餐時間,有些詞兒,或許還是換一種說法吧。」
我們聞聲望去,來人已經站到了我們旁邊五步遠地地方。但他並沒有急著再靠近來,而是自我介紹道︰「我是旅行商人安東尼奧.皮雷利,正朝閃金鎮去。一個人趕路真無聊,可以和你們搭個伴歇歇腳嗎?」
沒有什麼不歡迎的。如果他也是離開閃金鎮而去地話,可能還要談談順路護送的價款,才能欣然聚餐。但既然我們從相反的方向來,又要朝對方來的方向去,那麼相聚在午飯這一會兒,就只是簡簡單單的旅伴了。
安東尼奧.皮雷利不愧為做生意的,說話風趣,口才也很好。一頓飯吃得很愉快。飯後並不適宜立即趕路,畢竟按照旅行者的步行速度,運動量可不小。趁著休息的時光。安東尼奧給我們講起了他到過的地方。
「這一趟,我剛剛離開夜色鎮。哦……光明在上,暮色森林現在可真是名副其實了……」說到這里,興高采烈的商人情緒低落起來,搖了搖頭。
白鴿追問道︰「那兒發生了什麼?」
安東尼奧抓抓頭發︰「請原諒,遠道而來地暗夜女獵手小姐。可是,我是從湖畔鎮跟隨商隊去夜色鎮的。暮色森林的深處發生了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你們……」他倏然收住了話頭,打量了我們一下︰「對不起,我無意冒犯幾位。但我還是要勸告各位,在變得更強大之前。別進入暮色森林。」
我默然。尤里和白鴿面面相覷。
夜色鎮面臨的危機我知道,可眼下我們的確沒有實力去做些什麼。我只能表態︰「謝謝您的忠告。我們會謹記的。」
旅行商人呼出一口氣,轉開話題︰「啊,來,雖然現在暮色森林並不合適旅行。但這並不妨礙大家看看我從夜色帶來地貨物。鎮子上守夜人的最好的戰利品,神秘優雅的伊瓦夫人親手加工。從西部荒野到赤脊山,從艾爾文森林到暮色森林。她的魔法制品一向有口皆碑呢。瞧瞧吧,沒準有你們合意地。」
他拿出來三雙護腕。
「看看吧,有三種︰野狼,熊皮,還有貓頭鷹護腕。每雙三十五個銀幣。如果買三雙,就一個金幣好啦。」
它們都是具有魔力的物品。蘊含的魔力比平衡長棍還更強烈一些,加上不是制式裝備的成本供應,所以這個價錢很公道。
格朗姆不滿被忽略。哼哼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它的午覺。
白鴿撓撓大野豬地肚皮當作安慰,一邊拿起了一雙野狼的。
游戲世界中為了平衡,對各種職業的武器和護甲都有限制。比如獵人不能拿錘子。而盜賊不可以拿斧頭。法師只能穿布甲,薩滿永遠別想穿板甲。
但是現實中地情況與此不同。在這里。法師完全可以穿板甲——如果穿上那沉重的盔甲後,一個法師還能有足夠的體力跟上他的同伴、並且有效地參與戰斗的話。
不過好歹皮護腕還算挺輕便的,所以我也拿起樣品翻了翻。
安東尼奧實實在在地介紹給我們听︰「其實貓頭鷹這雙,主料也是狼皮,畢竟暮色森林里狼最多。不過,伊瓦夫人用的起到決定作用的材料,是貓頭鷹頭頂地羽毛。」
熊皮護腕呈棕黑色,會讓人覺得自己擁有和熊一樣的生命力。另外兩種的外觀看起來差不多,都是深灰色,只是貓頭鷹護腕上細細密密地編織進去了一些羽毛。戴上它,手腕上傳遞過來的,是一股充盈的法力。相比而言,野狼護腕則帶來矯健和輕盈地感覺,以及一定的生命力。
尤里放下了熊皮地,拿起了野狼護腕,把它當作襯甲戴在鎖甲內試了試。作為一名戰士,固然需要過人的力量,但各人的情況並不一樣。至少對于目前的尤里而言,他不用擔心欠缺力量。
我思考了一會兒,也要了一雙野狼護腕。那股法力只夠我施放一個半的寒冰箭。如果將冰凌壓縮得更為緊密一點,一個還有點兒勉強了。相比之下,在森林走得更快更輕捷,顯然更為重要。而且,這雙護腕的屬性,和平衡長棍正可以相得益彰。
沒有最重要,只有最需要。
安東尼奧對我們的選擇有些驚訝,但白鴿一句話令他釋然︰「我們要去伐木場那邊。那兒到處都是森林。」
我很滿意自己的選擇︰「它可以令我們在山野跋涉中更輕松。一旦半路發生遭遇戰,體力充沛的,無論做什麼,都佔了便宜。」
尤里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比起熊皮的,自己更需要它。」
「嘿,這些貨每一款我也就進了四雙。這下好了,到了閃金,我得賣掉自用品了。」旅行商人笑著擼起了自己的袖子,手腕上赫然一雙野狼護腕,「不過我也認為,在森林里來去,還是這雙護腕最合適。」
下午的路程要比早上的更枯燥艱辛一些。因為太陽曬了半天,盡管有森林的庇佑,氣溫還是上來了。我的體力其實很好,可卻依舊是四個里面最弱的。雖然尤里摘走了我的背包,但是這並不能阻止我不停地出汗。
很快,兩點左右最熱的時候,白鴿提議休息。她和尤里都沒有露出任何不滿和責怪,然而模模自己滿是汗水的發燙臉頰我就明白了,是我拖累了同伴。
這令我非常慚愧。
尤里瞧瞧四周,摘下盾牌擱在左手邊,悠閑地抿了兩口水。
白鴿在對面樹下坐下來,格朗姆四下瞅瞅,顛顛兒地沖不遠處的一叢漿果灌木跑了過去。
我盡量喝得慢一點。盡管如此,等到干渴的感覺稍有緩解,原本就空了大半的羊皮水袋也癟了。
尤里瞅瞅我,不安地招呼白鴿︰「哎?你看看,他的臉怎麼這麼紅?」
暗夜女獵手撓撓下巴想了想︰「我們中暑時臉色會發白,人類也一樣吧?」尤里深覺有理,點點頭,又伸手模模我的額頭,松了口氣︰「在出汗就沒事。」接著看看我手里的水袋︰「夠嗎?」
我不好意思地擰上羊皮水袋︰「差不多了。」
尤里遞過他的水袋。因為他不可思議的體力,同樣大小的水袋,里頭的儲水居然還沒消耗掉一半。「別省。你出了那麼多汗,不喝回去,這麼熱的天,會月兌水的。那可就不好了。」
那是別人喝過的水。
但這個「別人」是尤里。
雲曉茶小小的潔癖冒出來抗議了一下,眨眼間敗給了查理暗地里的那點心思。
不管怎麼說,我的確還沒喝夠。
等到尤里帶著兩袋重新灌滿的水回來時,我至少已經不再因為羞愧而滿面通紅了,但是依舊很不安︰「我們走吧。」
白鴿瞧瞧我,又瞧瞧尤里。
尤里在盾牌邊坐下來,搖搖頭,朝每個水袋里都添了點兒鹽,卻不還給我,而是一個塞進了背包里,一個掛去了自己的腰帶上︰「再好好休息會兒,三點再走。眼下這會兒最熱,不適合趕路。」
白鴿鼓鼓腮幫子,指指吃得正歡的格朗姆,點點頭微微一笑。
這個理由讓我稍微好受了點兒,卻不知怎麼委婉表達對他們如此體貼的感激。
正在此時,暗夜女獵手耳朵一抖,回頭望向來的方向︰「有兩個重裝戰士,或者……」
西邊的路略拐了個弧度,樹木遮住了遠處的來路。暗夜女獵手的話音未落,大樹拱起的穹廊間,兩個又矮又結實身影走出了草木的遮擋,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
是亨茲,和賈森。
白鴿對矮人的印象挺好。她樂了︰「或許我們會多兩個旅伴?」
尤里顯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問問他們?」
「沒準。」同時也多一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