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來,查理精神奕奕。他原本做好了荒廢一天的準備,結果看書的效率,居然比前兩天還高些。
這提醒了他想起了勞逸結合的道理。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查理略略改變了一天里的安排——中午回去整理早上的筆記,然後小睡一覺。這樣傍晚回到租屋,要默記的內容也就少了一半。寫完,把新的舊的合在一起翻翻,再洗個澡,還有暇從容等待尤里回來。
尤里很容易滿足。多了點專屬于他的時間,可以盡情騷擾查理,他立即大方地決定,不再妒忌那些書和羊皮紙卷了……
此外,他給查理安排的簡單訓練,則到了熟悉常見裝備的時候。托尤里在鐵匠鋪打雜的福,一兩把普通的武器,幾只圓的方的盾牌,還是不用買的——可以借。
于是,那幾天的清晨,查理手里的東西流水似地換。
因為湖畔西邊的別墅區里,這幾天不知怎麼地,主人們漸漸都住進去了,兩個年輕人干脆跑得更遠些,去鎮西小山坡臨湖的坡地上折騰。
武器中,匕首查理平日常會用到,最熟——或者在尤里看來,還算熟。因此尤里擱了沒管,打算讓查理平時一點點慢慢累積。
他按照從易到難的順序,先教了查理最簡單的棍子,然後錘子,再斧子,最後才是雙面開鋒的劍。此外,彎刀、錘斧之類形狀特殊、容易出其不意的武器,也沒有拉下。
至于力量需求更高、更難控制地雙手武器……
尤里出發點很簡單。要求也不高。自始至終,他只是希望猝不及防、情急之下,查理順手抄起什麼時候,不會敵人沒打著、反而傷到自己……
因此,和單手武器的系統訓練不同。這些雙手的。他只是讓查理使一使,體驗一下它們結結實實的重量。了解一下它們揮舞起來後的巨大慣性,再也沒有別地了。
以上地武器之外。同時也教了各種型號的盾牌。
主要是小圓盾等等查理能自如使用地輕便盾牌。如何握持,當明晃晃的利刃迎面而來時,怎麼克服恐懼、揮盾去格擋。
其次是牆盾等重量大地。但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勉強舉起一個重盾,反而會陷入被動。查理顯然不行——至少身體沒有完全發育前不行。不如放在地上。抓截木料什麼的支起來,當作掩體。所以尤里所教的,完全就換了一套。
最後的最後,則是兩者地協調問題。即如何在一手武器一手盾牌時,不要自己礙著自己。
對最後這一部分課程,查理開始有點不忿。倒也不是自詡法師身份,看不起「粗魯」的戰斗——他只是覺得,自己的運動神經還是挺好的。
不過和尤里對練了一通之後,查理就沒吱聲了。對著空氣和樹木可以使得像模像樣。並不意味對著人也行。何況尤里已經手下留情了——他雖然沒說。但是查理瞅瞅他的神情就知道。小孩送信過來。是白鴿的便條,說是「麻煩已經結束」,最近兩天有空,打算請他們吃飯。
查理已經把自己敲詐白鴿的事丟去腦後了。不是尤里提醒,他都想不起來。「她還真記上了!明天、後天有空……你覺得什麼時間好?」
尤里抽過羊皮紙抖一抖,對著上面的古典體咧出一口燦爛的白牙,仿佛那些不是字母而是一塊塊香噴噴地好肉。「她願意請,沒什麼不好啊。明天吧,晚餐好了,涼快……」
窗下地樺木小長桌上,一塊湖邊撿來的黑色鵝卵石,壓著一疊做筆記地羊皮紙。
查理抽過最上面的一張,從桌子底下拉出小圓凳,坐下來鵝毛筆蘸蘸墨水,正開始寫回條。聞言挑挑眉,戲謔地瞅瞅尤里︰「涼快,胃口好,可以多吃點?」
尤里被識破,難得地局促了一下,有點忐忑地偷瞄查理的神色,卻撞進了查理笑意盈盈的目光里。
查理本是無意,打趣不過一句話,說完笑過,低頭繼續寫。尤里卻是不安了一下,畢竟他之前幾年遇到的那些人,不是驚恐憎惡,就是怪異憐憫。
如今兩相對比,他只覺一顆心好像冬天擺在火爐邊捂著發酵的面團——盡管屋外嚴寒酷冷,但是屋內卻溫暖如春。面團里小小的空心泡「啵啵啵」地長出來,癢癢的熱乎乎的……
頓時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特地繞到查理面前好讓他瞧,還用力沖查理點點頭。
查理樂了,可又有點哭笑不得,捏捏尤里的臉,推開一點點︰「乖,別擋著。」
尤里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遮住了背後壁爐上的蠟燭光亮,在桌上和查理身上投下一個拉長的黑影,忙作無辜狀。又轉回查理身旁摟住他。
查理筆下在走,尤里手上不好亂動,但他怎麼會甘心?胸膛直貼上查理肩胛,摩挲摩挲,還故意在他頸後蹭下巴吹熱氣。
體溫和心跳傳過來,查理哪里舍得再推。又被撩得心猿意馬,只好草草寫完,撥拉開尤里的手臂從他懷里一頭鑽出去,抓了一小把銅幣去院子後門口打發了等在那兒的小信使。
回來的時候,他莫名其妙苦惱了一下︰「這也就是白鴿……胃口這麼好,要是遇到別人請客,你可怎麼辦呢?都不好吃飽。」
「嘁!」尤里一撇頭,「瞎擔心!別人我才不要去呢!」
查理恍然一笑,笑到一半,想起初識時尤里撕咬生魚的狼狽模樣。心頭一縮笑容一凝,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尤里見狀當然不樂意。湊過去壁虎似地往查理身上一貼,沒幾下就得償所願,把人撲到了床上,滾作一堆。
次日尤里大清早就與琳達打了個招呼。又特地跑去鐵匠鋪跟弗納他們說了聲。查理也做了安排。他下午四點出頭就提早回來。整理完筆記,毫無牽掛地和尤里一同赴約。
晚霞沒入西山時。他們一前一後,推開了旅館大廳的搖門。吧台側對面地牆邊。半米高的低台上,白鴿已經在了。她眼尖,揚起手臂示意。
赫林迪斯坐在一邊,正手忙腳亂討好格朗姆,抽空沖他們點頭打招呼。卻差點被大野豬逮住機會拱下椅子。
兩個年輕人對視莞爾,朝那邊過去。
這會兒,旅館里的住客大多回來了,單單來喝酒和用餐的同樣正值高峰,偌大的大廳里連張空桌都難找。也就白鴿那邊低台上,因為屬于中高檔消費地專用區,還有兩張桌子。
尤里還好,查理一邊留心別讓興沖沖地客人們給撞上,一邊左右看看。有點不太適應大廳里的熱鬧氛圍。
兩人花了好幾分鐘才抵達白鴿那一桌。暗夜女獵手唇角一翹︰「今天可要多謝你了。尤里,我早就想上來坐坐了。」又問查理︰「怎麼了?」
尤里微微臊了一下。反擊道︰「事實上,有格朗姆在,你完全不必等到今天地。」
大野豬听到它的名字,扭頭沖尤里哼哼兩聲,繼續與赫林迪斯作對。
「好熱鬧啊。」查理拉開椅子坐下,回頭掃視大廳。冒險者、忙了一天地小店主和各種匠使、本地的中間人,還有販賣消息為生的幾個盜賊。在燈燭昏暗的對面牆角,他甚至看到了喝得半燻的黑衣獨眼龍威利。作為一個老練地盜賊,這種情況太稀罕了。
低台平時招待客人,偶爾會用作比較正式的表演舞台——至于小型表演,就在壁爐前那一圈,也方便收小費——台上的桌子不過區區十張,四張四人的,六張二人的。彼此之間離得更遠更寬敞,還鋪著精致的細亞麻桌布。牆壁上掛著一行四幅一尺左右大的裝飾畫,台沿擺了一溜兒盆花,只留出下上下的通道。侍者照例端上來清水,水壺和杯子卻不是銅質,而換成了銀的。
與大廳之間,雖然沒有實質地遮擋,但是卻在無形之中顯得不同。
對一般客人而言,這里不如下面熱鬧,用餐時又拘謹,還有最低消費限制,一點也不招人喜歡。這樣子,從低台上看大廳。就有點居高臨下和旁觀者清地意思。查理將目光從威利身上移開,看了一會兒,困惑道︰「沒見過這兒熱鬧成這樣子。8」
尤里一口氣喝完了水,把銀杯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專心研究著上面精美的藤蔓花紋,隨口道︰「仗打完了,做生意地多了,當然要熱鬧啦。」
白鴿微微一笑,手指慢悠悠扣了兩下桌子,譏誚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大撥眼看安全了,巴巴地趕回來的。」
查理一怔︰「趕回來?」
暗夜女獵手輕蔑道︰「要不是哨口上親眼看著有人過大橋,也不會知道,先前好一撥體面人跑去閃金鎮了呢!」
查理不太願意相信,期待道︰「情況危險,讓老婆和小孩避一避,也是應該的吧?」
白鴿翻了下白眼︰「全家卷了值錢東西,趕著馬車跑路的。」又得意道︰「反正這回重新招人經營,他們統統沒份!」
尤里若有所思︰「鎮子西南角,靠湖邊的那些人家?我們還以為是來渡假的。」
查理奇道︰「他們就沒鬧?握著地契呢。」
「沒錯,的確是渡假。只不過,不是來此渡假,而是渡假歸來。」暗夜女獵手笑得狡黠,沖赫林迪斯揚揚下巴︰「你去問他。」
赫林迪斯允諾給格朗姆一個雙層的女乃油大蛋糕,總算換得暫時安寧。他求救地看看白鴿,招手讓侍者過來︰「快點東西吧。我要架不住了。」
白鴿笑他︰「是誰說了下午陪它玩,又賴帳的?」說歸說,還是輕輕扯了扯格朗姆地耳朵。後者立刻安靜下來,討好地蹭到白鴿腿邊。
赫林迪斯嘀咕︰「我怎麼料得到臨時有事……」又趕緊給查理解釋︰「不甘心歸不甘心,他們也沒有辦法。湖畔鎮不是直屬封地。礦洞什麼都不是哪位貴族老爺的私產。名義上屬于鎮長,其實由鎮政廳控制。商會經營。要換具體經手的人,找些理由。總是能辦成的——誰沒幾個小辮子呢?就算一個都沒有,眼下人多手雜,他們之前又不在,有些事說不清楚,得避嫌——不肯避也得避!何況別人想做的多了去了。商會里同行里許多沒污點地人願意出力頂上來。這樣子下來,關鍵之處,至少能叫他們讓開。」
尤里听得直嘟囔︰「要是我,我也不讓他們繼續干……」
查理點點頭︰「本來吃肉地,出去躲了一趟,回來最多只能喝點湯了。」又道︰「他們和西邊的貴人有關地吧,肯定恨死你們了。」
「不是我做的。」赫林迪斯連忙分辯,一臉誠懇,「這些屬于本地事務。而作為聯軍。我們信賴湖畔鎮同僚地能力。」
「又來了!」白鴿嗔了一下,倒也不是惱。只是取笑。接著冷笑︰「怕他們?!就算暴風城的援軍幡然醒悟、趕緊過來,也得等新簽的合約到期!續給誰,還得看這邊的意思。」
查理想了想,搖搖頭︰「這事和瑪瑞斯的不一樣。軍隊里嫡系就是嫡系,講究忠誠,很難改投門戶。商人和貴族之間,是利益加投機。有利則合,無利則散。我敢打賭,掉下去地現在已經失寵了,新上來的,正忙著在暴風城找門路呢。」
暗夜女獵手皺眉︰「你是說他們早晚會變得和原先的一樣?」
尤里眨巴眨巴眼,問查理︰「為什麼要去暴風城找呢?換作我,湖畔鎮給的機會,我就站在湖畔鎮這邊。」
「對啊,在湖畔鎮做生意,沒道理死抱那邊。」查理暗嘆自己沒讀厚黑學,轉而問兩個暗夜精靈,「那麼,像弗納他們這樣立場堅定的呢,有好處麼?肯定要有的吧,也告訴他們該怎麼做事。」
赫林迪斯還沒回答,尤里咧開嘴笑了︰「多林天天跟我抱怨,說聯軍的訂單沒完沒了,害得他忙得要死,每周打一件,訂單都排到兩年後了。」
查理訝然︰「一周才一件?我看他天天忙著喝酒。」
尤里聳聳肩︰「他說打造東西是神聖的事情,要醞釀靈感、要調整狀態到巔峰。如果反復從事無聊的工作,將會大大損害他虔誠地心靈,令他地手藝退步……反正後果很嚴重。」頓了頓,又道︰「我替他算過了,一件就夠他喝一個月。」
查理樂了︰「所以他才不用急著趕。」
赫林迪斯申吟一聲︰「在上,我們給他一個好價錢,是指望他多打幾件呢!」
白鴿擺擺手︰「你們給的價錢有拍賣行那麼高?再說了,他出手地東西的確沒話說。而且你想想,就算是弗納他們,出一把像樣點的長劍,也要四五天呢。一把月刃可不止復雜三倍!」
「月刃?」查理目前對武器特別熱情。
暗夜女獵手從背側腰帶上摘下一個才兩個巴掌大的古怪圓盾,展示給查理和尤里看︰「這是小號的,可以收起來。」說著抓住握把穿到小臂上,伸直手臂一用力,只听「嚓」一聲響,三把寒光森森、弧度凌厲的鋒刃就打了開來。單個鋒刃的形狀像是月牙攔腰截下了一半,合在一起,加上中間的小圓盾,則顯得優雅輕靈又特別。與暗夜女獵手臉上的紋青一樣,帶著一種迥然于人類文化的風格和烙印。
查理略有些心理準備,還能面色不動。尤里被嚇了一大跳,隨即小心翼翼地敲敲刃面,贊嘆道︰「好東西!怎麼用?」
「就這樣咯。」暗夜女獵手抬抬手做了個格擋的姿勢,又橫揮手臂空切了一下,末了不好意思道︰「其實,我也不太懂。剛配的,說是防身用。」她拍拍椅背上掛的長弓︰「我用慣了它,這個還得好好學學。」
赫林迪斯聳聳肩︰「別問我,這是傳統武器,最難學了,我不行。反正能當劍能當盾,扔出去還會飛回來。」
他說得有趣,四個都笑了。笑聲未落,旁邊傳來怯怯的問候︰「請問,剛才是幾位要點餐嗎?」可憐的侍者是個小姑娘,好像新來的,被暗夜女獵手手上寒光凜冽的武器嚇得臉色發白。
「是的,當然。」白鴿連忙收起月刃,只見三把鋒刃又「 」地一聲收了回去,藏入了小圓盾里。
晚餐很豐盛,尤里把最最鮮女敕多汁的小牛里脊吃了個飽,還從格朗姆那兒分了一塊蛋糕做飯後甜點,心滿意足得不得了。
赫林迪斯吃驚不小,說起來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尤里胃口大開時的食量。白鴿欣然買單。她沒有亂花錢的習慣,但同時,暗夜精靈不需要攢錢回老家買房子,何況作戰指揮官的薪水不低。
軍營里紀律嚴明。即使高級軍官,因為見朋友而回去太晚,也不好。所以之後稍坐了一會兒,他們就互相告別了。
兩個年輕人逛了會兒街,順便拐去鎮政廳門口看公告——或者說看熱鬧。礦洞等產業的經手人名單,每次競標更換後,都會公開貼出來,這次也不例外。
尤里眼力好,在幾張零碎的通告下面找到了舊名單。按照慣例,重要行業的經手商一年一審,到期的則競標。算起來,舊名單也就是去年年底的事,至今不過七個月左右。兩相對比,變動果然極大。而且許多都不是到期後的自然更換。
「查理,你來看看,這個。」
「……唔?」
尤里听查理應得心不在焉,扭頭去瞧他,發現查理正對著一張嶄新的布告發呆,題頭一行字醒目又漂亮︰「湖畔鎮法師招收的選拔安排。」他困惑地瞧瞧查理︰「你想試試?」
「你瞧,五天後選拔,下周這會兒就出結果了。」看看四下沒人,查理苦笑一聲,「我敢打賭,在此之前,賈斯汀肯定會再找我一次。這回可不像上次那麼容易對付過去。」
尤里撓頭︰「那怎麼辦?還能看一周的書?」
「哪里有參加了選拔再說不的道理,那樣可就真把人得罪光了。」查理嘆了口氣,「回去吧,收拾行李。我也恢復了一大半,去旅館看看,隨便接個順路的任務,明天我們就走吧。」
尤里不贊同地搖搖頭,可他同樣想不出別的辦法。當下兩個年輕人轉回到旅館,去看布告牌。
小三恨死自己了,刪了半天居然還要一章才能滾出湖畔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