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千山堡騎兵在蘇翎發出警訊後,迅疾四散隱匿在山後,場面看似慌亂,內里卻都是按平日所訓以小隊為組順次離開。[]在各自繞行十里之後,在一處山梁上再次聚集。
蘇翎緊皺眉頭,遙望眼前白茫茫的群山閉口不語。郝老六盡力勒住焦躁不安的戰馬,在蘇翎身後轉來轉去。余下的四百騎兵也都神情肅穆,一邊四下?望,一邊靜候蘇翎的軍令。
「大哥,」郝老六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對于眼前的情形,他並不知道究竟為何蘇翎突然下令撤離。對于那大車,郝老六僅僅是覺得懷疑,卻並未真的判斷有異。
蘇翎收回目光,掃視一眼四周的騎兵,才慢慢說道︰「看來,我們還是太過大意了。」
「怎麼,那伙人難道是想混進千山堡?」
蘇翎點點頭,說道︰「努爾哈赤畢竟是一世梟雄,我竟然以為猜得透他。」蘇翎望望坎川嶺方向,又回頭遙望千山堡,再次細細思索。郝老六沒有再說話,只靜等著軍令下達。
「你帶十個人回千山堡,」蘇翎對身邊的祝浩說道,「紅色警訊。兩人一組,間隔一里,避免遇敵纏斗,一定要將警訊傳到。」
「是。」祝浩立刻轉身交代幾句,便迅速向千山堡奔去。
「這一帶有多少小隊在外面?」蘇翎問道。出堡整訓的小隊,佔全部騎兵的一半,分散在方圓百里之內。
「有二十個小隊。」郝老六說道。
「怕是凶多吉少。」蘇翎聲音變得沉重,「郝老六,你我各帶二百人。我左你右,盡力收攏在外小隊,若是遇敵,老規矩,一戰即退。往千山堡方向集結,不得纏斗。」
「是。」郝老六回頭招呼一聲,兩個騎兵百人大隊隊長隨即一聲呼哨,向右前方奔去。
蘇翎一勒戰馬韁繩,吼了一聲︰「都跟著我。」便策馬向左向奔去。
兩隊騎兵在白皚皚的群山之中形成兩道弧線,一左一右劃去,最終將指向千山堡,但是,沿途並沒有象預計的那樣,收攏騎兵小隊。
積雪在地上薄薄的一層,僅能將大地遮蓋,卻並不影響戰馬奔行。蘇翎帶著兩百騎兵一邊全神戒備,一邊沿著騎兵小隊的整訓路線搜索前行。在一處山坳處,遇上第一批陣亡騎兵的尸首。
兩百騎兵並未立即停下,而是迅速搶佔周圍高地,遠遠將其圍住。防御圈一旦形成,蘇翎才帶著湯虎等人奔近,下馬查看。
「將軍,是我們的人。」湯虎檢視一番,說道。
蘇翎雙眼變得通紅,出氣也顯得粗了,噴出一股股白煙。地上躺著一個完整的騎兵小隊,每一人身上都有箭傷,且還有數處刀砍的傷口。附近地雪地都被染成烏黑一片,那是千山堡騎隊留下的最後鮮血。
陣亡騎兵小隊身上鎧甲都已被扒去,甚至連戰靴都被月兌掉,露出慘白的肌膚。蘇翎一凜,立刻說道︰「走,繼續向前。」帶著騎兵們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馳去。
沿途共計遇到六個騎兵小隊的尸體,都是全部陣亡,鎧甲俱被扒光,但四周卻並沒有發現一具敵人尸體。蘇翎心急如焚,更加快馬加鞭,向前奔馳。一個時辰後,接近黃昏,終于在前面听見人馬的廝殺聲。[]
蘇翎一振,狂呼一聲︰「殺!」便拔出腰刀,催動戰馬,一路揮舞著奔向戰場。身後的二百騎兵也齊聲高呼「殺!」跟在蘇翎身後,將積雪踏的四下飛濺,也是一路狂奔而進。
轉過山腳,在河谷寬闊處,四個騎兵小隊正被數倍的敵人圍攻。騎兵們整齊的鎧甲與四周敵人顏色不一的服飾很容易便區分開來,此時四個騎兵小隊以不足半數,戰死的騎兵倒在地上,身上沒有一處是完整的,顯見是力戰而亡。剩余的騎兵正按小隊集結成一個圓陣,在數倍敵人的包圍中不斷左右沖殺,竭力維持陣型,並不斷將四周敵人砍下馬來,但圍攻的敵人實在太多,密集圍攻之下,不斷有騎兵被冷箭射中,旋即被跟上的敵人砍死,眼見得這四個騎兵小隊便要盡數死在敵騎的馬蹄之下。
蘇翎紅著雙眼,狂呼著率隊出現在河谷出口,身後是二百同樣悲憤交加的鎧甲騎兵,猶如平地刮起一陣狂風,向前方的敵人沖去。被圍攻的騎兵听見呼聲,立即出聲回應,並奮力沖擊,試圖沖破包圍,與前來接應的騎隊匯合。
圍攻的後金騎兵立即分出一隊上前攔截,想將來者盡數劫殺。蘇翎揮舞著腰刀,見前方橫著迎來一隊敵人騎隊,便猛地加快速度,腰刀略微向外斜分,直沖敵陣。身後騎兵緊緊跟隨,馬頭挨著馬身,連一絲縫隙都不曾留下。瞬間兩隊相遇,蘇翎揮刀將迎面一人劈下,連頭帶肩披成兩段,隨後並不停頓,借著戰馬奔馳的沖力繼續向前砍殺。只這一個回合,雙方均有騎兵落馬,但無疑蘇翎所部鎧甲騎兵站著鎧甲的便利,只有數人陣亡,而上前攔截的後金騎兵卻被沖散,掉下戰馬的足有大半。就這一沖之下,戰場形勢瞬變,蘇翎連殺五騎,自己手臂也被劃開半尺長的刀口,好在臂手阻隔,傷口不深,蘇翎不管不顧,沖散敵陣之後,連聲呼喝,將所部騎兵盡皆集結在自己身後,這一切都是在戰馬奔馳中進行,並未有半點停頓。就在呼喝聲中,蘇翎將騎兵在其身後逐漸形成尖銳的利刃,而蘇翎便沖在頂尖處。後金騎兵已全然不能阻止蘇翎的騎隊沖近,對方騎兵的凶悍前所未聞,那道防線幾乎毫無作用。
就在後金騎兵武官尚未作出調整,蘇翎已帶著尖銳的騎兵戰陣沖進包圍圈,將圍攻的後金騎兵當中截斷,在陣中心接應到剩余的三十多騎兵後,將其裹挾進鋒陣,旋即殺出圈外。圍攻的後金騎兵這才紛紛撥馬調整方向,意圖追擊。但沒想到的是,蘇翎所部騎兵在沖出之後,整個鋒陣竟然沒有離去,而是猛然間再次爆發出一聲怒吼「殺」,就在喊聲未落,蘇翎已調轉陣型,斜斜地繞著身後的後金騎兵外圍邊緣快速繞行,並形成兩排弧線,里面一道弧線上的千山堡騎兵對一路上經過挨近的後金騎兵揮刀猛砍,但不並停留,不管是否砍中對方,都是馬不停蹄繼續高速奔行,而隨後緊接著的騎兵則將腰刀狠狠劃過自前方隊友刀下逃生的後金騎兵的腰上,那後金騎兵旋即被劃開了腰身,搖晃著半截身子淒厲地慘叫。但這一切都是在戰馬奔馳中進行的,沒有一個後金騎兵能真正與一名千山堡騎兵對殺,眼前似乎永遠晃動著無數腰刀的刀光,根本分不清哪一道才是自己要格擋的,哪一道又是能真正砍掉自己頭顱的死亡之光。外側的千山堡騎兵同樣放馬狂奔,不過這一道弧線上的騎兵不斷地將羽箭、弩箭射向弧線內側的後金騎兵,這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弓手幾乎不需尋找目標,只管向人多處放箭,必有一名後金騎兵慘叫落馬。
蘇翎帶騎兵所行弧線自左向右圈轉,這樣所有的騎兵都可以方便地用右手的腰刀砍殺敵騎,而對面的後金騎兵除非也形成與蘇翎騎兵反方向的圓陣,否則只能隔著身子揮刀格擋拼殺。而高速奔馳的蘇翎騎兵圓弧不由自主地牽動圈內後金騎兵的視線,必然要跟著轉動,這樣一來,反方向的轉動除非是在久經訓練之下,且管隊武官能及時調整陣型,否則必然是一片混亂,大多數後金騎兵都不得不先調整戰馬再揮刀格斗。可旋轉的騎兵弧線根本不會給任何一個後金騎兵機會,既然陣內已經亂作一團,除了外側的後金能接敵,內側的後金騎兵只能看著外面的戰斗不斷原地轉圈,卻是絲毫使不上力氣。很快,蘇翎騎兵的弧線便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完整的圓。這時後金騎兵的首領才明白過來,感情這對方二百多騎兵竟是要將自己五百騎兵全數殲滅。這個發現讓其大吃一驚,雖然對方的驍勇彪悍表明其擁有極強的戰力,可是以二百對五百,竟然也學著先前後金騎兵圍殺騎兵小隊的模樣,將後金騎兵全數圍在陣內,必要一一絞殺干淨。
蘇翎二百多騎兵雖然人數不多,但其高速奔馳的馬速足有彌補包圍圈的不足。久經訓練的騎兵戰陣中,每一個騎兵都在隊友的支持下聯手殺敵,甚至根本不顧本身的危險,只管一刀一刀地向接近的敵騎砍殺,一刀不中,便砍向下一個敵人,後金騎兵的戰馬根本就沒有速度,面對飛一般旋轉而至的刀光只能竭力格擋,少數能夠反擊的,甚至連對方的影子都夠不到,而這次反擊旋即在後面跟上的光影中被砍下馬來。內圈的後金騎兵連看都看不清楚,卻被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密集羽箭不斷射殺,不多時,內圈里已經躺下不少後金騎兵的死傷軀體,無人掌控的後金戰馬則試圖逃離這不祥之地,左突右沖,反倒將圈子里的後金騎兵沖得更亂。連聲吼叫的後金騎兵首領竭力想收攏騎兵改變陣勢,但不斷被殺傷的後金騎兵根本無法調整,圈子不斷被蘇翎的騎兵旋轉著壓縮,象剝皮一樣,一層一層地留下一片尸體,然後旋轉的騎兵圓陣再次縮小,將後金騎兵擠壓進更小的空間。
後金騎兵首領終于想出可以應對的辦法,吼叫著下令內圈的騎兵放箭,一時間,雙方羽箭橫飛,交錯在外圈後金騎兵的頭上飛過。但這終究是徒勞的,蘇翎騎兵在不斷高速飛馳,這後金箭雨只能靠運氣來射中,而蘇翎騎兵卻面對的是擠做一團的人群,不必瞄準,直接射過去便是一次有效殺傷。再者,這內圈的後金騎兵還隔著一層處在外圍的後金騎兵,尤其是騎在馬上,等于是在密集人群的縫隙里去射擊毫不停留的蘇翎騎兵,這怎能形成威脅?對于這樣的戰陣,後金騎兵首領不是沒有听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使用的鎧甲騎兵,若是事後討論,唯一能對抗的,只有長槍步兵陣,但此時一切都已晚了,殺紅了眼的千山堡騎兵根本沒有任何顧忌,只管一路砍殺,一路放箭。那些射光了羽箭的騎兵只需在奔馳中拔出腰刀,揮舞著切進內圈線路,則自有一名內線騎兵切到前面,立即開弓放箭,這中間的間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那五百後金騎兵毫無防備也根本沒有預料地被二百蘇翎騎兵利用先機佔了陣型便宜之後,便在包裹之下不斷損失人馬,不到小半個時辰,蘇翎騎兵已殺死殺傷大多數後金騎兵,內圈里已然不能容納二百人的高速奔馳圈子。蘇翎又是一聲呼喝,陣型再變,不過是將兩道弧線變成三道,而外面兩層都是放箭的游走騎兵。被包圍的後金騎兵幾乎絕望了,不斷有人沖上試圖打斷圓弧,卻無一不是被砍死或是被弩箭射中,形成地上躺滿的尸體之一。這騎兵對陣若是雙方雙向沖擊或許可以力拼,可是如眼下這般態勢,等于是蘇翎用二百騎兵圍攻外側的不到一百騎兵,誰讓後金騎兵不利用戰陣,偏要擠做一團做出追擊狀呢?這蘇翎的忽然變陣,將這次圍殲變得如此完美,成為日後騎兵集團的典範。
此戰的另一優勢,則是蘇翎騎兵的鎧甲防護,事後表明,戰場上多數騎兵僅是受到輕微傷害,而陣亡者,則是被箭射中要害,或是在對殺中被對手砍中鎧甲的連接處,這已經大大減少了騎兵的傷亡,而後金騎兵卻並未都裝備鎧甲,大多數都是一層皮革制成的防護,而如此近程,一箭便足以洞穿。
當圈內只剩下後金騎兵首領四周的五十多騎時,蘇翎一聲令下,旋轉的騎兵圈陣開始放緩,逐漸停下,但圈子卻絲毫未改。兩圈千山堡騎兵引弓搭箭,指向剩下的後金騎兵。
「丟下兵器。」蘇翎一聲怒喝。
剩余的後金騎兵反應遲鈍,正猶自喘息。這場戰斗太過不公,根本沒有讓這些屬于後金精銳的騎兵施展戰力。那名後金騎兵首領死死盯著蘇翎,似乎要將這個讓其部屬盡數被殲的敵方將軍牢牢記住,不過,這記住之後的事,其已沒有機會再想了。
後金騎兵們的猶豫不過稍稍持續片刻,蘇翎便一揮手,喝道︰「射!」
剎那間,近百只羽箭攢射將場內所有的後金兵馬俱都射成刺蝟,那名後金兵首領至死都不能瞑目,這就不能再晚一會兒?再晚一會便就降了!
蘇翎隨即下令打掃戰場,將所有羽箭可回收的俱都收回,凡是能夠攜帶的戰利品都堆積在繳獲的戰馬上,然後將所有後金兵全部斬下頭顱,堆在一邊。不過短短的一刻,便在蘇翎的帶領下再次啟程,返回千山堡。
蘇翎神情嚴肅,雙眼因過度悲憤而紅得嚇人,盡管這殲滅五百敵騎是未曾料想過的戰績,但那死去的騎兵小隊,依然牢牢佔據這他的腦海。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所致,蘇翎已經大致猜想出努爾哈赤的計謀。用黃金馬匹尤其是那五千只羊吸引千山堡的視線,然後趁蘇翎所部集中哨探這些財物之際,暗中派遣人馬潛入。盡管千山堡游騎哨探四布,但別忘了努爾哈赤也是在這片山林里出身的,手下悍將也是熟悉山野戰法,解決游騎哨探並非難事。前兩次的戰勝讓蘇翎等人都忽略了努爾哈赤的精明,這一失誤導致眼下先手盡失,主動權全在努爾哈赤手中。
被殲滅的五百後金騎兵其實是死在蘇翎以及騎兵們異常悲憤之中,若是平日,蘇翎斷然不會采取這種雖練熟卻並沒有把握全殲敵騎的戰斗。但此時不是反省的時候,蘇翎判定這五百騎兵便是前置騎隊,後續定然還有更多。尤其是那些被扒去鎧甲的騎兵小隊,那些鎧甲足以讓後金騎兵假扮千山堡的騎隊,若是被騙開堡門……蘇翎不敢再想,當即傳令加速行進。
郝老六那邊不知情形如何?祝浩的警訊是否已傳至千山堡?一系列的疑問在蘇翎腦海中不停地閃過,這促使整個騎兵大隊將馬蹄聲連成一片,重重敲響沉睡著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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