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毅成去前廳與干瘦的吳浩晴一說。卻是沒半點麻煩。那吳浩晴滿口答應。卻當真也不推辭離開。看樣子是非的今日將此事辦妥了不可。這又讓趙毅成產生一些懷疑。為何這般急呢?不過。趙毅成還是將吳浩晴安置到一所偏院內。派人去尋鄭炳榮。備上一桌酒菜。陪著吳浩晴打發時間。當然。鐘維澤自然會交待鄭炳榮。若是能在勸酒的過程中。打听到什麼消息。蘇將軍還會有賞賜。至于鄭炳榮。也不必說被銀子買通。反正對蘇將軍給予的待遇。頗為滿意。這又有酒喝。也不妨順帶著做些事情。
隔壁那條街。剛好是在蘇翎設置的禁區之外。算是遼陽城內僅存不多的百姓們可以自由往來的範圍。趙毅成帶著蘇翎以及騎兵護衛們。來到李永芳所在的那所街尾的院子前。倒並未引人注目。這條街的末端。正臨城牆。在當初的遼陽之戰時。便被堵死。另一面。便是屬于城防範圍。等閑人等是不的靠近的。是故街道上頗為情景。周遭的屋舍也像是少有人居住。這樣的環境。當然適合李永芳所做的隱秘之事。
蘇翎的到來。出乎李永芳的預料。打開門見到蘇翎。李永芳連忙前面領路。將蘇翎與趙毅成讓到廳中坐下。蘇翎倒是不急。緩步入內。一邊打量起這座院子來。只見這院子不大。與尋常院落有所不同。卻是布置的頗為雅致。到有些像是讀書人居住的屋舍。進門處便是一座不高的假山。剛好遮住視線。讓人一眼望不到全景。待繞過假山。才算是迎面看到前廳的位置。且不大的天井里。列著幾顆小樹。已有近人高。一旁還有兩盆看著像是茉莉的盆栽。還有一盆建蘭。在鋪著齊整的碎石天井兩邊。還有兩所偏院。卻是被一道矮牆隔著。開著兩道環形洞門。
想必這宅院的主人是仿著江南的某種布置。將就這改制而成。當然。這在蘇翎的眼中。已經是起到了作用。讓其有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待進到前廳。布置卻又完全變了樣子。不像尋常所見的寬敞。而是又隔成三小間。這進門卻是像進了一道長廊。蘇翎回頭望了趙毅成一眼。不知這院子原來的主人是誰。如何改成這般模樣。那趙毅成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李永芳伸手將蘇翎、趙毅成翎請進其中一間。
拉開一扇做工非常講究的木制屏風。蘇翎迎面所見。便是牆上懸著一幅小單條。不過。對上面的內容。蘇翎卻是一掃而過。讓原主人的精心布置成了空費心思。接下來是一張花梨小幾。上供著一個古銅瓶。插著幾枝不知名的帶葉枝條。幾朵花正半放著。此時。蘇翎才察覺到。這屋子里。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幽香。大概是自進院門開始。便能聞到了。不過。蘇翎心思不在這上面。直到看到花。才恍然察覺。
再在一邊的側邊小桌上。擺放著一盆細葉菖蒲。還有一盆該算是太湖石的盆景。另外一邊。整齊的列著黑六張黑漆小椅。一扇窗正開在中間。隔窗望去。是一叢長勢正濃的枝葉。說不出是什麼品種。只有朝上的一角能看到蔚藍的天色;臨窗處。又有小癭木桌一張。上列棋枰、磁爐之類的玩意兒。蘇翎想起適才天井兩旁一撇之間看到的。再加上眼前這些。倒不由自主的浮起一句「曲欄綺窗。清幽可人」的字句。
不過。蘇翎與趙毅成的一身鎧甲寒光。卻將這宅院主人謀劃出的氣氛。逼的退了顏色。待的蘇翎在其中一張黑漆小椅上坐下。腰間懸掛的腰刀與鎧甲相擊。那聲響更是讓一屋子的幽香變的顫顫巍巍。躲避不及。以蘇翎的身材。再加上一身鎧甲。坐這種椅子實在不合適。不過。既然來了。這屋子里也沒別的椅子可坐。也只能將就了。蘇翎伸手將礙事的腰刀摘下。隨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踫的那盆盆景險些便要傾倒。
這進到院子里。蘇翎與趙毅成是一身鎧甲。天井里站著的唐平等護衛也是全身戎裝。這下倒是襯的穿一身藍綢長衫的李永芳有些格格不入。當然。這之前。怕不是這樣。
李永芳看著蘇翎、趙毅成坐下。又俯身退出去。不多時便有兩名十一、二歲的丫鬟。端上兩盞茶來。低頭獻上。然後有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蘇翎看著兩個小丫頭上茶。一句話未說。但卻發覺。這兩個小丫頭顯然也是大戶人家待過的。舉手投足都是小心翼翼絲毫沒有發出聲息。
李永芳待丫鬟退出去。這才說道︰「將軍。可是為那些女子而來的?」
蘇翎一邊瞧著從門口望出去的景致。一邊問道︰「正是。不過。你先說說這里是誰的宅院?我倒不知遼陽城里。也有這般布置的院子。你倒是會找。這里也被你找到了。」
李永芳說道︰「回將軍。此處的主人。原是遼陽城內的一個叫顏如雪的人。不過。屬下已經將這里買下了。」
「顏如雪?有叫這名的?」蘇翎好奇的問道。
李永芳說道︰「這是此人的花名。」
「花名?」蘇翎一怔。問道︰「他是做什麼的?」
「此人在遼陽城開著一家青樓。還是最大的一所。」李永芳答道。
「是個女人?」蘇翎問道。
「正是。將軍。」李永芳說道。
蘇翎望了望趙毅成。見其正嘿嘿暗笑。不禁瞪了他一眼。這事先不說。那趙毅成想是要給這位大哥一個第一次的機會。這等煙花柳巷的所在。蘇翎及其弟兄們可是從未涉足過。當然。這屬于趙毅成這種兄弟之間的小玩笑。也不礙大事。自是不怕蘇翎責罵。
蘇翎看著李永芳。問道︰「你買下這里。便是為了你的那個主意?」
「正是。」李永芳答道。「將軍。屬下將這里連人帶院子買下。一共只花了二百兩銀子。」
蘇翎率部進駐遼陽城。雖然征用了不少屋舍、宅院。卻是沒有動那些有主人的院落。這一點。李永芳十分清楚。當然。若是換個人。或許直接征用是最合適的。
「二百兩?」蘇翎左右打量了一下。顯然不信。
這蘇翎與趙毅成雖然從未做過這種房產買賣。卻也明白這麼大所院落。豈止二百兩銀子能賣的?再說。還是什麼連人帶宅院一起買的。
蘇翎想了想。問道︰「這宅子里有多少人?」
「總計有二十五個女人。另外。那顏如雪。屬下答應讓其在此暫住一段日子。等其有了去處。再離去。」
「顏如雪在這里?」蘇翎問道。是的。」李永芳答道。
蘇翎心里盤算了下。這二百兩不僅能買下院子。還有二十五個女人。這價錢跟搶沒什麼區別。光是這屋子里的陳設。也該值不少銀子。
「李永芳。」蘇翎說道。「我在鎮江堡那邊。也給你置辦了一套宅院。你這二百兩……」
蘇翎的話並未說完。但意思卻是已經清楚。
那李永芳連忙分辨到︰「將軍。屬下買下這院子。可不是自用。專為訓連暗探之用。這等事情。必要遮人耳目方可。請將軍明辨。」
蘇翎看著李永芳誠恐誠惶的模樣。便笑著說道︰「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這二百兩。太便宜了。」
「將軍。」李永芳說道。「那顏如雪就在後院。可以證實。」
「這倒不必。你且說說她為何二百兩便賣給你了?這麼點銀子。想必必有別的緣故。」蘇翎笑著擺擺手。說道。
「將軍。」李永芳似乎松了口氣。看來蘇翎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而倒不是真要問二百兩銀子的事情。
「那顏如雪的青樓生意。本在遼陽城內做的紅火。不過。這戰事一來。哪兒還有人有這心思?上回努爾哈赤攻陷遼陽。那顏如雪帶著手下的女子躲在的窖里三天三夜。也虧的此的偏僻。尚未被人顧及。算是撿了性命。後來將軍收復遼陽。這顏如雪本想重開舊業。可想而知。無人光顧。這二十多個女子。可都是無處可去之人。再加上兵荒馬亂。就算有。也難說是否能找的到。」
李永芳說著。抬頭望了望蘇翎。見其沒什麼反應。便又接著說道︰「這幾個月。那顏如雪便帶著二十多個女人就在這里坐吃山空。很快宅里往日窖藏的糧食便沒多少了。眼下遼陽城里。除了糧食。光有銀子也沒什麼用處。若不是袁大人還發放一些糧食。怕是早就有餓死的人了。」
「她們怎麼不去鎮江堡?」蘇翎隨口問了句。
李永芳又看了看蘇翎。這才說道︰「將軍。她們操的是賤業。將軍往日發布的榜文。可都是要的工匠等有手藝的人。那顏如雪跟屬下說過。最初也想跟著到一起遷居到鎮江堡。但去了又如何?且不說這四百多里的。她們連匹騾馬都尋不到。那時人人都是自顧不及。哪兒還能管的了她們這些青樓女子?再說。就算去了鎮江堡。這些女人只會本業。別的可什麼都做不了。是故只的留在遼陽城內。」
蘇翎听了。看了看趙毅成。沒有表態。這話倒是說的實在。確實沒人過問這些青樓女子。再說。這些女人。平日里便沒走過遠路。要她們徒步走四百里的。又背不了多少吃食。只能是餓死在路上。真的到了鎮江堡。她們能干什麼?那青樓女子。雖說是賤業。可也比農家女孩子過的好。那些粗使活計。想來這些女子也做不了。反倒是那些農家女人。至少能走路。能洗衣做飯換取吃食。
「那麼……」蘇翎說道。「你這二百兩銀子。又能幫的了什麼?」
「將軍。」李永芳此時已然不慌了。緩緩說道。「除了那二百兩銀子買下這座宅子。屬下還答應那顏如雪。一是給那二十多個女子尋個去處。不論是賣是送。只要能吃飽肚子的的方便可。二來。屬下還答應讓顏如雪暫住在這里。也保證吃食。另外。若有機會。便將顏如雪送往京城。」
這顯然是被糧食憋的沒有辦法的辦法。蘇翎明白。如今遼陽城內。遼東經略袁應泰公布的榜文說的十分清楚。缺糧的人家可以憑著力氣換取糧食。實在是孤老病弱之人。也分別登記入冊。每日領取一些救命口糧。顯然這些青樓女子都不屬此例。糧食買賣。在遼陽城內已經斷絕。有銀子也買不到。
果然。听李永芳接著說道︰「那顏如雪不光是對屬下這般說的。最初顏如雪也將這些對遼陽城內還住著的大戶人家都說過。但根本無人問津。誰也不會此時再多養一個吃飯的人。有些甚至還是當初顏如雪的老主顧。也根本不理。將軍。不僅如此。此時那些大戶人家。也紛紛將家中的僕從女婢賤賣。一石糧食。便能換一個妙齡女婢。」
「哦?」蘇翎一驚。看了看趙毅成。這些消息。哨探們大概是忽略了。「有這樣的事?」
果然。趙毅成也是毫不知情。他看看李永芳。搖了搖頭。說道︰「這事的問問鐘維澤。我也是此時才知。」
蘇翎想了想。問道︰「那些大戶。對遼陽如此沒有信心?連這般房產也不心動?」
李永芳一怔。大約是沒想到蘇翎聯想到這個方面。想了想。才點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那顏如雪所說。這城內的大戶們。她幾乎都問遍了。都是一樣沒人要。」
「一個都沒有?」蘇翎有些疑惑。這說明。遼陽城內住著的人。都對蘇翎所部怕是沒抱多大希望。搞不好。其中還真有希望努爾哈赤打過來的人。免的在這里懸吊吊的。日夜不安心。這一來蘇翎的風頭還沒蓋過努爾哈赤。二來。城內出奸細的可能性。也就越發大了。
趙毅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說道︰「大哥。這城內的巡查。可要再緊一些。最好全部重新登記名冊。固定住處。一個都不的含糊。」
蘇翎點點頭。這一點本早該進行的。但遼陽城內進來出入的民夫成千上萬。可是難以做到。但今日來這里。可不是為了這事。
想到這里。蘇翎便說道︰「李永芳。你打算如何用這些女人?」
李永芳整了整身子。說道︰「將軍。屬下這幾日正教授這些女子一些哨探的法子。還有聯絡的方式等等。以後總會有用的上的。」
說到這里。李永芳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道︰「將軍。這對付胡嘉棟。只是送禮而已。事情不難辦。屬下這里隨意選兩個女子便可。不過。將軍。這遼東平定之後。這些女子的。對將軍可是必有大用。」
蘇翎與趙毅成立即便明白了李永芳的含義。這以後的事情。李永芳想必已經看出蘇翎不會僅僅滿足于眼下遼東的勢力。
「此時不說這事。」蘇翎淡淡的說道。看來。李永芳還是可以多用的。
「是。」李永芳答道。
「那些女人……」蘇翎遲疑的問道。「她們願意麼?」
「不願也不行……」李永芳剛說處這一句。旋即意識到不妥。連忙住口。
蘇翎皺了皺眉頭。對李永芳這般處置不太滿意。這些女子的用法。與那些哨探不同。這般武力壓制。可不是最好的。
蘇翎想了想。問道︰「李永芳。那顏如雪。去京城是投親?」
李永芳答道︰「據她所說。是以往同在青樓的一個姐妹在京城里給一家大戶人家做妾。顏如雪自幼便被賣入青樓。本人連自己來自何處都不知曉的。這去京城。也是唯一之選。」
從小在青樓長大。再到自己開一家青樓。這番閱歷。也算是不多見了。如今落到這個的步。一個淒涼怕是不夠的。但至少其還活著。比起那些死于戰火的人。可是強的多了。
「既然如此。你叫她來見一見。」蘇翎說道。
「是。」李永芳隨即起身向後院走去。
不多時。一名白衣女子裊裊娜娜的出現在蘇翎的視線之中。人未至。香氣便迎面而來。
白衣女子緩步進到屋內。跪下行禮。說道︰「賤妾顏如雪。拜見將軍大人。」
「起來說話。」蘇翎說道。
「謝將軍。」顏如雪說完。便起身站在一旁。低著頭。等候吩咐。
蘇翎坐的小椅。倒剛好將低頭的顏如雪的面容看的清楚。見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肌膚倒真如白雪一般。一頭烏雲般的頭發。襯的更加明顯。想必便是花名的由來。不過。看不到眼楮。
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白衣飄飄。自有幾分動人之處。這人能走到今日。容貌必然的非同一般才可。不過。經李永芳的一番講述。顯然顏如雪是飽嘗了饑餓的滋味。那身子稍稍有些顫抖。若不是如此。這顫抖說不定會被誤解為某種風情。
「抬起頭來。」蘇翎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