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術卓立山頭,環首一周後,又神情凝重的極目遠方。
秋風高起,樹木婆娑,山坳炊煙蒙蒙,已是晚飯時分。
一行秋雁從遠方天際緩緩飛過,層層的山巒,靜寂空曠的視野,讓他心內不知已經沉寂了多少年的空虛和無力的感覺慢慢的爬上心頭。自三十多年前武功大成後,縱橫天下,所到之處無不是群雄授首,人人驚懼,數十年來盛名不衰,「魔帝」之名代表的是一種巔峰。
然而此時,他卻是虎落平陽。
宗術如大理石般冷硬的面容突然露出了一絲冷笑,重重一哼道︰「既然來了,就出來見見吧!鬼鬼祟祟的將我魔門中人的臉都給丟盡了!」
宗術話音剛落,身後密林之中就響起了一聲桀桀如鬼哭的怪笑道︰「真沒想到宗兄自打負傷後,居然就變的天真可笑了起來,一點不似曾橫行無忌,心狠手辣的一代魔帝了,真真是叫人失望透頂!」
此人的口氣讓人一听就知道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且是個難纏的角色,因為他並沒有現身。
宗術仰天長笑一聲,說不出的意態豪雄,低沉著嗓音道︰「除‘山鬼’巫游這廝乃名符其實的鬼祟外,難道田兄和趙兄也不敢在大白天出來見人麼?」
四周只傳出三聲冷哼,卻並不見有人出來,由此可見他們對宗術依然十分忌憚,盡管他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宗術卻神情一動,但並沒有回頭,只輕嘆一聲,道︰「江山確是代有人才出,師佷女的‘天魔九靜功’火候又更上了一層樓了,已經兩代沒有傳人的‘陰茲宗’看來已經後繼有人。」
一道輕飄飄似棉羽的優美高窕身形落在宗術身後丈外處。此女一身黑紗修身衣裙,完美的體形,寶石般的眸子,漆黑如雲的長發只高高挽起,用一根再平常不過的木簪束結,美的就象是個黑衣精靈。
唯一遺憾的是她黑巾遮面,看不清真實的容貌,但僅從那脖頸和額頭手指等處露出的白晰光滑緊致的皮膚,已讓人對她難以忘懷。
此女盈盈低身一福,清婉悅耳的聲線從她口中響起,道︰「鳳兒給師叔請安了。師叔夸贊,鳳兒實在愧不敢當。」
宗術喟然道︰「如果你們不出手,我可就要走了。」
黑衣美女長身玉立,也輕嘆聲道︰「師叔法眼如炬,師叔請便。」
宗術果然飄身而走,挺拔的身形似緩實快的轉瞬間沒了蹤影。
這時從林間轉出三個人來,一著青袍,一著黃錦衫,表面年紀都不過四十的高大男子。兩人身旁一位身形高瘦如筆桿,面黃發枯如餓鬼般的老頭模樣的人,想必此人便是宗術口中的「山鬼」巫游,也是開口嘲笑譏諷宗術的人了。
巫游瞪著宗術離開的方向好一會才轉向黑衣美女,那難听的噪音又響起道︰「你這小女娃兒忒的好相與,怎能如此輕松就放他離開,難道不知道此時他已經傷的相當重麼,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好相與了!真真是……」
黑衣美女眼內寒芒暴射,盯著巫游,只一會便讓這魔門中有數的高手身上大起雞皮疙瘩,後面的話也接不下去,說不出口了。
黑衣美女冷哼一聲,轉身向林中退走,轉眼不見。
巫游回過神來,左右一看,才發現這里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他冷笑一聲,嘀咕道︰「你們不是也和我一樣想法麼,他要是沒受傷,誰能留的住。我看不出他是否受傷,你們怕也差不多,現在不敢動手了,似乎成了我一個人的錯。哼,都是一幫混蛋裝什麼清高!」
黃昏時末,暮色覆臨。
一座巨大的礦石場中的窄小破屋棚內,哼哈申吟低罵聲間隔著傳出。由于低罵的聲音刻意壓的極低,故不怕傳出多遠,否則他們就有機會拉破嗓子大罵了。不過很明顯,並沒有人願意抓住這樣的機會。
這個小屋棚僅十尺見方,依靠在右排十余丈長的巨大屋棚邊上,屋棚盡是茅草枯枝鋪蓋,只僅可小抵風雨,而毫無溫暖可言。大棚前後還有一座這般無二的簡陋屋棚,而棚內居住的竟皆是受盡折磨的勞力。夜暮降臨,這些人中有大大小小的男人女人和老人,每一個人身上都帶著傷痕,都如死狗般累倒鋪滿稻草的地上,大片大片的已昏睡了過去。
那間小屋棚內,四個瘦瘦弱弱的青年無力的倒地喘著粗氣,頭發蓬亂,滿臉塵垢,衣衫破爛不堪,倒地的姿勢更是扭扭捏捏奇奇怪怪,似乎撲了下去,連翻個身都難的樣子。
棚內唯一沒有趴下的青年正游走于那四人之間,僅憑外面火把透來的微光,手起手落,將幾根銀針不時扎下,他們總是先申吟輕呼叫疼幾聲,再低聲咒罵些不堪入耳的粗話,感覺似是極為痛快。
輪到最後一位看似這些人中最小的青年時,等到一針扎在他仰躺著的胸前要穴後,他哀呼一聲道︰「哎喲,我的富田哥,富田大爺呀,您能不能下手輕點再輕點,我的這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正施針的青年正是叫富田,此時看來,他雖與其它幾個人一樣都是瘦弱之態,但精神相比起來要振作的多,眼神也更堅毅的多。
富田啞然失笑道︰「你這小鬼,忒多的廢話,快起來到外面去接應一下小三,千萬不能出了岔子,知道麼?」
那青年開始一副嬉哈神情,到听到富田最後一句話時已經頑皮之態盡去,爽快的爬起似乎比女孩子更加盈弱的身子出去了。
躺在他邊上的那個青年低笑一聲道︰「這小子似乎只听你一個人的話,我們哥幾個要他辦點事,他還得講妥條件呢。」
其它人似乎想起什麼,都無言苦笑了起來,似乎那個青年小子確實有不少「惡跡」。
富田終于自己坐下,緩慢的伸了伸腰,又慢慢的靠向一根柱子,臉上才顯露出疲態。其它人看到這里,眼里都不禁露出憂色,甚至眼中已是一片濕潤。
其中一個看起來已有二十四五的青年急聲道︰「富弟,你怎麼樣了,哎!」
富田看著他們的神情,淺笑著道︰「大哥,沒事的,咱們是兄弟呀!說起來咱們能平安的活到現在,還真應該多謝那個半吊子的庸醫和遺留下來的這包銀針。」
這個小小的破屋棚中就住了六個年紀相仿,性情相投又肝膽相照的青年人。他們便八拜結義,大哥李錢、老二陳水、老三便是富田、老四趙樹、老五季三、老六便是那個叫苦的青年付發。
趙樹便是適才調笑付發的青年,他此時有點不以為然地道︰「那老頭兒雖然是個庸醫,不過他教出來的徒弟卻肯定是神醫,由此推斷,老頭兒很可能也有做神醫的潛質,只因未遇到如我這般有才情的人來開發罷了!嘿……」
其它人早已笑倒,只因個個渾身是傷,故成了悶哼一片。
此時破門打開,付發和季三走了進來,前者大奇道︰「哥幾個怎地如何好笑,是否趁本人不在,又在偷偷制造什麼笑料了吧。哼,你們可知道這是不對的麼?」
眾人再一次笑倒,連剛進門的季三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他順便在付發頭上給了一巴掌。
人在絕境,也只能苦中作樂,否則人生過的豈不乏味。
只是這種本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非但需要超人的勇氣,也要有超人的氣量,更要在心中有一個遠大的目標,否則勉強做了的效果也僅是小丑顏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