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奧宗光和小村壽太郎哆哆嗦嗦的說︰「大人,中午外務省接到帝國駐福州領事山田剛的密電,清國欽差大臣曾紀澤和閩浙總督何如璋照會各國駐福州領事琉球歸附清國之事,並邀請各國駐福州領事參加歡迎琉球王尚泰及家人的招待酒會,酒會上尚泰大肆污蔑我國強佔其土地人民,引起各國不滿。下午剛剛收到我駐北京公使森有禮發來的急電,通知朝廷早作準備,只是還沒有上奏太政大臣,現在請您示下應該如何辦理?」
「還沒有上奏?這麼說陸軍省、海軍省和參謀本部都還不知情?太政大臣也不知道?宮里呢?」井上馨和伊藤博文異口同聲的問,心里升起了一絲僥幸。
「沒有,外務省密電按規定必須先稟報給本省大臣,您放心,木梨君逃回東京也沒人認出。」
「井上君,如此說還有挽……」伊藤博文話未出口,門外傳來馬車聲,片刻,一人身穿金彩遍體的宮廷大禮服走進來︰「伊藤君,在家享清福呢。天皇陛下廢琉球藩的敕諭到了,你趕快接旨吧!」
空寂的天空里響了個霹雷,把伊藤博文和井上馨的心髒打了個稀碎!
太政大臣三條實美奉敕諭︰
「琉球藩久服王化,朕即位後屢有訓諭,今不恭帝國使命,蓋因舟船遙遠路途不便所致,朕既往不咎。著令廢琉球藩,由內務卿伊藤博文與外務卿井上馨全權負責將琉球藩主尚泰及其家人妥善護送至東京,朕特加恩令其全部列入華族並賜予大宅一所。設沖繩縣,其行政、司法、民政等制度著伊藤博文、井上馨二卿速議妥後奏聞。」
明治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二人听完後並沒有按照規定叩首接旨,只是大張著嘴呆呆互相望著對方,來傳旨的御前侍從官岩倉具定公爵詫異的望著兩人,他仿佛看見被吸走了靈魂的兩具行尸走肉在瀕臨灰飛湮滅、萬劫不復之前一刻的無邊絕望……
下午六時,兩輛華麗的馬車停在東京市中心的皇宮二重橋前,御前侍從官岩倉具定公爵一臉嚴肅的打開車門輕盈的跳下來。
「你們幾個立即去傳禁衛軍都督、參謀本部長山縣有朋,陸軍卿西鄉從道,海軍卿川村純義進宮陛見!」揮手讓侍從們退下,他親自走向第二輛馬車,打開車門,請出了一臉懊喪的身穿大禮服的內務卿伊藤博文和仿佛痴呆般兩眼發直的外務卿井上馨。
「哦,井上君、伊藤君你們都在啊。我已經等候多時了!」二人听聲音不由渾身一震,是山縣!
身著筆管條直的陸軍將軍服留著大山羊胡子的山縣有朋手握軍刀,臉上掛著古怪的微笑腳蹬大皮靴慢慢踱了過來,身邊跟隨著陸軍卿、維新三杰之一西鄉隆盛的弟弟西鄉從道,西鄉只點頭打了個招呼就開始整理自己的軍容,他十分看重自己在天皇面前的形象。
西鄉從道對這位伊藤博文可是沒什麼好感,當年自己的哥哥發動西南戰爭,雖說在朝中的自己沒受到什麼責難,照樣做著高官,可伊藤博文不顧念曾經同是維新戰友的情分,不僅不為其在天皇面前求情調解,還一個勁兒在朝中出謀劃策、調兵遣將,最後哥哥的兵敗自殺最大的責任者就是伊藤博文,雖然山縣有朋更是親自在戰場上督戰,但在西鄉從道的思想里那是軍人應該做得本分。四五年過去了,西鄉一想起哥哥揮刀自盡時情景心里便一陣陣刺痛,因此,西鄉只要一遇見伊藤,永遠是不遠不近,敬而遠之的表情。
「二位大人,我先去給陛下稟報一聲,失陪!」岩倉具定公爵是右大臣岩倉具視的兒子,自小在宮廷長大的他對朝廷里的人事紛爭鉤心斗角異常了解,並且他奉了密旨對于朝廷上維新大臣們的爭斗一直在暗中觀察,小心稟報。他可是明治天皇無所不在的耳目。
在某種程度上,天皇對于這些佐命元勛和維新大臣並不是百分之百信任,畢竟他才是最高統治者,朝廷內外雖然維新成功,但朝中的舊大名、貴族、公卿大臣的實力還很大,這些鐵桿兒的保皇派對皇室和天皇**制度的擁護是他必不可少政治基礎和勢力保證。
每一個**君主都不希望下屬是鐵板一塊。
帶著有些幸災樂禍的心情,岩倉具定進皇宮通報,這邊兒的山縣有朋和西鄉從道對著曾經的戰友開了火。
「伊藤君、井上君。這個時候你們不坐在家里飲酒賞雪,怎麼也來拜見陛下?是不是琉球的事已經成功,向陛下來報喜吶?」山縣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陰陽怪氣的打趣。
「這個……這個,琉球那邊兒出了點意外,我等前來向陛下陳奏。不知山縣君來此……」
「哈哈哈哈,伊藤君真會說笑,一點兒意外?清國派二千精兵偷襲琉球,現已佔領琉球全境還發布通告準許琉球合並于清國,哼哼,這是小事?我不知道在你眼里什麼才是大事?!」
西鄉沒說話,只是看伊藤博文和井上馨的眼神越發鄙夷。
「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你、你不要亂說,現在事情還沒確定嘛,等陛下知道了再說,我們在預見性問題上有些失誤也是不可避免的……」伊藤結結巴巴。臉色不知是氣得還是慚愧的紅了。
「算了吧,當時我就說琉球事件我們軍人不出馬會有意外,你們怎麼說的?什麼琉球沒有軍事實力、什麼派內務省的警察就可以啦,什麼這樣可以少花錢啊,還不是你自己貪功心切!怎麼樣?!沒有我們帝**人,什麼事情都不會成功吧?!伊藤君,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給天皇陛下解釋吧!呵呵呵……」
「山縣有朋!你不用威脅我,我們的琉球事業還沒結束,最後就算處分我也得陛下諭旨!你憑……」本就有氣的伊藤被擠兌的勃然大怒,一旁的井上馨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說︰「伊藤!別忘了這是里是皇宮!小點聲。」
井上幾句話就讓伊藤博文沒了脾氣,畢竟自己作為朝廷的文官首領在皇宮外大罵禁衛軍都督山縣傳出去絕對能引起軍中和社會上的軒然大波,對新政府的不良影響也是不言而喻。琉球事件本來就是自己判斷失誤、無功而返,哎只有先把這股氣咽下去。清國,你等著!
姍姍來遲的海軍卿川村純義中將是個「老好人」,和西鄉從道是鹿兒島同鄉,他的妻子是西鄉隆盛和西鄉從道的小姨,嚴格說起來,西鄉應該叫他姨夫。不過學習成績甚好的他從小謹慎安穩,從不張揚,沒有維新功臣大慣有的傲慢跋扈,在同僚中人緣頗好,從西鄉隆盛兵敗自殺,看透了政治殘酷性的他更加沉默了。然而山縣看不上他,一個軍人整日里不管對誰都笑眯眯的,不愛穿軍服,打扮的像個大學教授,這還是帝**人?!
川村從不介意山縣等陸軍將領對他背後的指指點點。努力維護朝廷大局,所以明治天皇很信任他。
看了看有些劍拔弩張的情形,川村溫和的笑笑︰「抱歉,我來晚了,大家等急了吧。」
伊藤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井上馨與他關系頗好走過來寒暄著,西鄉向他輕輕鞠躬問候,山縣把眼光轉向宮門,壓根沒理會。
不一會兒,宮內侍從傳天皇口諭宣眾人覲見,眾人整了整衣服,誠惶誠恐的走進宮門。
明治天皇把首都遷到東京後直接入住了原先德川幕府的將軍府,略施修繕後就定為新皇宮。外表看起來幽雅寧靜的皇宮其實並不博大宏偉,不過天照大神的嫡系後代住起來比京都那座狹小的皇宮舒服多了。
明治天皇正在豐明殿偏殿等待眾人。明治維新後,明治天皇感到最大的變化不是大權獨攬、重歸寶座,而是不用像在京都皇宮那樣天天就著咸蘿卜干兒啃米飯和住在又小又悶進風漏雨的蝸居里受罪,徹底擺月兌了名為天皇實為囚徒般的生活。
不過愜意的日子他過得並不舒服,日本國內內政一片混亂不說,罷工的、要求立憲的、要成立民黨的形形色色應接不暇,外交上、伊藤等文官主張協調外交、穩步發展等待時機;山縣等軍事將領主張主動出擊、和鄰國大開戰端。太政大臣以及左右大臣和稀泥的水平也太差。名義上正統獨立的維新政府矛盾叢生弊端四起,手底下個個新舊大臣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些人嘴上都喊天皇萬歲,心里卻是一肚子刀槍,自己一會兒看不好,不定哪一位就出點兒ど蛾子。乾綱獨斷的明治天皇郁悶的日子比快樂的日子多得多。
不過今天他有些興奮,剛剛下了正式的廢琉球藩設縣的詔書,琉球這個群島小國終于不費一槍一彈被劃入了帝國疆土,可喜可賀。搞一場大型慶祝宴會,恩,御前侍從官岩倉的建議很不錯。跟大臣們吃吃喝喝的同時還能增進君臣感情。
然而,急匆匆回宮復命的岩倉具定不僅帶回了他剛發布的諭旨,還帶回了一個壞消息,壞的讓他肝火上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