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威塞克的大腳板一蹬,將最後一名帝國水兵踹下懸崖。
「很好,」狄龍贊許地點頭道:「你邁出了可喜的第一步。」
「那下一步,該怎麼走呢?」威塞克望向這位令人畏懼的新主。
「想個法子,把考夫利扔進海里喂魚!」狄龍面無表情地望向月色下翻騰的海面:「給我說說有關瓦爾芹人的事情,越詳細越好,我需要了解一切細節。」
「傳令全軍,列陣候敵!」
「告訴別亞,暫停行動,速與本部匯合!」
「馬上向後方的李維、凱魯、狄龍求援,命其立刻點齊人馬,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參戰!」
丹西接連下達作戰指令。
一群「千里靈翔」撲騰著展翅高飛,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之中。
上百精銳傳令騎兵策馬狂沖,呈離心狀奔離臨時指揮中心……
在另一頭的小山上,是一片驚訝和茫然。
「怎麼回事?」
望著兩公里外的火河突然止步不前,涌成一片寬闊的火海,听著西側傳來的人馬的呼喝與叫喊聲,何賽因忍不住喃喃自問。
本來已經在此聚階un了三十萬大軍,準備在此迎頭痛擊,將復仇心切而孤軍深入的八萬猛虎騎兵殲滅,連帶把別亞的七萬潛伏騎兵一鍋端掉,給猛虎軍團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如果擒殺丹西,更有可能徹底解決半島爭端。
孰料,敵人在即將上鉤的當口,卻戛然而止!
眼前發生的這番場景,真比江海倒流還要令人難以置信!
「難道被識破了?」休倫皺眉道。
「不會吧!我軍布置隱秘,就算敵人再狡詐,也不可能預先就準確知道我軍的具體行動計劃。」奧圖曼攤手道:「好像敵人是特意到我們的眼皮底下來示威一般,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謀臣戰將在一旁議論爭辯,惟有艾哈邁德一言不發,鐵青著臉,默默凝望那條喧囂而來,又驀然而止的火龍……
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致令海軍慘敗,精心設計的伏擊陷阱,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識破!連征戰大半生的老皇帝,肚子里也不由得有些打鼓:難道這些都是巧合嗎?敵人是不是真的有妖術相助?
「此去一定依計行事,萬勿性急。你是我手中暗藏的王牌,不到徹底攤牌的關鍵時刻,不要輕易揭底。」懸崖峭壁下,狄龍摟著威塞克寬闊的肩膀緩聲囑咐。
「嗯!我知道。」
「這十個人可靠嗎?」狄龍如電的目光掃望著那群被挑選出來的瓦爾芹海盜。
「他們都是從家鄉時就跟隨我的舊部,忠誠絕對沒有問題。」
「那好,我的海軍統帥大人,祝你一帆風順!」
威塞克躍上狄龍贈送的一條小船。
風帆升起,船槳劃動。
狄龍與剛剛投奔自己的海盜頭子揮手相別。
「就這麼放他走了?」利祖不由得皺眉道:「這個海盜頭子,會乖乖听咱們的話嗎?」
「放心吧!威塞克粗中有細,不是個糊涂蛋。咱們這艘聖瓦爾尼號戰艦,只要由我掌舵,誰又敢腳踏兩條船?!」
狄龍傲視大海,充滿自信。
「走吧!咱們回咱uA說!」
在狄龍的指揮下,聖瓦爾尼親兵把幾十個被扣為人質的瓦爾芹海盜押上小艇,朝洛瓦港碼頭駛去。
這些未能跟隨同行,被扣押下來的瓦爾芹海盜,只要狄龍放他們回去,不勞「精靈之眼」出鞘,艾哈邁德和考夫利就會先要了威塞克的命……
今夜,洛瓦與香濃兩城之間的這處瀕海曠野,彷佛變成了一個超大的舞台,在此連續上演一幕「星火燎原」的壯觀歌劇。
丹西率領八萬騎兵打著火把,如一條奔騰的火河,喧囂著涌來。
這條火河在距離預定伏擊區兩公里處突然止步,化直為橫,變縱隊為橫陣,如一條大蛇,盤臥在曠野上。
緊接著,在這條大火蛇的西側,沉沉夜幕下又突然亮起一道火線,潛伏而行,跟隨丹西騎隊同步並行的別亞騎隊,也由暗轉明!
西側的火蛇咆哮著,扭動著,向兩側舒展身軀,與東側的火蛇相接,共同組成一條又粗又長的巨龍!
再接下來,變化更為駭人。
在這條火龍的南面,一直都是黯黑無光,死氣沉沉。
陡然間,丘陵、平原、樹林、海灘,一片接著一片,數以畝計的火光,變戲法般接二連三地騰起!
到處都是憧憧的火把,哪里是晃眼的紅光,周圍十幾平方公里的土地被照得亮如白晝!
一直寂寥無聲的大地上,嘈雜地響成一片。
戰馬嘶鳴,駱駝悶吼,聖火狂徒們發出音調古怪的號叫,恍如萬千鬼怪沖出地獄,闖進人間!
南邊的這片火海,相較北邊的火龍,更寬更長,更粗更厚,面積要大好幾倍。漫山遍野的紅光,直看得人心驚膽顫!
塔科血染疆場,拚死報訊,把幾成定局的戰爭結果,整個兒扭轉了過來。一場比賽狡猾狠辣的追擊與反追擊,伏擊與反伏擊之戰,變為一場毫無花假的硬踫硬的正面對壘。
南北兩支大軍,雖然都在展示兵威,炫耀實力,但卻並不急著廝殺。
兩方指揮官都是堅韌勇毅,百折不撓之輩。面對挫敗失利,面對危機考驗,他們冷靜若冰,山崩海裂亦面不改色。
同樣,他們也都是沉穩老練,極富耐心之人,非有勇無謀的莽夫,或者胡亂押注的賭徒所能比。沒有勝利的把握,絕不妄動干戈,看不透的詭異賭局,也絕不輕易出手。
艾哈邁德布置的伏擊兵力之多,令丹西大吃一驚。他盡力縮減本軍規模,偽裝示弱,潛伏一支暗兵,準備趁機反咬。沒想到艾哈邁德卻不為所動,沒有必勝把握絕不輕率興師,一出招就必須置敵於死地!
敵人布下多達三十萬的阻擊大軍,即使加上別亞的七萬潛伏暗騎,丹西手中的兵力也僅為對手之半數。此刻,再玩鐵錘加鐵坫式的追擊把戲,已經勝算無多,丹西乾脆停下馬步,整軍列陣,擺出堂堂正正的架勢,向對手邀戰。
幾乎觸及本方門牙,就要入嘴的丹西,竟然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主動停步,帶領部隊在牙縫前定住!
艾哈邁德雖氣得抓狂,卻依然憑藉堅強的意志力,控制住內心的怒火,掃除沮喪情緒,保持住了適度的理智與謹慎。
敵方的這一突然舉措,令人滿月復疑團不得消解,連艾哈邁德也搞不清對手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他亦不願草率行動。
丹西手握十幾萬鐵騎,看樣子也有所準備,戰場又是擺在適合騎兵決戰的瀕海大曠野上,本方雖提前實現了兵力集結,有兩倍人數優勢,但能否在短時間內消滅眼前這支敵軍,卻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此時,李維率猛虎軍團的二十餘萬步兵主力部隊,正在北部後方緩緩平推,穩步南下,明天上午就將抵達戰場。倘若不能在那之前將這股敵軍消滅,就會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平原消耗戰。丹西加上李維的援軍,兵力上已經佔據優勢,猛虎軍團又擅長正面會戰,到了那個時候,情況可不大妙了……
丹西與艾哈邁德兩人,各有倚恃,各有顧忌,既不願貿然進攻,輕率下注,也不甘心就此撤退,徒勞無功。
就這麼在瀕海曠野上,兩軍隔開約兩公里距離靜靜對峙,任憑寒風呼嘯,海波咆哮,巍然不動。
「艾哈邁德老賊會不會動手?」別亞皺眉道。
「哼,老賊只怕想溜!」
丹西的聲音冷透骨髓,但眼楮里那兩團燒紅的煤球,怒火絲毫不見衰竭,反而一刻比一刻熾烈!
小山頭上,艾哈邁德表情冷峻,神情嚴肅,但在他心底里,同樣在發生著劇烈的天人交戰,理智與怒火、疑慮、沖動等情緒糾纏滾打,交替佔據上風……
「傳令撤退,回師香濃城!」
良久,老皇帝才狠聲下令。
命令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蹦出來,每一個字,都令人不寒而栗!
艾哈邁德終於做出決定,不在此地進行沒有把握的冒險。
自開戰以來,接連不斷的運氣似乎都降臨到他那位年輕對手的頭上,令艾哈邁德每每費盡心機,卻功敗垂成。但老皇帝卻堅信,籠罩在對手身上的幸運光環,遲早會被擊碎,兩盟半島的這場大角力,最終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運氣,而是耐心和實力。這兩者,正是他之所長,敵之所短。
號角鳴響,駝鈴脆脆,馬蹄得得。
如風吹波涌,南邊曠野上的那片火海,開始緩緩向南飄動……
事情果然按照丹西的預測進行,但他臉上卻無絲毫喜色。
「是否追擊?」索司請示道。
「咳!」丹西狠狠將烏龍棍拄入泥地:「就地扎營,等待後援!」
敵方有二十餘萬沙漠輕騎,總兵力更為己方兩倍,而且是在有序撤退,丹西的追擊騎隊中僅有半數為輕騎部隊,餘者為重甲騎兵,如若執意猛追,輕重部隊很可能出現月兌節,給對手反咬一口,各個擊破的機會。領教了艾哈邁德的陰險毒辣後,丹西亦不願隨意冒險,輕率興兵。
就這樣,一場幾乎避無可避的夜間大血戰,最後卻無疾而終,不了了之。大戰雖然最終未能打成,但整個過程中的一波數折,其間的凶險、殘酷和精彩之處,足以讓人心驚肉跳,玩味再三……
巨木堡。
壁爐的火燒得很旺,把廳堂烤得暖烘烘的。
美芙洛娃靠在躺椅上縫制小孩衣衫,瓦萊娜俯在夫人的腳邊,嘴里哼著兒歌,小手輕輕地晃動搖籃。
搖籃里的女嬰已經熟睡過去,小臉兒紅撲撲,肉嘟嘟的,非常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去親上一口。
這個女嬰是丹西與美芙洛娃愛的結晶,夫婦倆出征前已經商議好,給她取名為丹鳳。
丹西曾期盼上天再賜給自己一個兒子,等他們長大後都成為勇猛的戰士,協助自己南征北戰,討伐四方。但美芙洛娃卻另有想法,她希望得到一個女兒,因為這意味著和平、安詳、仁慈……
這一回,上帝做出了仲裁,滿足了善良的妻子,而不是那個好斗的丈夫之願望……
「夫人。」
安多里爾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身後。看著搖籃里的小寶寶,他的眼中也閃動慈愛的柔光。
安多里爾膝下無兒無女,但丹西執父子禮、師徒禮相待,對這位智者如自己的父親一般親近和尊重。看著不斷添丁增口的這一家子,老頭兒心里也油然生出兒孫滿堂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丹西親率全部機動部隊南下參加聖戰,留於首都巨木堡主政的重任,責無旁貸地落到了老軍師的肩上。
守衛廣袤國土,維護內部秩序,保持政治和諧,休養生息,發展經濟,主持外交,為前方戰場提供後勤物資,所有這些工作,皆由安多里爾全權負責。而對他,丹西也絕對信任,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放心。
「夫君那邊……」老軍師突然來訪,美芙洛娃芳心一縮,花容失色,生怕會听到什麼噩耗。
「全都是好消息。」安多里爾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捋需笑道:「領主在洛瓦港海戰大捷,異教徒被迫撤退數十公里,我軍光復了大片領土。」
「感謝上帝。」美芙洛娃連連撫胸,虔誠地祈禱道。
「勝利的消息振奮了整個基督教世界,佳音四處傳播,信徒們的宗教情緒高漲,東教廷也鳴鐘相慶,並宣布要把這個勝利當作永久性的節日來紀念。」
「感謝上帝。」女人的睫毛閃動,沉浸在歡愉之中。
「教廷趁熱打鐵,發動東教會各成員國里的熱心信徒,又組成了一支人數多達八萬的十字軍,趕往兩盟半島增援浴血奮戰的神聖同盟勇士。費文陛下聞訊後非常興奮,他決定親自領軍前往半島,到最前線去犒勞丹西領主及其部下將士,慰問和安撫獲得解放的教胞教眾。」
「感謝上帝。」美芙洛娃除了贊頌上帝的恩德,不知道還有什麼其他語言能表達此刻的激動之情。
看著美芙洛娃和瓦萊娜,這兩位合十禱告,虔誠贊頌主德的婦人和少女,安多里爾心中也頗為感動。
「不過呢!也有一些其他難題。」老軍師隔了一陣後,方才沉吟道:「來自東教會成員國的十字軍進入我國領土後,補給後勤也將由我國接手解決。」
「這是當然的。」美芙洛娃點頭。
「因上次的詹魯事件,我們支付給了狄龍巨額的款項。這一次,尤勒先生動身前往半島,領主要求撥出數百萬金幣,以供建造海軍艦隊之用。這兩項支出,再加上南下參戰的軍費,對詹魯王國的經濟援助,修建運河、北風堡、大荒原開發等內政工程項目,財政方面的壓力非常巨大。」
「國庫不會出現問題吧?」
「這幾個大項目一來,國庫被搬空了一大半。雖然因過去的積蓄,國庫目前還承受得起,今年之內尚不至於出現支付危機,但明年就有些危險了。」安多里爾皺眉道:「最令人憂慮的是,目前我國仍處於赤字階段,出多入少,三五年之內還實現不了財政收支平衡。」
「哦!這樣啊!」作為女主人,美芙洛娃不得不收攝宗教情緒,直面現實問題:「夫君全權委托您處理國政,財政事務,自然也由您一力負責。開徵新稅,擴大稅基,提高稅率,或者向商人富戶募捐錢款,您可以斟酌決定。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也盡管開口。」
「小鳥不可拔羽,新樹切勿搖根,目前要藏富於民,夯實國力基礎,倒無須做上述那些選擇。我國稅率雖低,免稅政策也很多,但從整體趨勢上看,農業連續豐收,商業貿易日益繁榮,歲入也在不斷增長,過上幾年,實現收支相抵應該問題不大。即使出現一時的資金短絀,憑我國良好的信用,借款亦不是難事。」安多里爾胸有成竹:「不過呢!古爾丹那個守財奴,總有些想不通,抵觸情緒頗大,找我訴了好幾次苦。」
「嗯!」美芙洛娃頷首道:「古爾丹那邊的事,就交給我吧!」
見丹西的媳婦心思如此玲瓏,一點就透,安多里爾心中贊許,躬身告退。
老軍師安多里爾離開後不久,自治領的財政總長古爾丹,就被親兵請進了領主府。
「夫人。」古爾丹行禮道。庫房里如山的金幣幾乎被搬空,財長的情緒顯然不太好。
「哦!古爾丹先生,」美芙洛娃放下手中針線,小聲道:「來,瞧瞧我們的小丹鳳。」
「霍,好可愛的小家伙。」
古爾丹也湊到搖籃邊蹲下,與瓦萊娜一起輕輕搖動。
酣睡的小女娃兒,任誰見了,都不免心生憐愛之意。
「小鳳兒長大後,沒準就是我國的女王哩!」
「女孩兒主政好,我贊成。」古爾丹連連點頭:「女人辦事精細,花錢節省,要比男人好得多。倘若是丹虎丹豹那兩個調皮鬼當家,哼,肯定和他老爸一樣,大手大腳,只知道撒錢,不懂得創收。」
「可有時候丹西和我開玩笑,說小孩子都是些浪費糧食,消耗金錢的廢物,還不如節省下來,多招幾個士兵的好。」
「話怎麼能這麼講呢?!孩子們的身上寄托著未來的希望,撫育下一輩,目光一定要放長……」古爾丹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收口。
「就是嘛!我就經常勸咱家那口子,」美芙洛娃佯作不知,接著話茬往下責備丹西:「小孩子現在好像只吃飯,不干活,可長大後,咱們卻要靠他們來養老哩!是把糧食存在倉庫里,把錢攢起來好呢!還是用在孩子身上,教育出孝順勤勞的兒女好呢?這麼簡單的道理,丹西偏就想不明白呢……」
女人的嘴巴閑不住,唧唧喳喳地往下嘮叨。
古爾丹啞口無言。他本想找話題往下發揮,向領主夫人傾吐一肚子苦水,誰料卻被女人順著話題,用襁褓中的嬰兒暗喻新生國家,反過來給自己講述必須先支後取,先付出後收獲的道理。
「古爾丹先生,有件事我想拜托您哪!」
「夫人有事,但請吩咐。」
「以後啊!您要經常來看看我的小鳳兒,教她學會如何理財。」美芙洛娃眨眼道:「一定讓她老爸瞧瞧,咱家的小丫頭可不是白吃飯的。財長大人,這樣好不好啊?」
「好,好……」望著小丹鳳可愛的樣子,古爾丹囁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