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听得那好听的聲音卻說出如此冷酷的話來,頓時心中一片絕望,腳步卻不敢稍停,發足往國公府跑去,這一次,她真是連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馬車車轅上端坐不動的紅衣女子得了令,長身而起,腳尖在馬背上一點,身形如同一道火紅的影子一般朝麗娘奔跑的方向掠去。
麗娘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當眼角余光瞥到那抹紅影離自己越來越近時,她的心不由得如死灰般地絕望了。
那道紅影輕輕松松幾個起落,竟越過了奔跑的麗娘,停在距離麗娘身前一丈開外的地方。
麗娘頓住了腳步,滿面淒惶地看向那道紅色的身影。
這位名叫紅綃的年輕女子長得比綠綺更漂亮,但是人也更顯得深沉,臉上帶著嗜血的冷笑,目光冰冷如刀。
「跑啊,怎麼不跑了?」紅綃勾著嘴角,冷笑著問。
麗娘看著紅綃的身後,驚愕地瞪大了眼楮,詫異地道︰「小公爺,你……」
紅綃面色一僵,不由得轉頭向後望去,但巷子里卻空空蕩蕩,只有一卷卷的北風刮起地上的樹葉,除此之外連鬼影也沒有一個。
紅綃只覺得心中一堵,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這小鄉巴佬居然敢騙自己,居然能騙自己!
她鐵青著一張臉回過頭來,望向已經開始朝反方向狂奔的麗娘,臉上露出了殘忍而嗜血的冷笑。
奔跑中的麗娘只覺得眼前一花,那道紅影夾扎著滔天怒火再次停在了她的面前。
麗娘堪堪停住腳步,然後忙不迭地後退,奈何地面不平,她驚慌之下竟然扭到了腳,「嘶」地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跌坐在地,竟一時爬不起來了。
紅綃冷笑道︰「少玩這種把戲,我可不是你的小公爺,不會什麼憐香惜玉,你再扮可憐也是逃不掉的。」
言罷,從衣袖里拔出一把尺許長、寒光閃閃的匕首來,一步步獰笑著迫向麗娘。
麗娘已經絕望,但求生的本能卻催著她手腳並用,仰面向後一步步地爬著。
轉瞬後,麗娘再次望向紅綃的身後,瞪大了含淚的雙眼。
紅綃不屑地一笑道︰「同樣的把戲還想耍第二次?跳梁小丑而已,你以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心?我看看,是先砍你的手腳,還是先劃花你的臉?」
麗娘已經停止了倒退,瞪大了眼楮,雙手緊緊地捂著嘴,使勁地搖頭。
紅綃心中起疑,又篤定眼前這個狡猾的小村姑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心,當下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轉身朝身後看去。
入眼卻是一塊飛速而來的黑影,直撲她的面門。
距離太近,她想躲開卻已是來不及了。
倘若她不回頭,那黑 的物事還只是打到她的後腦勺而已,她這恰到好處地一回頭,看上去卻像是拿臉迎上了那物件,好巧不巧地撞上去似的,然後便听得「啪」地一聲悶響,這位先前還威風凜凜的女煞星頓時仰面倒地。
麗娘打了個寒戰,眼楮掃了一眼行凶的「凶器」,那是一塊寬大厚實的青黑色城牆磚,血跡斑斑,看上去十分普通,卻也十分犀利。
又看向倒地的紅綃,那張轉眼之前還冷**人的臉此刻已經變了形,鼻子血糊糊地歪在一邊,嘴巴也是血糊糊地東歪西扯,莫說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來了,就連紅扯扯的牙齦也都露在了外面。
麗娘只看了一眼,便覺得自己的鼻子和牙齒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發起酸來,她忙錯開眼,往先前那處地方看過去,只見一位俊美無儔的少年正面帶著得意的笑,靈活自如自轉動著手腕,朝這邊走來。
「幾年不扔板磚,準頭還湊合,嘿嘿。」少年蹲來,檢查著紅綃臉上的傷,臉上沒有半點憐香惜玉或者絲毫的不忍,只有檢閱戰利品時的洋洋得意。
這人身穿一襲白邊直裾青衣,臉上有一撮劉海遮住半邊額頭,眉眼如畫,唇形深刻,正是麗娘曾在牙行見過的狄二郎。
「多謝狄公子相救。」麗娘無法起身,只得坐在地上干巴巴地道了句謝。
狄二郎眼前一亮,有些興奮地抬起頭來看向麗娘道︰「想不到姑娘竟然還記得我,我還以為姑娘回頭就把我給忘了呢,哦,對了,上回姑娘也沒說個姓名,我要找你都不知道該怎麼找,不知能否請問姑娘貴姓?家住何處?」
麗娘見狄二郎一副想要席地而坐跟她閑話家常的模樣,心中頓時大急,眉頭幾不可見地抽了抽,急道︰
「我姓鄭,家里人都喚我麗娘。我家里還有這個惡人的同黨,如今家里諸人不知平安與否,狄公子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
狄二郎義憤填膺地道︰「這些人太沒王法了,鄭姑娘請說,只要我狄二郎幫得上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麗娘指了指巷子盡頭,「那邊有個鄭國公府,我扭了腳,眼下動彈不得,勞煩狄公子去那里頭找到小公爺,告訴他麗娘家有難,請他來救。」
「這樣啊?」狄二郎嘀咕道︰「我把你留在這里,若是那些歹人追出來該如何是好?再說,那種高門大戶哪里是說進就能進的,只怕等他們通傳過去、通傳過來地耽擱,你家里人都遭了難也說不定,還不如你領著我殺回去,我把他們一個個全拍倒在地。」
其實這倒是最直接的辦法,但是麗娘不能如此。
一來對方是郡主,若沒有一個身份勢力與之相當的人出面,自己這邊就算是把他們全撂倒了也是輸,搞不好還會惹出更大的麻煩。
二來不能讓狄二郎直接去跟郡主的人對上,倘若因此給他帶來麻煩,自己如何對得起他拔刀相助之恩?
但狄二郎說得也很有道理,他跟鄭國公府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貿然去敲門,對方很可能理也不理,這一來二去的耽擱,不知家里會鬧成哪樣。
再說,就算狄二郎敲開了鄭國公府的門,卻把自己留在此處動彈不得,若是勇哥不敵綠綺,讓她給追了出來,那自己豈不是死定了?
麗娘心急,當下便想強忍著腳踝上鑽心刺骨的疼痛站起身來,誰料受傷的那只腳一落地,頓時一陣劇痛襲來,身子一歪,險些再次跌倒。
好在狄二郎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麗娘的手臂,這才穩住了她的身形。
「狄公子說得有道理,但是不能這麼回去,不如請狄公子送我一趟,只要到了鄭國公府,自然會有人處理這些事情。」麗娘忍著疼痛,微微咬牙道。
狄二郎托著麗娘的手臂點頭應道︰「好,你可忍得住?」
麗娘咬牙點了點頭,扶著狄二郎的手一蹦一蹦地朝前頭跳去,不過,幾步過後,她和狄二郎卻同時停了下來。
以這樣的速度前進,只怕等他們蹦到達鄭國公府時,麗娘家里已經找不見活口了。
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其實,兩人此刻都覺得有些不妥,而且心里頭都想到了一樣的主意,但因男女大妨,卻都有些遲疑,互相對視著難免有些尷尬地不好開口,但兩人也都知道此時情勢危急,事關鄭府眾人的安危,于是一陣猶豫後,又都齊齊地開口。
「請狄公子背我過去吧!」
「不如我抱你過去吧?」
兩人同時開了口,又同時愣住了。
這樣的事情,只是想了想,提了提,這雙青澀的男女便已是羞不可遏了,兩人的臉瞬間紅成一片,都有些不敢看對方的眼楮。
偏偏狄二郎穿得薄,兩人手臂相接處,彼此身體的熱度隱隱傳來,竟是讓彼此都有些心跳如雷,羞得抬不起頭來。
這個年代的男女大妨,雖不至于嚴苛到不小心看到或者觸踫到肌膚就要以身相許的地步,但摟摟抱抱這樣的行為還是無法讓人接受的,莫說是陌生男女,即便是夫妻,也絕不敢在人前露出這種行徑來。
這樣的行為,說得輕點兒叫有傷風化,說得重點兒就叫失德敗行了。
不過,倘若連家人的命都沒了,這所謂的名節,又留之何用?
麗娘強行遏制住了心中的羞恥感,憋了一口氣,紅著臉咬了咬牙道︰「有勞狄公子了。」
「得罪了。」
狄二郎悶悶地嘀咕了一句,長而有力的手臂穿過麗娘的雙腋,另一只手操起她的腿彎,略一用力便將麗娘打橫抱起。
這樣雙腳離地的經歷在麗娘長大後還是第一次,當下心中一陣慌亂,雙手本能地一揚,死死地抱住了眼前可以抱住的東西。
這東西卻是狄二郎的脖子。
少女馥郁芬芳的身體軟軟襲來,狄二郎心中一亂,驚得險些松開了手。
麗娘慌亂之下也察覺到自己有多失禮,忙松開手,臉紅得要滴血似地,用力地閉上眼楮,不敢再看他一眼。
狄二郎一路飛奔,緊張得連呼吸都快忘了,更是羞于說話,一路靜靜地往鄭國公府奔去。
麗娘微微睜開眼,想看看自己眼下到了哪里,誰料一睜眼卻看到狄二郎那張線條深刻的英俊臉龐,以及那一撮劉海下遮擋住的一塊墨色刺青。
原來,他是一位士兵啊。
這個年代的士兵,地位比較低下,為了武官們方便對之進行管理,每位士兵的身上都有所屬營房的刺青,有的刺在臉上,有的刺在手背上。
「疼嗎?」。麗娘竟不顧交淺言深,鬼使神差般地低聲問了一句,問完她頓時就後悔了,自己這是怎麼了?
狄二郎初時不明白麗娘問的什麼,有些愕然地低下頭,然後便看見麗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額頭上,那水盈盈清澈透亮的眼眸里,沒有常見的鄙夷與好奇,倒是帶著絲絲心疼與不忍,他心中一暖,先前的拘謹和局促便都退了下去,臉上也有了笑意,搖頭道︰「不疼。」
麗娘被他的笑晃花了眼,一時間心如鹿撞,忙錯開眼看向旁邊,隨後低聲驚呼道︰「到了!」
狄青這麼可愛,我這親媽怎麼舍得虐啊,咋辦咋辦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