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子,請你持此令牌叩門,就說鄭府有難,求小公爺相救,我腿腳不便,有勞了。」麗娘扶著狄二郎的手臂站穩了身子,拿出柴靖遠日前才贈予她的金牌交給狄二郎,讓他前去敲門。
狄二郎接過令牌看了看,道了句︰「舉手之勞罷了。」然後松開手,三兩步跨到國公府的紅漆木門前,拍響了上面的金漆獸頭銅環。
門房上的小廝開了側門,眼見狄二郎不過一介布衣,一顆腦袋的角度頓時變了,由平視改為了仰視。
不過在看到狄二郎手里的金牌後,態度又立刻從愛理不理轉成了畢恭畢敬,听狄二郎草草地敘述一番後,忙撒腿就往內院跑去。
當柴靖遠得到消息,帶著李曦和李紹,駕著馬車從側門出來時,便看到一身狼狽的麗娘正蜷縮在國公府大門口,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團,蜷膝坐在石獅子旁的台階上,環抱著雙膝的手臂間露出她的半張小臉來,一雙水汪汪的眼楮里飽含著委屈,像極了一只被人拋棄在路邊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柴靖遠心中一軟,立即掀開車簾下了馬車朝著麗娘走去,走了幾步後,才看到抄著手斜靠在石獅子上的狄二郎。
柴靖遠頓住了腳步,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狄二郎一眼,又將目光挪向麗娘。
麗娘也看到了柴靖遠,臉上頓時帶了幾分欣喜與焦急,此時她已經坐直了身子,手扶在石獅子的腿上,掙扎著想起身。
柴靖遠剛想上前扶她,卻見靠在石獅子上的那位英俊少年已經彎下了腰,極其溫柔地握住了麗娘的小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縴腰上,略一用力,便扶著麗娘站了起來。
柴靖遠頓住了身形,看著這一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跟在柴靖遠身後下馬車的李曦和李紹也看見了這一幕,李曦倒還好,只是看了看互相攙扶著的那兩個人,然後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柴靖遠的側臉。
李紹卻沒這般好的涵養,當即冷哼了一聲,不分青紅皂白地呵斥道︰「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光天化日的,還是在國公府的大門口!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麗娘被臊得面色通紅,心中卻又分外委屈,當即紅了眼眶,淚珠就在眼里燙燙地氤氳著,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狄二郎低頭正瞧見麗娘眼里的水光,心頭頓時起了火,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國公府不國公府的了,轉頭怒道︰「瞎了你那雙招子,沒看到鄭姑娘受了傷嗎?」。
李紹頓時語塞,卻又放不下那個臉來認錯,只咬了咬嘴唇,訕訕地道︰「受傷了?哪里?」
麗娘不欲跟他掰扯這個,看也不看他,只朝著柴靖遠一禮道︰「柴公子,家中有難,還請公子相救。」
柴靖遠點了點頭道︰「嗯,我已經知道了,你還能走嗎?」。
麗娘含著淚搖了搖頭,倘若自己能走,又何必在人前出這麼大個丑?
柴靖遠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握了握拳,隨後卻又松開,朝扶著麗娘的狄二郎微微頷首道︰「這位公子,一事不煩二主,還請公子扶鄭小姐上馬車。」
麗娘怔住了。
自己這一身的麻煩,皆是因他與自己的婚約而起,如今出了事,他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自己推給其他的男子?雖然自己只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可好歹也是未婚妻呀,他怎麼可以這樣?
既是這般瞧不起自己,又為何非要擬下那樣的約定?
麗娘心中一陣酸澀,先前受的委屈也齊齊涌上心頭,眼里的淚珠兒再也不受控制,撲簌簌地跌落在地。
「有勞狄公子了。」麗娘小聲地說著,聲音哽咽,只要不是聾子都听得出來那軟軟的聲音中蘊涵的委屈。
李紹急得直跺腳,偏偏他自己也是個男子,不敢上前添亂。
李曦則是面露不忍,長腿微微向前邁了半步,但看見柴靖遠面無表情的側臉,卻又生生地忍住了。
麗娘被狄二郎扶著,緩緩朝馬車這邊走來,只覺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燒得滾燙的油鍋之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最鋒利的刃口上,每一步都血流如注。
待她與柴靖遠錯身而過時,卻听得他清冷冷的聲音響起︰「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狄二郎倒是沒有發現場面上氣氛怪異,在他看來,在場的幾個都是大男人,誰來攙扶麗娘都不合禮節,而自己先前已經和她那麼親密了,由自己扶著她,的確算是「一事不勞二主」,再說了,事急從權,人命關天的情況下,哪有那麼多窮講究?
是以,當他听到問話時,坦蕩蕩地朝柴靖遠略略頷首,朗聲道︰「我姓狄,他們都喚我狄二郎。」
柴靖遠微微一愣,臉上竟帶了些若有若無的笑意,低喃道︰「狄二郎?狄青?」
狄青瞪大了眼楮,看向柴靖遠,驚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
柴靖遠搖了搖頭道︰「這些話回頭再說吧,事情緊急,還請狄公子稍微快些。」
狄青已是把柴靖遠列為了老鄉或者老鄉的朋友這一類的熟人了,當下很是欣喜地點了點頭,搭在麗娘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竟帶得麗娘腳離了地,隨後幾個大步便上了馬車。
安置好麗娘後,狄青大咧咧地在她對面坐了,此時柴靖遠也上了馬車,見到老神在在地坐在麗娘對面的狄青,不由得又是一愣,卻沒說什麼,只在正對著車門的位置上坐下。
隨後上來的是李曦和李紹。
馬車雖然寬大,但卻是有三方座位,正對著車門那一方已經被柴靖遠大刀闊斧地佔了,另外兩邊,一邊坐著狄青,一邊坐著麗娘。
李曦想也不用想,直接就挨著狄青坐下,李紹黑著臉,指著狄青道︰「你,還不下去,這是我家公子的家事,你瞎參和什麼?」
狄青全無被嫌棄了的自覺,正色道︰「我倒是有幾把力氣,興許能幫得上鄭姑娘的忙,有道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相信每個大宋子民見到這樣的不平事,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狄青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大義凌然,直把李紹氣得咬牙啟齒。
狄青那一方已經沒了他的位置,李紹又看了看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淚痕未干的麗娘,那里雖然還有空位,但想到自己先前說過的話,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自家公子,李紹立即掐滅了跟麗娘坐到一起的心思,縮了縮脖子,放下車簾,自覺地坐到車轅上跟車夫一起喝西北風去了。
四匹馬拉的馬車,速度非常快,麗娘只覺得自己才剛坐下,腳踝上被折騰出來的疼痛還沒平息得下去,馬車已是到了那位紅綃姑娘被狄青一板磚拍扁了臉的地方。
李紹眼尖,紅綃傷成那樣卻還是被他認了出來,當下也不叫車夫停車,一個飛身下去拎了紅綃的腰帶將她提上了馬車,然後就那麼扔在了車轅上,也不管她的死活。
馬車未做停留,眨眼後便到了橫巷路口,並與那輛正徐徐駛來的郡主車駕堪堪相遇。
兩車相遇,又都是一般的富麗堂皇,車夫又認得郡主的車駕,哪敢造次,當下停了下來。
然後便听得一道沁人心脾的美妙聲音響起︰「馬車里可是遠哥哥?」
遠哥哥?麗娘聞聲抬起頭來,看向柴靖遠。
這麼親密的稱呼,這般粘膩的語氣,若不是相熟到無間的人,豈會說得如此自然?
看來,傳說昌平郡主跟小公爺從前是一對親密情侶,果然所言非虛。
自己此番逃出來,究竟是搬來了救兵,還是請來了另一尊煞星?麗娘心里頭驚疑不定,望向柴靖遠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閃爍了。
柴靖遠看了麗娘一眼,側身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用一如既往的冷冽聲音道︰「郡主,在下此時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還望郡主莫怪。」言罷轉頭對車夫道︰「還不速速啟程。」
車夫不敢再耽擱,忙一甩鞭子,馬車重新啟動,麗娘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略略放松了些。
片刻後便到了鄭府,馬車停了下來,柴靖遠起身走到車門前,回過身去正想伸手攙扶麗娘,卻見狄青已經從座位上起身,躬身扶起了她。
柴靖遠正要伸出的手頓時握拳收了回去,重新負在了腰後,神色如常地下了馬車,回頭對麗娘道︰「我先進去,不會有事了,你慢些來便是。」
言罷,頭也不回地進了大門敞開的鄭府。
麗娘第一次覺得,原來家里頭門檻太多太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此刻,她就是被狄青半扶半抱地挾進了鄭府的大門里,那些遍布各道門口的一尺多高的門檻,即便她跳斷了腿也沒辦法單腳跳進去。
待麗娘和狄青進入前廳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柴靖遠靜坐在前廳的主位上,面上看不出表情,他的身後站著白衣無塵的李曦和李紹。
此時杜姑姑也已經醒來,正與李曦並排站在柴靖遠身後,至于被打了耳光又被踹了臉的門房丁四兒也已經醒了,顫顫巍巍地立在一旁,臉上雖然腫得一塌糊涂,但看上去傷得並不算重。
倒是青桐和王勇的形容有些難看,小姑娘發髻凌亂,臉上處處青紫,顯然是被打得不輕。
王勇傷得更重一些,半躺在地上,若不是上半身靠在太師椅的椅子腿兒上,只怕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衣裳更是比上次送麗娘父親的遺體回來時還要狼狽,到處是破口,露出來的棉絮上也沾染著殷紅的血跡。
麗娘看見王勇閉著眼,頓時心中一痛,含淚喚道︰「勇哥,你怎麼了?」
王勇忙睜開眼,咧嘴笑道︰「小姐莫怕,我很好,只是餓了,沒力氣了。」
「……」听得王勇的話,麗娘放下心來,卻一時有些啼笑皆非。
看著鄭府諸人個個手腳健全,麗娘暗暗地松了口氣,這才看向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那位綠綺姑娘並兩位壯漢,已經被捆成了三只大粽子,正戰戰兢兢地跪在前廳正中央,跟王勇和青桐相比,他們幾個身上的傷還要更重一些,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青紫,頭發也都亂成了雞窩,顯然這一次較量,他們也沒能討到好去。
柴靖遠把目光從那幾個人身上轉向麗娘,淡淡地問道︰「鄭小姐想如何處置他們?」
麗娘正想開口,卻听得門口有人高聲道︰「昌平郡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