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日,天氣驟然轉冷,就連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許多,但素日里因人少而顯得有些冷清的鄭府,今日卻反倒熱鬧起來,不時有高聲的談笑自內院傳出,其聲勢簡直能驚飛林中宿鳥。
這肆無忌憚的笑鬧自然是來自麗娘的伯娘,縱然麗娘不喜,但大定下聘這種大事卻不得不請她來,不止她,但凡鄭柳兩家能請得到的親戚,幾乎全都請來了。
「麗娘啊,你這回可算是一朝草雞變鳳凰了,可別忘了你大伯和你兩個兄弟呀。」伯娘是真的高興,家里頭出了個王侯將相家的媳婦,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只要麗娘在國公府里得寵,要提攜自己一家子,那還不是舉手之勞?
伯娘說這話時,一臉的諂媚和巴結,語氣略帶著點兒酸,讓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那無限的羨慕和嫉妒。
麗娘笑得有些勉強,嘴里應著︰「伯娘說笑了。」心里頭卻在嘀咕︰你才是草雞,你們一家都是草雞。
伯娘素來不會看人臉色,猶自笑道︰「哪里是說笑了,只恨你伯娘我沒生閨女,要是我有閨女呀,我也讓她跟你一起嫁進國公府去,那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呀……」
伯娘這話讓原本還在各自閑聊的眾女眷們突地都靜了下來,幾雙眼楮全帶著不滿,朝她看來,伯娘頓時小聲了下來,臉上眉飛色舞的表情也僵硬了。
麗娘臉色一沉,冷哼了一聲道︰「伯娘這主意倒是不錯,現在要生個妹妹也還不遲,只需再過十五年,伯娘便能心想事成了。」
麗娘這一番話倒是把剛想發火的鄭老太太逗得笑了起來,一屋子女眷皆是掩嘴偷笑。
伯娘一張臉羞得通紅,小聲地嘀咕道︰「你這閨女,嘴上沒遮沒攔的。」
麗娘又哼了一聲,伯娘有些發 ,倒是沒再敢說什麼了,片刻後,順兒進來通報,說是柴公子來了,正在花廳等候。
麗娘忙告辭了出來,心中卻疑惑,明日便是大定,他此時過來做什麼?
及至到了花廳,便見柴靖遠正靜靜地負手立在茶幾前,頭微微仰起,目光落在牆上新買的掛畫上。
麗娘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依舊是一襲黑衣,依舊是豐神如玉,但今日的他似乎帶著些莫名的情緒,不似往日那般古井無波。
麗娘有些遲疑,腳步慢了些許,不想打擾他的思緒,但柴靖遠卻已經回過神來,抖了抖衣擺,四平八穩地在椅子上坐了,又對跟在身側的李紹打了個眼色,李紹立刻會意,退了出去。
偌大的花廳里便只剩下柴靖遠和麗娘二人,一時間滿室靜謐,仿佛一切都停滯在這一刻,只有茶幾上的茶杯散發出繚繚熱氣,證明時光流逝。
麗娘還記掛著上次他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心里頭猶自不忿,打定主意絕不先開口,于是施施然地在主位上坐了,竟是連一句客套話也不肯說。
柴靖遠有些詫異地抬眼看了看麗娘,暗想︰莫非她都知道了?否則怎麼會擺出這麼一張臭臉?可是今日朝堂上才發生的事情,她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女,怎麼會知道的?
麗娘悶聲不吭地端坐不動,拿定主意絕不開口,兩人僵持了片刻,直到那茶杯上再無熱氣升騰時,柴靖遠才幽幽地道︰「鄭小姐莫非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什麼?」知道你是個混蛋嗎?麗娘真想這樣問一句。
柴靖遠一直關注著麗娘的表情,見她臉上的疑惑不似作偽,心中更是奇了,看來她還不知道,那她這般火氣沖天的樣子,又為的是什麼?
「今日早朝時,太後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命我在臘月十二那日,同時迎娶鄭小姐與昌平郡主。」柴靖遠近乎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來。
麗娘一時有些茫然,回不過神來,片刻後才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大了眼楮道︰「你說什麼?」
柴靖遠知道她是听清了的,沒有再重復先前的話,而是淡淡地道︰「你還是正妻。」
麗娘听了他這句話又直愣愣地跌坐回了椅子上,良久後才道︰「我是妻,那郡主是什麼?」
「平妻。」柴靖遠淡淡地道。
麗娘冷笑︰「虧你們想得出來,立下這麼個名目,便是尋常百姓也知道家無二妻的道理,平妻不過是那些不尊禮法罔顧倫常之輩為掩飾自己的惡行所編織的借口而已,你這堂堂的爵位繼承人,想不到竟淪落至此,竟要學那等無恥之輩立一個平妻。罷了,我也不做什麼正妻,欠你的我會悉數還給你,眼下還不了的,我願立下字據,有生之年必將還清,你我的約定,從此休要再提。」
言罷,冷冷地看向柴靖遠,等著看他惱羞成怒,或是獅子大開口提一些自己無法完成的要求。
卻不料柴靖遠很是悠然地端起已經冷了的茶,淡然地抿了一口,然後好整以暇地看向麗娘,嘴角彎彎,臉上竟是帶了幾分笑意。
這家伙,莫非是欠罵不成?越是罵他,他反倒越是歡喜?
「說吧,我能還的只是銀子而已,你開個價,我便是炸鍋賣鐵也會還給你!」麗娘被他臉上難得的笑容晃花了眼,腦子有些眩暈,隨後清醒過來,賭氣似地道。
柴靖遠笑著看了麗娘一眼,隨後收起笑意,正色道︰「首先,我要澄清一點,這平妻非我所願,乃是太後娘娘的懿旨。再則,我們之間的約定,眼下已是取消不得了,否則便是抗旨,這抗旨的罪可大可小,但你我都承受不起。」
麗娘這才記起柴靖遠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太後懿旨,是她自己太過激動,忽略了那一句,一想到自己先前說的那一番話,她頓時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幸好此地並無第三人,否則這些話若是傳了出去,那她真是死幾回都不夠的。
好在柴靖遠眼下是跟自己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量他也不能把自己說過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給傳出去。
麗娘穩住了心神,給自己鼓了半天的勁兒,這才又有了勇氣,咬著嘴唇道︰「太後娘娘為什麼要下這樣的懿旨?」
連自己這樣的草根庶民都知道的道理,沒可能太後不知道吧,下了這麼一道不和禮法的懿旨,她為的是什麼?
柴靖遠听麗娘的語氣便知道她是認命了,當下暗暗地松了口氣道︰「郡主的下屬那日來這邊鬧了一場後,開封府的折子便遞了上去,皇上和太後娘娘都看了折子,娘娘仁慈,不忍重罰。後來,郡主進宮面聖時,被皇上責罵了幾句,郡主一時想不開,便幾日未曾進食,太後娘娘心疼郡主,于是才有了這道懿旨,明白了嗎?」。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麗娘雖是商賈之女,但朝中之事多少還是听說了些,今上年幼即位,如今是太後垂簾听政,想必那奏折遞上去,皇上的意思便是重罰,太後娘娘不同意,所以郡主入宮面聖時,皇上才會責罵于她。
這郡主倒是真會來事兒,受了點兒委屈,居然就絕食了,太後娘娘大約是真的寵她,所以才想出了這麼個損招安撫于她,只是不知這平妻的主意到底是郡主想出來的,還是太後娘娘想出來的。
「郡主如何肯甘心為平妻?」麗娘雖覺得對手太過強大,使得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斗志,但心中的疑問卻還是問了出來。
要知道大宋朝的律法里,平妻是不被承認的,大宋的婚書只有三種︰妻、貴妾、妾。
這三種身份可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妻子稱為嫡,妻子的兒女為嫡出,妻子是家中當之無愧的主人。
至于貴妾,地位比妾高,身份介于嫡庶之間,不如嫡出,但強過庶出,算是半主。若妻亡或休,貴妾可以扶正。
賤妾,那就不必說了,多是身份卑下之輩,在家中的地位略高于奴,終身不可能扶正,而且可以隨意買賣,其子女稱為庶,地位也比較低,在家族中只能稱為半主。
至于通房什麼的,那更是連妾也不如,沒有文書可證實身份,地位與普通奴婢一般無二。
太後娘娘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為了一個郡主修改大宋律法,那麼,郡主嫁到國公府來,說是平妻,婚書上卻不可能這麼寫,唯一的可能便是貴妾。
呵,貴妾再貴,那也是妾。
一位堂堂的郡主,怎麼會給人做妾?
柴靖遠淡淡地道︰「我既承諾過以正妻之禮娶你,又豈能言而無信?」
麗娘不禁有些惡意地猜測,這位小公爺是不是也在朝堂上尋死覓活了。
太後娘娘最初的意思絕對是讓自己做妾郡主做妻,柴靖遠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讓一位堂堂的郡主,皇家血脈,委委屈屈地做了個平妻。
不過此事已成定局,多說也是無益,麗娘只得嘆了口氣道︰「只是這又何必呢,你們既是兩情相悅,又何苦把我陷在里頭?柴公子以為我這樣的身份,對上郡主,能有活命的機會?我只怕不到三年,便會死得連渣也不剩了。」
見識過了郡主的手段後,麗娘絕不會認為郡主如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嬌滴滴人畜無害,那絕對是一舉手一投足便能取人性命的閻羅王啊。
柴靖遠深深地看了麗娘一眼,沉聲道︰「我沒有跟她兩情相悅,此其一,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此其二。你是妻她是妾,此其三。若是這樣你還不能自保,那我實在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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