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李思與武承恩
「爹自首了？」寶亭聞言差點又昏過去︰「自投羅網，爹怎麼這麼糊涂呀！」
「老爺子並不糊涂，躲是躲不過去的。」秦軒明白老人家一顆保全家人的心，「他是一家之主，他出面把事情先扛下來，官府便會暫時放松對其他人的追捕，從而給你我贏得時間。」
「賤妾現在心亂如麻，以後該怎麼辦，請大哥拿個主意吧。」寶亭淚眼婆娑地道。
望著梨花帶雨的寶亭秦軒心里一陣憐惜，看她的模樣，似乎身子已經透支盡了，連肌膚都不復往日的光澤。好說歹說才把她哄睡，告別沈家兄妹的時候，已是月到中天。秦軒正想回悅來客棧，卻迎頭踫上了武舞。
「我猜你就在這兒。」
「找我什麼事？」雖然馬上的武舞依舊妖嬈動人，她身邊也不見了其他男人，而她那雙風流杏眼流淌出的那種野性的光芒，在月夜里也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可秦軒還是不想這個時候有人來打擾秦軒，那句問話便顯得極不耐煩。
「人家想你嘛。」武舞似乎並不在意秦軒的態度，跳下馬來，親匿的挽住了秦軒的胳膊，隨口問了一句你那個同伴怎麼不見了，又膩聲道︰「秦郎，去我的風儀園好不好？」
「我沒空。」這時節秦軒哪里有心情倚紅偎翠，便一口回絕。
「秦郎，我是誠心相邀。」可能是以前從未有人這樣拒絕她，她眼中閃過一絲慍意，但她極快地克制住了自己，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人家真的很想你嘛。」
這樣的話秦軒听得太多，讓秦軒沒什麼胃口了，可秦軒疲憊的心卻得到了些許撫慰，秦軒的語調便緩和下來︰「武舞，不是我有意推托，實是要事在身，一俟事畢，我再找你。」
「什麼要事呀？」听秦軒語氣放緩，她臉上的笑容便自然了許多，秦軒卻再度把臉一板︰「和我在一起，就要學會別亂管男人的事情。」
她此刻卻渾不在意，只是回了句︰「關心你嘛」便把豐腴的身子貼上來，媚眼如絲道︰「秦郎，既然你有心事，我替你排解一下豈不更好？」
秦軒說不成，自己要回悅來等消息。武舞眼珠一轉︰「那我和你一起去悅來！」
「也好。」此刻秦軒突然想起了她的身份，杭州衛指揮使的女兒，那該是一個很好的擋箭牌吧。二人打馬上了通往杭州城南門的官道。武舞坐下的黃驃馬該是軍馬中的極品，竟比秦軒在蘇州千挑萬選的那匹踏雪烏騅還要迅捷，一眨眼的功夫便跑遠了。
秦軒奮力急追，卻只能眼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呔，讓開！」快接近城門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清叱，接著便是一陣嘶遛遛的馬鳴，在夜色里隱約可見幾個騎士迅速地圍住了武舞。
「大膽！」武舞揮舞的馬鞭被人輕易的奪了過去，便破口罵了起來︰「混蛋，知道姑女乃女乃是誰嗎？！」那邊一個漢子怒道︰「管你是誰！」
旁邊一人也道︰「你這姑娘也太刁蠻了，撞了人不說，還要打人，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此時秦軒的馬也到了，看路當中躺著一個中年農夫正在痛苦的申吟，他身旁的挑擔被撞得七零八落，滿地都是從筐中跌落出來的桔子。而圍住武舞的幾個騎士顯然和那農夫並不是同路人，只是路見不平，挺身而出要向武舞討個公道。
「對不起、對不起，」秦軒忙跳下馬扶起那農夫，連聲道歉道︰「在下同伴有得罪之處，萬望見諒，這位大哥的損失，在下加倍賠償。」
「憑什麼.」武舞臉上一副不解的模樣，可看秦軒面沈似水，她總算乖巧，立刻把話頭打住。
「下馬，給這位大哥賠個不是。」秦軒沒好氣地道。
「還是這位公子明事理啊。」
這個充滿了磁性的低低話音是從秦軒身後傳來的，那語調中隱約的靡麗讓秦軒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回頭循聲望去，秦軒眼前驀地一亮，在一個胖大漢子身後，一匹神俊白馬上端坐著一位俊朗少年，如水的月光撒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把他包裹得如同潘安宋玉一般。
「天下還有這般風流倜儻的人嗎？」秦軒一向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信，可眼前這個少年卻是天下少有的俊美，就連武舞在轉過頭來之後，也頓時看呆了。
「咦？這不是秦少俠嗎？」那胖子盯著秦軒看了一小會兒，突然道。听到胖大漢子的話秦軒才看清他衣衫胸口處繡著大江盟那個著名的明月大江旗︰「諸位原來是大江盟的英雄，幸會！
秦軒拱手道，環視一周，並沒有熟悉的面孔，可那些人臉上的鄙夷表情卻是熟悉的很，心中不免有些無奈，江湖謠言真是害死人呀！
在杭州有寶大祥這樁事就夠秦軒忙的了，秦軒不想再得罪大江盟這個地頭蛇。剛想抱拳告辭，卻見那俊美少年低低在那胖大漢子耳邊私語了一句，那胖子忙出言攔住秦軒︰「秦少俠且慢！」
「哦？」饒是秦軒六識通靈，卻沒听清那少年的話語，顯然是他有意收束了自己的聲音︰「這少年好高明的內力呀！」秦軒不著痕跡地望了他一眼，便問那胖子有何事情。
「在下大江盟刑堂副堂主公岐山謝過少俠太湖援手之恩。敢問少俠何時抵杭，能否前往敝盟一敘？」
「太湖？援手之恩？公大俠的話我怎麼听不懂呀？」秦軒故意裝糊涂道。
看來在牡丹閣齊小天還是听清楚了康洵的那聲呼喊，不過既然十二連環塢的匪人都死了，秦軒又不想讓齊小天領秦軒這個情，便不想承認那天在牡丹閣發生的一切。倒是公岐山在江湖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又是大江盟的重臣，可看起來卻似乎受眼前這個俊美少年的節制，秦軒不由得對這少年產生了興趣。
好像沒料到秦軒竟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公岐山一下子愣住了，眼楮不由得轉向了那少年。
看秦軒的目光也投在了他的身上，那少年知道自己的身份引起了秦軒的懷疑，眉頭輕輕一皺，抱拳笑道︰「在下李思，見過秦兄。」
「李思？」
自從大江盟剿滅了十二連環塢，秦軒就開始留心收集它的資料，大江盟各堂執事以上的干部秦軒早已了然于心，可李思這個名字顯然陌生的很。
抬眼望去，李思頭頂正巧有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秦軒心中驀地一動，「李兄不是大江盟的人吧？」秦軒淡淡地道，「就像流星.」秦軒望著遠遠的天邊。
「流星？」
那少年和公岐山的臉上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順著秦軒的目光看去，在夜空中那流星只留下了淡淡的尾巴。
「是啊，流星。江湖每到動蕩的時代就會出現流星，隱湖尹雨濃、魔門李道真、快活蕭雨寒，真是流星般的門派，流星般的英雄。」
秦軒凝望著李思︰「李兄就是這樣的人吧。」李思眼中那一閃即過的驚異並沒有逃過秦軒的眼楮︰「秦兄才是江湖的明星吧。」
他似乎有意回避秦軒的話題，只是語氣里並沒有調侃的意味︰「秦兄力敵高光祖，已是名動江湖了。」
「我不認識誰是高光祖，李兄切莫听信江湖傳言。」秦軒冷冷道︰「再說名動江湖有什麼好，只是死得更快而已。」
武舞見眾人冷落了她，有些不快道︰「你走不走啊？」
秦軒順勢道︰「諸公，如此良宵，在下要倚紅偎翠去了，告辭！」
公岐山素有方正之名，此時聞言忍不住正色道︰「秦少俠！大丈夫行事當求上進，豈能沉迷于，壞了春水劍派的名聲！」
「春水劍派素來潔身自好，可還不是一樣滅亡了嗎？！」秦軒哂笑，公岐山顯然想到了當時十二連環塢就在大江盟臥榻之邊，臉上不由得有些尷尬。
倒是他旁邊一個騎士小聲譏笑道︰「名聲？春水劍派還有名聲嗎？」
「哦？」秦軒投向那漢子的目光彷佛夜晚的流星，霎那間的光華讓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窒。公岐山面色一變，罵了聲︰「混蛋」便一巴掌把那騎士打落馬下，轉頭對秦軒道歉︰「大江盟御下不嚴，少俠勿怪！」
秦軒臉上已經換上了輕薄的笑容，翻身上馬和武舞並在了一處︰「大浪淘沙，大江盟恐怕也不是靠著好名聲一統江南武林的。」
秦軒沖李思、公岐山微微一笑︰「下月十八是齊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在下會帶小妾前往為大小姐賀喜。」
「你生氣了？」看秦軒陰沈著臉，武舞陪著小心問了好幾聲，卻不見秦軒理她，她先是唬著臉，可過了一會兒仍不見秦軒臉色好轉，便有些惶恐不安起來，連馬都不敢放開跑，反倒落在了秦軒身後幾步遠。
其實秦軒的心思並沒有放在武舞身上，秦軒只是心中暗自奇怪︰「大江盟這幾天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齊蘿、公岐山都是大江盟的重要角色，宮難、李思也是江湖一時之選，三日來他們深更半夜地來來往往顯然不合常理。
「我的大少爺，謝天謝地，您總算回來了！」剛到悅來客棧的門前，總管曾富貴就迎了出來，他那招牌笑容很奇怪的不見了，倒換上了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怎麼啦？」秦軒隨口問道，卻見大門里又閃出一人，高挑身材，面目俊朗，身披輕甲，正是在丹陽有過一面之緣的杭州前衛百戶樂茂盛。「五小姐！」他雖然叫著武舞，兩眼卻直勾勾地瞪著秦軒，眼里流露出來的怨怒彷佛秦軒與他有奪妻殺子之恨似的。秦軒頓時明白過來，這樂茂盛不甘心失去武舞，竟神通廣大地找到悅來來了，看他的模樣，想來是沒給曾富貴什麼好臉色看。
「樂茂盛，你來干什麼，跟蹤我呀？！」
武舞把憋了一路的怨氣全撒在了樂茂盛的身上，一馬鞭子抽在了他的身上︰「不是早讓你滾蛋了嗎？！」
雖然秦軒已經見識過了武舞的潑辣，不過有了親密關系之後，看她的角度很自然地發生了變化，此時她刁蠻的樣子讓秦軒的胃口一下子變得很壞︰「武舞！樂兄不過是愛慕你罷了，犯得著這般作踐人嗎？」
「他愛慕我？」武舞譏笑中竟含著幾分落寞，讓秦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悸動︰「他愛慕我老爹的權勢才是真的吧，他們都是這樣，沒一個好東西，沒一個.」
武舞似乎越說越氣，馬鞭劈頭蓋臉地打向樂茂盛。樂茂盛眼中驀地閃過一道陰厲怨毒的目光，右手向腰間的配刀方向挪了一下，卻又停了下來，在月復間握成了拳頭，在月色里似乎也能看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
秦軒心中一怔，趕忙驅馬橫在武舞的近前，劈手奪過她手中那條牛油浸泡出來的牛皮鞭，喝道︰「武舞，你鬧什麼！」
「用不著在這兒裝好人！」樂茂盛把聲音壓得極低，冷冷道︰「你，也不過是武舞的玩物而已，早晚有一天她也會玩厭你的！」
「哦？」秦軒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原本對他的那點同情變成了鄙夷︰「武舞真沒看錯你，滾！」秦軒喝道。
樂茂盛的話成了武舞言語的注腳，讓秦軒反過來同情起這個放浪不羈的女孩，正像她說得那樣，圍在她身邊的那些男人究竟有幾個是真心喜歡她呢？
樂茂盛悻悻地打馬而去了，而秦軒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所以當秦軒看到自己在悅來訂下的那間客房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個人的時候，秦軒忍不住叫道︰「喂，大叔，這可是我的房間呀，我約過你嗎？」
「爹.」身後傳來武舞怯怯的聲音，秦軒才知道眼前這位衣著簡樸、貌不驚人的花甲老者竟然就是武舞的父親——杭州衛指揮使武承恩。
「末學後進秦歡見過武大人。」秦軒頗有些不情願地施了一禮，心中卻暗自驚訝，武承恩、樂茂盛俱與自己素昧平生，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住處，難道軍隊真的這般神通廣大不成？
「秦歡？」武承恩的嘴角扯出一道笑容︰「尊駕該是應天府新科解元、蘇州府巡檢司總巡檢秦軒吧。」武舞驚訝地輕咦了一聲，在秦軒背後使勁掐了一下；而秦軒心中卻是一震︰「大人明察秋毫，佩服佩服！」
秦軒陪笑道，看武承恩笑咪咪的似乎並沒有惡意，秦軒接著道︰「大人微服而行，該不是為了下官有誘拐令千金五小姐的嫌疑吧。」
「听說你是陽明公的學生？」武承恩轉了話題。
一句話讓秦軒知道武承恩的消息是從哪里來的，看來武舞雖然浪蕩，可做父親的還是時時刻刻地關注她。
不過秦軒心中並沒有怪罪沈希儀，上司垂詢，做下屬的實在不好隱瞞。
「下官蒙恩師收錄，忝為門下弟子。」秦軒恍然，本朝文官武官之間本多嫌隙，武承恩並不是因為秦軒是個解元就對秦軒客氣，還是老師在軍中影響絕大，雖然退職在家，依然讓武承恩對秦軒禮讓三分。
武承恩沉吟了半晌，向秦軒身後的武舞招了招手︰「五兒，你過來。」武舞此時早沒有了平素的神氣，緊張地望了秦軒一眼，慢慢挪向父親那邊。
「我們回家吧。」武承恩的聲音彷佛仙班綸音，極是柔和親切，連秦軒心中都泛起了波瀾，雖然瞬間之後秦軒便猛地清醒過來，可武舞已然如同一只溫順的羔羊俯首帖耳地依偎在了她父親的懷里。
秦軒心下凜然，一位當朝的二品大員竟然身懷類似魔門「天魔吟」、妓家「惑心術」這樣的旁門功夫，真是茁茁怪事！
武承恩看了秦軒一眼，見秦軒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陽明公對你這個弟子倒是寵愛有加呀。」他淡然一笑後，臉色突然一正︰「小子，不要打我女兒的主意，否則，就算你是王公的弟子，我也會讓你在人間蒸發的。」
武舞眼中流露出掙扎的目光，似乎在她的心中有道看不見的枷鎖，身子也有些不安分地動了起來，武承恩一怔，在她耳邊低低地喚了幾聲「五兒」她才安靜下來。武承恩挽著女兒，上了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了悅來，留下了滿月復疑問的秦軒。
武承恩應該很清楚自己女兒是如何招蜂引蝶的吧，可他管教的方式讓秦軒不由自主地懷疑起他們父女之間的關系來，而他的旁門功夫也讓秦軒想起魯衛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天下寥寥幾個神箭手都是在軍中服役，職位最低的也是一個千戶。」可這些高手真的會像魯衛說的那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把一切都獻給了國家、軍隊嗎？「大明軍隊，你還真是藏龍臥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