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曦嵐沒再出現,紫蘇進來侍候我吃了點東西,天便慢慢地暗了下來。我以手示意紫蘇替我穿件衣裳,比劃了幾次她才看明白我的手勢,好歹拿了身衣服過來,小心替我穿好,便又扶了我躺下。
幾日之後,我已能自如下床走動,白天的太陽看起來一天比一天更烈更熱,我卻絲毫不覺得氣溫有所提升。有時候站在院子里曬太陽,明明覺得頭頂上的太陽該是又熱又辣,照射下來的陽光也特別的明亮,看著紫蘇輕巧地收拾完屋子出來,額頭居然沁出一層細汗,而我站在大太陽底下,卻沒有熱意。
之前的推測沒錯,這里果然不是皇宮,而是天州一處郊區的院落。除了紫蘇之外,還有一位面生的大媽在這院子里做飯洗衣打掃,以及無印無痕他們幾個。曦嵐這幾日都未見影,可能是忙事去了,我自是出不了院子,一邊想著沒了鳳蘭玉佩,狐狸與夜風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一邊與那位大媽套近乎。我知道,紫蘇和無印他們幾個,對曦嵐是絕對的忠誠,我若想在他們面前耍些什麼小心眼,那必是不可能的。
「大娘,我來幫你吧。」我看著徐大娘一人費力地絞著一件床單,身邊還放著滿滿一盆衣服未洗,上前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衣服,比劃道。
「使不得使不得。」微微中年發福、臉上有歲月痕跡留下的徐大娘說完,沖著我笑。她兩手絞著床單的上半截,嗓門很大,笑容微憨,讓我覺得溫暖。
我搖了搖頭,也不理她,上前幾步,伸手抓過拖在下面不停滴著水的下半截,退後一步,便反方向絞了起來。
她會意,松了一手,轉而兩手握住床單一端,便用力絞了起來。水不斷滴下來,手握著濕濕的床單,漸漸覺得使不上力。雖然人已醒來,亦沒了性命之憂,但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似大不如前,徐大娘使力往另一方向絞,我就只能雙手勉強抓住一端不動。
「你在做什麼?」身後驟然有聲音響起。
我驚得手一松,床單一端落下,有一小截踫到了地上。
對不起,我慌忙對著徐大娘鞠躬致謙,看著她沖著我身後的人喊了聲「爺」,然後對我不在意的笑笑,拎起床單又放回水桶里,重新洗了起來。
「是太清閑了,還是想以此博得徐大娘的好感?」他看著我微笑,笑容溫和而淡然,拉著我的手,一如往常般自然,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回走,一瞬間仿佛跌回在天青皇宮的那段時光,直到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才幡然驚醒。他的聲音溫潤,一如往常,但那番話,卻只有現在的曦嵐才會如此說。
可是只這一個小舉動,他便警覺至此,又或者,他雖然忘了我,卻依然可以只消一眼,便看清我心里所有的小心思?
我撇過頭看他,沖著他笑著搖了搖頭,坦然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
「有這心思也沒關系,沒有則更好。」他也轉過頭,看著我,笑得愈發的開心,「其實你想離開這里也不是不行,只要憑你自己一人之力能走出去便是。」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卻轉回頭,微笑著,拉著我向院門走去。
院門外,一片密林,不遠處似隱隱有屋宇錯落分布,乍一眼,幻境之覺。我在心里嘆了口氣,結合曦嵐剛才這話,只怕這外邊,是一個什麼八卦陣之類的陣式吧。此處偏遠,亦從未見附近有人,我一向知道曦嵐不簡單,如今且看他自信的態度,先別說我現在這體力,只怕有了體力與時間,十天半月的我都出不了這地方。我一沒武功,二來不懂這些,又怎麼可能會有奇跡?既然如此,與其硬闖失敗,倒不如現在看起來安心乖巧些的好。
「不想試試?」他松手,站在那里,一身白衣飄然月兌俗,看著我,眼里竟有鼓勵之色。
我搖了搖頭,然後輕彎了下嘴角,轉身回房。行至門口,伸手正待推門而入,身後不遠處突地有聲音傳來︰「听說龍曜王就要娶妃了。」
我呼吸一窒,心一懸,直覺地停步,轉身。
「婚旨已經公告天下,娶的是寒星國的縴繪公主。」他笑看著我轉身,聲音溫和,眼楮看著我,卻閃著一絲戲謔,「沒想到兩國聯姻,龍曜後位又一直空著,縴繪公主卻只是個皇貴妃。」
我勉強浮起一抹笑,沖著那個白色身影微點了點頭,然後轉回身推門進屋,顧不得腳步是否已經趔趄。伸手掩門的時候眼前人影一閃,房門大開,我抬眼,曦嵐站在我身前,微俯細細打量我,驀地神色一松,微笑地伸出一手,撫上我臉,拇指輕輕在我眼下來回游移,聲音溫柔︰「怎麼流淚了,听到這消息傷心了麼?」
流淚?我有流淚麼?我無力地笑笑,搖了搖頭,轉身繼續朝里走去。心卻一點一點往下沉,游說結盟的時候,天青的結盟條件優越,龍曜白送三個城池,可是寒星呢?以之後三分望月的情形來看,寒星並沒得到物質性的優惠條件,那麼寒星為何會同意與龍曜結盟,狐狸又是為何自信滿滿,好象我說服不了天青亦不會改變結盟的形勢?之前見過那個縴繪公主,她女扮男裝逃出皇宮跑上戰場,似是追著狐狸而來,我當初還在心里偷笑,這個假男人,我是根本不當回事的,因為我覺得她根本不會是狐狸喜歡的類型。可是還是太天真了,喜不喜歡,與和不和親,是兩回事。
那個在龍曜皇宮參加慶功宴的夜晚,狐狸拉著我要我在他與我的大婚聖旨上蓋上玉璽,不是沒听到那些傳言,不是沒擔心他會納妃,當時便問他和親的事,「沒有和親這事,淺淺不用擔心」,他是這樣回答我的,親口回答,所以我深信不疑。可是現在,曦嵐說得有板有眼,難道當初狐狸是在騙我?之前被劫去修若,他幾月沒有音信,會不會與這婚事有關?
聯姻,皇貴妃!最初的縱容、之後的信任、天山腳下的誓言、天青皇宮里的簫聲一夜、汜州大戰前那個有著笨拙而生澀線腳的大香囊、以及那張飯桌上用那些熱烈似火、杯口大小、形似蘭花的大紅花整整鋪滿大半張圓桌的算是浪漫求婚的儀式……狐狸,你願隨我去吃路邊早餐攤的面條,你也願我像男兒一樣婚後還能上朝,或者不止上朝,可以做一切我想做卻又不符合規矩的事,我以為你知我懂我,明白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可是狐狸,即便你為了留下這個後位費盡了心思,但只要娶了那個縴繪公主,我便再也沒有勇氣不顧一切地留在你的身邊。曦嵐母妃的遭遇,我沒有自信能跳月兌出那種宿命與必然。
「微眠。」身後的人又喚住我,聲音似有遲疑。
我並未停步,只是一步一步挪至里屋床邊,合著衣服躺到床上,背對著外邊,拉了被子將自己悶頭悶腦全部蓋了起來。直到很長很長時間之後,關門聲響起,我都沒有出來透口氣。
晚飯的光景紫蘇敲門進來,聲音從被子外傳來︰「公主,該用膳了。」
我不響,她也沒再開口,但我知道她依舊站在床前沒離開。好半天我從被子下伸出一手,擺了擺,示意我不想吃。
縮回手,又是沉默,直到有人突然掀開被子,將我從床上拉起。是曦嵐,不用看我也知道。
「為什麼不吃飯?為了他?」他的話里有諷刺。
我搖搖頭,然後沖著他笑。真的,我不是傷心,我只是沒有胃口,不覺得餓而已。我沒哭,也沒有流眼淚,所以更不會因此絕食。
「不是?那就吃飯。」他伸手抱過我,抱著我便往外走。我沒有掙扎,因為我看到他眼里的那抹堅持。突然很想笑,曦嵐他,不是只剩下恨我了麼?為何到最後一刻,他總有妥協或者說是關心的跡象?
坐在飯桌前,其實真的沒有胃口,許是剛才在被子里悶的時候太長,人有些恍惚。在曦嵐的注視下,勉強吃了兩口,放下碗筷起身時,卻突覺胃里一陣翻騰,我不由蹲便嘔了起來。因為沒吃什麼東西,幾近干嘔。
一雙手臂強有力地抱起我,我嘔得頭暈眼花,一邊用手順著氣,一邊低頭斜靠在他臂彎里大口喘氣。稍頃便被抱回房里,平放在我的床上,我抬眼看他,他垂眼,伸手搭上我右手手腕。我遲鈍的大腦漸漸恢復正常,然後便覺得眼前一寸一寸黑了起來。
「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我緩緩合上眼,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心死寂,卻依舊沒有淚。
是夜,他一直沒有離去,我將自己縮在大床一角,背對著他。我曾說過,不管曦嵐他做什麼,我都理解,也永遠不會怪他怨他。如果他真想娶我,我願意嫁給他,而且是開開心心地嫁給他,不管他是報復,或者真心迎娶。因為他今日這一切既是我一手造成,既是我欠他的,那麼我有什麼理由拒絕,我有什麼資格知道他活在痛苦與仇恨中後,轉身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當時說這番話,下這番決心並不輕松,只是沒想到現在做起來,更是這般心痛。
如果說,如果曦嵐說的「你現在是我的人」是為了救我,是為了保住我的命,如果說我因對當時的情形全無印象,還能自欺欺人,可是如果我現在的嘔吐反胃是因為有了身孕,我心里實在止不住的升起一抹絕望。
那種絕望持續,而且愈見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驀地起身,再也忍不住,屈膝彎身,便開始聲嘶力竭的大哭起來。床邊的人只靜靜站著,我哭得很用力,撕心裂肺地哭,手無意識地緊緊地死死地攥著被子,直到哭得嗓子啞了,直到哭得流不出淚,直到哭是好象肺里的氣都哭沒了,才一抽一答地漸漸平靜下來。
我轉過頭看他,眼楮痛得有些睜不開,他也看著我,眼里有狼狽,還有一絲無措。我起身下床,徑直走過他身邊,來到書桌前,研墨,然後提筆在白紙上寫道︰讓我開口說話,或者我永遠不再開口說話。
他站在我身後,我知道他有看到我寫的話,卻是沉默。我也不理,依舊提筆寫道︰我總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你,即便你要娶我報復我,我好歹是修若的公主,必也是得先送回去,三媒六聘大禮迎娶的,這是關系到兩國的事,你再得父皇的寵,也不能這麼任性而為。
他還是不說話,我一時亦無語,將筆擱至硯台上,沒來得及起身,他便彎身抱起我,徑直走回床,抱著我一同躺到床上,拉了被子將我蓋得嚴嚴實實。我背對著他輕掙扎,他的手緊緊環著我,半晌,聲音才從耳後輕輕傳來︰「別動,也別再哭了,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
我一時停了掙扎,細想他剛才的話,不知他所指何事。
「睡吧。」他手拂過我肩的時候,我瞬間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醒來,天已大亮,身邊無人。我正待出門,卻見紫蘇進來,侍候了我洗漱,然後出門,稍頃便端了個盤子進來,甫一入門,我便聞到濃濃的草藥味。我抬眼看她,用眼神詢問。
「是殿下交待的,說是可以讓公主恢復說話。」她解釋,盤子上兩個碗,大點的碗里是黑黑濃濃的藥汁,小碗里卻是桂花糖水。
這藥是為了能讓我開口說話?昨晚的痛哭有效果了麼?曦嵐真的如我所想,即便是忘了我,不記得我們過去的點滴,即便由別人的嘴里听到那些過往的經歷,覺得我欺騙她利用他,明白他應該只剩下恨我,可是在內心深處,或者說是在潛意識里,對我還存有一種直覺的本能的愛麼?所以昨晚我這樣,他依舊在最後一刻妥協了?
我心中有愧,卻依然慶幸,忍著苦味,憋著氣,一口將碗里的藥汁喝干,然後拿桂花糖水漱口。出門,竟意外看見曦嵐與無印無痕無跡三人切磋武藝。白衣翻飛,與三個灰色身影交錯糾纏,良久之後才驀地分開。我怔怔站在原地,看無印三人躬身行禮,然後听無印說道︰「恭喜殿下恢復功力!」
我有三秒鐘的思維停頓,然後才慢慢反應過來。對于芷蘭宮的這三個侍衛,從當初夜風的口中我便知不簡單,如今這三人同時與曦嵐應對,雖說曦嵐是主子,他們必有忌諱,萬不敢拼上十成十的功力,但亦不敢畏畏縮縮隨便敷衍了事,以他們三人聯手,曦嵐竟絲毫未落下風!我一向都知道曦嵐武功了得,從他救下我的那一刻起,到汜州之戰的表現,說他的武功已經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未嘗不可,所以在望州城門,當我知道他受了傷卻依然只身來救我,最後重傷昏迷險些喪命,我心里的愧疚與負罪感幾乎將我淹滅。
而如今,無印說的「恭喜殿下恢復功力」又是什麼意思?曦嵐他難道之前又再一次受過傷損了功力?
「藥喝了麼?」曦嵐輕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裳,走至我身前,意味不明地看著我一眼,聲音卻是溫和的問道。
我乖乖點了點頭,然後對著他彎了彎身,表示感謝。
「不用謝我,你說的也有理,收拾一下東西,我明天便先送你回修若。」他說完,不理我,轉身便朝院門外走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出神,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
下午的時候突覺月復痛難忍,我蜷在床上翻來覆去,痛得無聲申吟。紫蘇站在床邊束手無策,半天才慌慌地出門。不一會兒曦嵐進來,仔細看了我一眼,一手搭上我右手手腕,另一手卻突然伸入我衣服內,手心緊緊貼著我的小月復,便有一股暖流緩緩渡入到我體內,稍稍緩解了我的痙孿。
這種感覺,像極了痛經。可是以往每一次例假來的時候,我都沒有特別的不舒服,更惶論像現在這般的痛楚,何況我現在不是已經……
很快我便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我掙扎著起身,曦嵐的手依舊貼著我的小月復,暖暖的觸感,雖然讓我覺得羞愧,但卻似乎有神奇功效般,讓我剛才的月復痛奇異地平復了下去。
「寶寶沒了?」我一手在空中快速地比劃,腦中的第一反應便是早上喝的那碗藥里難道有紅花之類的成分,因為我很清楚身下的液體是什麼,再結合現在的身體狀況,昨天的反應,沒有經歷,卻不難想象。
「寶寶?」他怔了一秒鐘,驀地輕笑出聲,清亮的眼眸看著我,眸底一片澄靜,這一刻仿若回到從前,他臉上有溫潤的笑容,聲音溫和,「哪來的寶寶,你這是正常的葵水。」
葵水?原來是例假!ohmygod!可是之前昏迷近月,醒來又是幾天,這一次的例假好象晚了半個多月,昨日的干嘔,曦嵐又是緊張的搭脈,結合之前曦嵐說的「你是我的人「,外加自己的推測,我以為自己是有了寶寶,汗。「別動,也別再哭了,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曦嵐昨晚的話在耳畔回響,原來那時便是我自作聰明了麼?
曦嵐的手依舊按在我的小月復上,看著我,就這話的時候神情是再自然不過。我卻驀地燒紅臉,用手去拉他放在我小月復的手。
「明天便送你回修若,我先出去了。」他倒也不堅持,抽了手起身便告辭。
明天便送我回修若?我由不得細想,便喚了紫蘇進來,換了干淨衣裳之後才窩在床上理思緒。曦嵐他真的要將我送回修若了?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可是不管怎麼樣,總也算是一件好事,而且曦嵐開始救治我的失語癥,一切好象有慢慢變好的跡象。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對曦嵐報以微笑,也開始有疏離有禮之勢。經過這兩天的遭遇,雖然好象是自己胡思亂想,但我亦明白一件事,背棄自己的心與自己不愛的人一起生活,絕非我的本意,亦非現在的我能屈從的。所以,如果注定要虧欠曦嵐,我是否應該從現在開始就絕情,趁著曦嵐的記憶還沒恢復的時候,盡早離開他,哪怕從此不再相見,哪怕一生負疚難安,但亦好過再一次的傷害他,再一次的讓他傷心絕望。
第二日一早吃罷早餐,眾人便開始收拾東西。我自是沒什麼好忙的,紫蘇能干,不用我交待,就會將一應事物辦得妥妥貼貼。
印象中曦嵐猶愛騎馬,鮮少見他乘坐馬車。這一次待我喝完藥步出房間,便見院子里不知何時已停了一駕馬車,紫蘇扶了我上車,我才看到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是曦嵐!
馬車很大,曦嵐坐在左邊,我與紫蘇坐在右邊,甫一入座,馬車便動了起來。我抬手,剛拉開車簾一角,便听曦嵐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幻境八卦,別往外看。」
我縮回手,轉回身看他,詫異而疑惑。
「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試試,因為它會讓你看到心里最害怕最恐懼的事。」他微笑,笑容卻有些冷清。
最害怕最恐懼的事?我暗忖,雖一時想不到,但料想不會是什麼好事。
「這兩天,可是有人想破此陣呢。」他依舊笑得清冷,見我抬眼看他,聲音愈發溫柔道,「不用擔心,這幻境八卦沒這麼容易被破,我倒是很期待他本人來破此境,可是他近來忙于成親大事,估計是沒這閑功夫了。」
說心里不難過,那是假的。可是現在不是難過傷心絕望的時候,更不是自我放棄的時候。而且听曦嵐的這番話,似乎夜風他們已經找到我,只不過這幻境八卦陣破不了,所以近不得我身罷了。可是我現在不正是要離開這里了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很快便能見到夜風他們?
我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手指往茶杯沾了點水,在茶幾上寫道︰原來曦嵐只是忘了我。
那日在他手心寫下端妃娘娘,曦嵐當時的反應,應該是並未忘記之前的遭遇。而如今,他亦明白我與狐狸之間的那點糾纏,那麼曦嵐只是忘了與我相處的點滴了麼?
「或許不應該忘記,或許想起你之前對我的所作所為,此刻我心中的恨意便能更堅定些。」他驀地俯身向前,手一伸,隔著中間的茶幾將我橫抱在懷里。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是怒意,更有一絲狼狽。
我心里一顫,一時忘了掙扎。
「藥過半月,你便能開口說話了。」他擁著我,突然這樣說道。
我靜默半晌,然後起身,他亦沒再堅持,我坐在他身邊,用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在茶幾上寫道︰曦嵐,謝謝你!
「不用謝我。」他的聲音里似有不屑,臉上的笑容隱去,就好象那天在聆風閣偷偷跑去找他時,他看到我時露出的神情,「我只是不想我娶的王妃被人背後議論是個啞巴而已。」
我聞聲側過頭看他,他卻忽然笑了,一手攬過我,一手捏住我下巴,俯,當著紫蘇的面便封住了我的嘴。我驚得用手去推他,他卻趁機抱著我跨坐在他腿上,一手撫著我後腦,絲毫不讓我後退,甚至不能轉頭避開,舌靈巧地入侵,肆意與我的糾纏。
他終是戀戀不舍地離開我的唇舌,在我喘息著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未及開口的時候,猛地將我按壓在他胸口,緊得讓人窒息般,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隨著他說話,胸口起伏明顯︰「不要以為將你送回修若你便能與他在一起,若非這場戰事未定,此去便是送你回去,也該是迎你回天青。」
任我怎麼掙扎,他都緊抱著我不放,我苦掙半天,終是無力地認命,然後趴在他懷里開始大哭。他依舊不放手,只用一手輕輕拍著我背,似是安慰。
馬車疾馳,直至出了那個所謂的幻境八卦陣,我都沒有掀開車簾。此去一路又將不少日子,撇開曦嵐的問題,只希望這一路能平安到達便好。好象自醒來後,身體便特別容易乏,馬車行了半天,我便倦得不行,曦嵐一直抱著我不肯松手,我哭累了自然伸手用衣袖抹干淨臉,最後終是窩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夢里我們的馬車甫一出陣,便見狐狸與夜風等人在前方等候,狐狸與曦嵐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很快狐狸不敵,夜風與另一暗衛模樣的人加入進來,曦嵐以一敵三,卻是輕松萬分。我站在一邊,被紫蘇死命地拉住,眼看著曦嵐一掌擊向狐狸,我失聲大叫「大哥」,淚眼朦朧中看到狐狸轉過身來看我,嘴角有抹鮮血緩緩流下,他拼命彎起嘴角想對我笑的樣子,我捂著嘴看他,卻驚見那張臉變成了曦嵐!
倏然睜眼,意外撞進一雙清澈若琉璃的眼眸,眼底的那抹擔心與疑惑還未來得及斂去,馬車便適時停了下來。
「先吃飯吧。」他終是松手,扶了我坐直,率先下了馬車。我扶著紫蘇的手下車,抬眼,又是一個院落,不大,卻一早有人候在門外,待得入內,飯菜早已備妥。
不是客棧,也不是酒家,之後我們的食與宿便都是在這樣的小院落里解決。沒見狐狸,至始至終夜風也沒有出現,我本以為曦嵐說曾有人想闖他的幻境八卦,言語之中似是夜風他們,那麼我們出陣之後,夜風他們應該會出現,結果卻不是。
一行六人半月之後平安到達修州,一路而來竟連個波折與小意外都沒有,倒是讓我頗覺意外。許是早前曦嵐有傳過信,所以甫一入修州,便有御林軍開道,馬車倒是沒換,一路疾馳並未停歇,直行至宮門才停下。
紫蘇起身,跳下馬車然後轉身伸手扶我下車。我站定,抬眼,卻見身前站著一大批人,無疑是修若國最豪華的陣容,除了老老頭和老皇後,還有太子伯伯和雲老頭,以及皇宮里的一應主子管事。
「皇爺爺。」我看到老老頭站在最前面,幾步向我走來,看到我時臉上明顯的松了口氣,我終是忍不住,提了裙擺便朝他奔去,然後撲到他懷里就是一頓哭,連恢復了說話也未自知。
「丫頭,沒事了沒事了。」老老頭輕拍了拍我的背,柔聲安慰道,「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我頓覺自己現在這樣情緒頗有些失控,倒叫了旁人笑話去。一想到此,忙在老老頭的懷里蹭了蹭,在天下最昂貴的龍袍上抹干淨眼淚,然後退身行禮道︰「月兒沒事,月兒勞皇爺爺皇女乃女乃掛心了。」
「丫頭,你平安回來便好,平安回來便好。」老皇後走至我身前,拉了我手,輕拍了拍我手背,安慰著說完,便拉了我往宮里走。我對著余下的人微彎身致了謝意,然後便隨著老皇宮先行進去。
我知道,老老頭與雲老頭必會對隨我下車的曦嵐好生感謝好生招呼,或者他們之間,還會有事商量。
回了醉月宮,才進門沒兩步,便見夭夭飛撲著出來,至我身前一個急剎,伸出舌頭在我臉上來來回回舌忝了三遍。那濕粘的感覺,此刻卻讓我覺得溫馨。我伸手猛抱住它,然後「夭夭」「夭夭」的喊了好幾聲,想到之前的遭遇,想到現在的曦嵐,想到听說已派人去寒星迎親的狐狸,想到喝了半月的藥終于能開口說話,一時間百感交集,怔怔落淚。
「公主,快進屋吧。」
王安的聲音傳來,我猛地抬頭,果見王安站在跟前,他身後醉月宮的花園以及花園後的寢宮早已是一副人仰馬翻之勢,進進出出的人兒,嘴里都念叨著︰「謝天謝地,公主回來了,公主回來了。」
我斂了神色,松了夭夭,上下打量了王安一眼,然後對他點頭道︰「王安,還能看到你,真好。你和她們幾個,沒少受苦吧。」
雖然我遇襲被劫不是他們的錯,但我知道,我既出了事,那日隨我出宮去醉月城的那幾人還能留有一命,真是大幸了。
王安卻是下跪請罪︰「是奴才該死,讓公主受了苦,請公主責罰。」
我和顏虛扶了一把,忙道︰「王安,快別這樣,你與他們不一樣,快些起來隨我進去吧。」
說完我便轉身朝里走去,王安自是起身在一旁小心跟著。醉月宮里的一應事物听說之前俱是求了神祈了福的,我的寢宮內還有老皇後親向修若神靈祈來的平安符。我先是沐浴淨身,換了身衣裳,然後由江太醫細細替我診了脈,確定了只是體虛身乏之外,並無大礙之後,才終于能稍停歇口氣。
「王安,怎的不見衍兒?」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見到衍兒那丫頭,心中隱隱不安,江太醫出去之後我終于有了空隙問王安。
「公主。」王安突的下跪,低著頭,只一聲,便沒了後話。
「衍兒替這事擔了責?」我聲音不穩。
他兀自跪著,沒有否認。我亦說不出話,其實剛才一直沒看到衍兒,心中早已明白大概,我出了這樣的事,即便不是**而是天災,也必是會找幾個人替罪才算回事,或者說才算符合了帝王家的處事習慣。
我心里冷痛,半是愧疚半是自責,躺在床上愈發不願動。很快便是晚飯時間,老皇後派了槿香來傳話,說是一道用膳,我雖有倦意,但終究推月兌不得,這一別近三月,中間的境遇,怎麼著也得親自向他們交待一聲。隨著槿香前行,竟不是去中宮的路,一問才知今天的晚膳擺在修明殿。
我心里的疑惑在步入修明殿,看到已然入席的曦嵐的時候終于解開。若是中宮的話,曦嵐出現畢竟太不合規矩,而在修明殿,本就可以用來招待貴賓,除了老老頭、太子伯伯、雲老頭,只不過是我和老皇後的出現,稍稍突兀了些。
我晚了一步,眾人皆已入席,我對著他們微一行禮,然後便在老皇後的左邊——僅剩的一個空位上入座。
晚膳于是正式開始。整個現場的感覺就像是一家人在聚餐,而我和曦嵐好象是在外的孩子,今日終于回家團圓,所以家長們熱切地問著不在他們身邊的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麼事。而每當他們問話的時候,曦嵐都微笑著不語,我無奈,又有些忐忑,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個大概,自然而然略過了狐狸與小白的那段,只道是那日遇襲,幸被一高人救走,無奈我當時已經昏迷,不能回宮亦報不了平安,身上的莫名之毒那高人卻無法解,本以為就此撒手,卻沒料到那高人竟與曦嵐舊識,機緣巧合之下與曦嵐提及我的事,我身上的毒就奇跡般地被曦嵐破解,醒來後曦嵐便馬不停蹄的將我送了回來。
我說這些的時候,曦嵐一直微笑,面對著我,眼楮卻微垂,視線並未放在我的身上,但亦沒有開口揭穿。在座的我的那幾個長輩自然對曦嵐贊賞再贊賞,直道他年紀輕輕,不但出身高貴、長得一表人才,而且交游甚廣,武藝醫術更是巔峰之極。說完這些,自然順便感嘆,感嘆我與他真不是一般的有緣,大抵上天注定雲雲。听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我並未故作羞怯地低頭或離席,只抬眼看向曦嵐,他一邊自謙地說著客套話,眼楮看向我時,眼里明顯有一抹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