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雲一路快跑跟在樊平後面。前面之人優哉游哉,閑庭信步,而她卻滿頭大汗,呼吸粗重,但她咬緊牙關不吭一聲。剛出行的第一天,她就尋問過樊平,為什麼不見馬車?他卻笑笑回答,想要拜師,必須步行以示誠心。開始的時候,她心中還有猜疑,是不是這個叔叔太過窮困潦倒?可後來看他打尖住店,出手闊綽,完全不是外表那樣。
第一天的晚上,她已經忘記自己是如何昏睡在床上的。
第二天的晚上,她還是昏睡過去的。
第三天的晚上,她開始感覺不是那麼疲乏,但也是沉沉昏睡。
第四天的晚上,她可以開始在飯後堅持一個時辰後再睡。
而昨天晚上,也就是第七天的晚上,她甚至看書看到戌時還不覺疲倦。
這個變化讓她自己有些吃驚,也暗暗欣喜,看來爹爹之前讓自己習武打下的根基是非常牢固的。而正是這第七天晚上,樊平忽然來到她的房間,遞給了自己一件東西。
他的臉上似乎永遠都保留著一縷笑,在燭光的映襯下十分親切。「我考慮了幾日,」他柔和的說道,「這個送給你。」
白木雲略感奇怪的抬起眼楮,並未伸手接過,不解的問道︰「不是過年,不是生辰,樊叔叔為何送我禮物?」
「做為獎勵,」他點點頭,將手中之物遞的更近了些,「你這幾天的表現令我十分意外。」
「意外?」她的眼楮里充滿了皎潔的笑意,顯然明白他是指自己的進步,「是不是以為我會受不了,然後當膽小鬼半路跑回家?」
「是的。」他坦白的點點頭,回答的非常直白,「不好奇這禮物是什麼嗎?」。他的聲音中隱藏著一**惑。
白木雲沒有說話,笑了笑直接伸出手將這個用淡藍色絲巾包好的禮物接了過去。
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的欣喜,樊平面色沒變,心卻沉了下來。當日給她診脈時,自己就發現她體質很是古怪,也印證了白河說有道士曾認定白木雲無法修仙。那順著命門送進去的元力根本無法在她的經脈中前行,進入後便消散了。他又連續輸入兩次,皆是如此。當時他內心大為震驚。這種怪事,他從未遇見
普通人的經脈天生會存在很多郁結之處,所以元力進入後運行會有較大阻力。所以這樣的人修行困難重重,最快花費幾十年才能做到聚氣的第一層。如果根骨較好,則只需幾年便可聚氣成功。如果說經脈完全無法運氣,那麼只有一種解釋,死人。
白木雲有些詫異的捧著這一團涼冰冰,軟綿綿的東西,怎麼也看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麼禮物。端詳半響,她湊過鼻子去聞了聞,似乎有淡淡的清香,這個明顯也不是可以吃的。看著她小臉逐漸皺了起來,樊平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下。」
然後他笑著把那團東西輕柔的涂抹在了她的臉上。她盯著他認真的眼楮,直挺的鼻梁,就好像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件藝術品。緩緩閉上雙眼,她感覺一種沁入心脾的清涼從自己的臉上傳入了整個身體,四肢百骸舒爽無比。
「好了,木雲。」他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將桌上的銅鏡向前推了推,「看看自己吧。」白木雲就這麼在鏡子前足足坐了半個時辰。樊平什麼時候離開的,蠟燭什麼時候熄滅的,她完全不知道。月光透過敞開的木窗,柔和的灑在她臉上……
思緒飄回眼前。白木雲氣喘吁吁的看著那個頂著太陽始終就是不肯換下爛皮襖的背影,習慣性的抬起手擦汗。冰涼的觸感告訴她,現在她臉上沒有一滴汗珠,那個神奇的面具完美的保持著正常的溫度,也讓自己從今天開始重新梳起了頭發。她著樊平的修長雙腿,心中泛起一陣感動。
趕路的時候樊平話語很少,除了每個時辰都休息時的必要溝通,他很少主動說話。白木雲平日里也是寡言少語,兩人在一起倒是十分默契。
又過了幾日,枯燥不變的周邊景物逐漸繁華起來,官道兩旁頻繁出現各種茶鋪、民房和絡繹不絕的來往商客。不久,一道城牆出現在眼前。
「我們在這里住幾天再走。」樊平停住腳步,柔和的說道。
她抬頭看著他小臉上露出的皓白牙齒,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
「里面人多,拉著我。」白木雲伸手握住他的大手,感覺意外的柔軟。沒有和爹爹一樣的繭子,只有溫熱有力的安全。
「這里有什麼特別嗎?」她走在他身側,左右看看有些好奇的問道。
「馬上要到桃花節了,」樊平低頭看著她,笑著說,「不想見識見識南方的節日嗎?」。「當然想。」淡淡的聲音中終于多了一絲期待。路人奇怪的看著一個穿著破爛的男人牽著一個白衣的冷峻小公子悠閑的在內城大街上散步。難道是劫持?可看小公子的樣子,分明是相熟的。樊平無視各種眼神,自顧自的指著身邊的小攤給白木雲講解這里的土特產。他一反常態的開始健談起來,更時不時拿些小玩意給她,不過都被她瞪了回去。
昂著頭,挑著眉,目光中透著不屑的盯著眼前又一個紅色鼓皮的小玩意,白木雲冷哼了一聲說道︰「樊叔叔莫不是以為我是六歲頑童?」
樊平一愣,隨即無語苦笑,搖著頭把東西放了回去。這一路,她僅有的幾次笑都是在自己在吃飯時無意講起一起江湖故事的時候。雖說自己沒有與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但其它小孩喜歡的東西,她應該也會喜歡。所以拿一些出來想逗她開心。可誰想,這個冷冰冰的小人兒一概不接受
這個女娃真是個奇葩。不過,轉念想到她從小就被同齡孩童看不起,這樣的想法和反應也實屬正常。
「叔叔,」正在他準備帶她離開鬧市,找家客棧的時候,他的衣角忽然一動,「可以給我買這個嗎?」。她的聲音不再冷淡,夾雜著明顯的怯懦。
樊平轉頭看到白木雲手中多了一面泛著幽光的小銅鏡,小臉還是冷冰冰的,但眼神中多了一絲希翼。「你喜歡照鏡子?」他卻是有些意外,月兌口問道。
「不喜歡,」她頓了頓,纂緊了手中之物,語氣反而更軟,「可是這張……面具……很好看。」聲音到最後幾乎如蚊聲,小不可聞,她的頭也隨之低了下去。
黑色的長發順垂在她的雪白脖頸旁,瘦小的身體仿佛有些微顫。樊平忽的感覺心頭一緊,左手不自覺的摟過了她的肩膀。是的,她以前定是不敢照鏡子的。卑微和冷漠,敏感和情緒化,善變和倔強,這些矛盾的特點同時存在于這個小小的身體里。那個胎記打碎了一個女孩美好的童年,而自己給她的這張面具,將來到底會幫她,還是會害她呢?
白木雲喜滋滋的將鏡子揣在了自己的身上,揚起了頭,笑眯眯的看著樊平︰「走吧,樊叔叔。」
「果然不是六歲頑童,」樊平看著她的笑,方才的深沉一掃而空,打趣的說道,「只有小女人才會喜歡這等物件。」
白木雲跺了跺腳,用力扯著他的手,撅著嘴說道︰「樊叔叔莫要看不起女人。」
「哈哈,」樊平看著她一臉憋屈的樣子,心情大好,「走吧。」
曾幾時開始,樊平開始默默的被這個小女孩的一喜一怒牽動著情緒,而不自知。